第131節
可沒想,顧覺非問完了之后, 竟沒怎么看他,只是低垂了眼眸,陷入了沉思,隱隱然似乎有些出神。 這可是奇了。 可同時…… 也是一個好機會??! 孟濟自打效命顧覺非之后,便覺得自己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這一下他竟然要問自己, 他是不是壞透了? 那還用說! 孟濟張口便道:“您當然是——” 剩下“壞透了”三個字, 幾乎就要脫口而出。 可恰恰在此刻,沉思出神中的顧覺非, 卻忽然自語了一聲:“我若壞透了, 這天底下, 哪里還能找出半個好人來……” “……” 這一瞬間, 孟濟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嗆死在那兒! 這丫還帶自問自答的! 而且聽聽這自大自狂的口吻,自視頗高啊…… 他原以為能逮住機會,損顧覺非兩句, 誰想到末了還是個大坑。 這一瞬間,孟濟臉上的表情精彩極了。 顧覺非自語完,抬頭來便見了,心底哪里還有不明白的,頓時笑起來:“當然什么?陶庵兄還有什么別的想法嗎?” 還能有個屁的想法啊。 孟濟心里狂翻白眼,只是臨了了還是屈服,到底將那“壞透了”三個字硬生生吞了回去,憋著改口道:“大公子自然是好人之中的好人,近乎圣賢!孟濟只望著他日能從大公子身上學得絲毫,不敢有其他想法?!?/br> 這鐵定是假話。 只是顧覺非也沒有半點探尋和追究的意思。 他剛才之所以問那么一句,也不過是想起自己與薛況之間的恩恩怨怨,一時有感而發罷了。 若以常理來斷: 他暗中算計得薛況死無全尸,現在還要收他唯一的嫡子為學生,傳道授業解惑,可以說是“其心可誅”。 但他既然連薛況這樣的“忠臣良將”都下得去黑手,今日這些許的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這就足夠了。 至于這天下到底有沒有不透風的墻,他日薛遲是否會知道它拜了個殺父仇人為師,都不重要。 他唇邊掛上一抹淡笑,只問孟濟道:“沒記錯的話,剛才是請你去張羅拜師禮的事情。怎么現在又回來找我?” 孟濟這才想起,自己的確是帶著“事兒”來的。 聽顧覺非這一問,他便不動聲色,湊到顧覺非身邊來,壓低了聲音道:“您有所不知,方才閱微館那邊的書童來報,所永寧長公主來了。您瞧,就在那邊?!?/br> 他用自己的視線示意了一下方向。 顧覺非頓時皺眉,朝著那方向看去。 二樓東北方拐角口的位置,乃是閱微館二樓最蔭蔽的幾個角落之一。 竹簾已經被人放了下來,垂掛著,遮擋了茶座那邊的情況,只隱約看得見坐了個衣著華貴的女人。 另有一干侍女,都伺候在左右。 顧覺非看不清楚那坐著的一道身影,但隨同伺候的幾個侍女卻站得靠外,他一眼就認出其中一個叫繡寒的。 這一下,哪里還不知道? 永寧長公主果真是來了。 只不過…… “她來干什么?” 孟濟聞言,不由看他一眼:“您這一次的事情張羅得這樣大,很多達官貴人都來了,永寧長公主與您交好,來看個熱鬧不也尋常嗎?您不上去跟她敘敘舊?” 好歹今日顧覺非算半個“主”,該接待這一位“貴客”。 可出乎孟濟的意料,聽了他這話的顧覺非,竟然莫名地笑了一聲:“你都說我與永寧長公主乃是舊識了,哪里需要特意去招呼她?” 孟濟頓時愕然。 顧覺非卻不說話了。 用腳趾頭想都能猜到:前陣子他才在永寧長公主那邊當過一回“毛遂”,今天陸錦惜又帶著薛遲前來,若他是永寧長公主,聽了這消息也不可能坐得住。 畢竟,長公主對他的心思,一清二楚。 怎么可能不擔心自己侄媳在這里吃虧呢?更不用說,薛況唯一的嫡子還在這里,天知道他會不會將“魔爪”伸過去。 所以她親自來了這里坐鎮。 說不準,回頭還要找陸錦惜聊上幾句。旁敲側擊,提醒她不要注意提防自己,或者暗示他不是什么好人。 可…… 只怕永寧長公主還不知道吧? 她這一位侄媳,壓根兒也不是什么善茬兒。 換了前幾天,他或許還得擔心,永寧長公主的反對,或許會對他造成什么影響,或者會對陸錦惜造成什么影響。 可今天…… 畫皮妖都已經相互拆過了皮,如今的陸錦惜,可不像是什么沒主見的人了。 所以顧覺非沒有理會孟濟那微微帶著詫異的眼神,只負了手,不緊不慢踱步穿過了大堂,一路朝閱微館后面去。 那里,幾位大儒正等著他。 * 二樓。 竹簾半卷,薛廷之照舊與陸錦惜坐在茶桌旁。 不同的是,這會兒薛廷之在喝茶,陸錦惜卻透過那欄桿與竹簾間的縫隙,朝著樓下看去。 這會兒內堂里的人早都出來了,有的人滿面欣喜,隨同孟濟一道往閱微館后面去;但更多一部分的人,卻是沮喪不已,唉聲嘆氣。 看這模樣就知道,結果必定已經出來了。 只是…… “你們有瞧見遲哥兒嗎?” 畢竟此刻館中人實在有些多,陸錦惜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看漏了,細眉一時皺起,低聲問身邊的白鷺青雀。 白鷺青雀卻都搖了搖頭,也是一樣的奇怪:“奴婢們也看了,可跟您一樣,就是沒看到遲哥兒的人。好像就沒有從內堂出來,說不準還在里面?” 旁人都出來了,甚至她剛才還瞧見顧覺非不緊不慢地從下面走了過去,怎么獨獨留薛遲一個? 皺緊的眉頭,沒有松開。 陸錦惜端了茶盞起來,斟酌片刻,抬頭便想要吩咐白鷺青雀下去找個人問問。 沒想到,這時走廊另一頭竟有個侍女走了過來。 一身的錦緞衣料顯得服服帖帖,走起路來自有一種與其余的丫鬟不同的氣韻,倒比別家的閨門小姐還要得體幾分。 唇紅齒白,眉眼清秀,煞是好看。 “繡寒?” 陸錦惜一見,頓時有些驚訝。 坐在桌旁的薛廷之,一聽見這名字,身子卻幾不可見地僵硬了一下,連帶著端著茶盞的手指,都隱約發緊! 只是此刻陸錦惜的注意力落在了繡寒的身上,并未能注意。 或者說,即便注意了,也不一定能看出端倪來。 她只記得上回相親花名冊,正是繡寒親自送到將軍府的。 這是她那一位長公主嬸嬸身邊伺候的女官,地位非同小可,陸錦惜自然記得她的模樣,也記得她的身份。 繡寒來到了他們這茶桌旁,躬身便道了個萬福,笑容滿面道:“請夫人安,我們長公主今日恰好路過這里,來看看熱鬧。倒沒料想,方才坐在那邊,竟然瞧見了夫人,所以派奴婢來,請您過去說會兒話?!?/br> 見著了繡寒,永寧長公主自然就在附近。 這邀請在陸錦惜意料之中,她聽了也沒什么驚訝,只是循著繡寒來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看見東北角竹簾邊上被遮掩了一半的身影。 逶迤的織金裙擺,垂垂地委落在地。僅僅一個衣角,都能看出那種尊貴沉凝的氣勢。 滿朝上下,除了永寧長公主,也不會有別人了。 陸錦惜笑了起來:“那還真是趕巧了。長公主有請,錦惜斷斷不敢推辭,這邊隨你過去給嬸嬸問安?!?/br> 說著,她便起了身。 這一刻,坐在桌旁的薛廷之,抬眸看了她一眼。 陸錦惜只淡淡對他道:“還請大公子在此稍候片刻,我一會兒便回來,若有個什么急事,你但叫香芝過來找我?!?/br> “……是?!?/br> 薛廷之輕輕應了一聲,聽著似乎毫無異樣。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時此刻,這樣勉強還算平靜的一個“是”字,到底消耗著他多大的忍耐與克制! 扣著茶盞的修長手指,骨節已經隱隱泛白。 那垂在桌下,擱在膝上的另一只手,卻早已經緊握,攥成了一個用力的拳頭,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將心底那翻涌著的血浪壓制下去。 永寧長公主。 當年端妃紀氏的女兒,當今慶安帝蕭徹的jiejie,大夏的“長公主”。 十三年前,攜領禁軍,打通宮禁,包圍了坤寧宮,與顧承謙站在一起,逼殺了他的母后…… 作者有話要說: 還是半章,補了個小尾巴。 上章也補了小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