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事后的下場,也擺在這里。 她到底是遇到了什么? 顧覺非不由玩味了起來。 “六年前,我曾面臨與夫人類似的抉擇。順勢而為,固然簡單,且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也于我毫無損耗??晌嵝乃?,終究難為?!?/br> “所以人生在世,利弊權衡,都是廢紙一張?!?/br> “說到底,千金難買我高興?!?/br> 為國為民也好,報一箭之仇也罷,反正殊途同歸,而他也正好只重視結果和本質。 弄死了薛況,他才痛快! 這一番話,都是真話。 陸錦惜聽著,覺出了不凡,不由望他。 顧覺非卻依舊隨意模樣:“所以逆水行舟,固然艱難,可若讓我來答夫人,不過一句‘我心我性,人莫能改’。即便會與天下為敵,又有何妨?敵得過天下,世人言語,終不過滿嘴噴糞而已?!?/br> 我心我性,人莫能改。 即便與天下為敵…… 何等凜冽的一句話? 可他說來,卻好像不是什么驚世駭俗之言,亦非什么離經叛道之語,只一派平淡,唯有眼底那幾分閃爍的微光,透著一點點鋒銳之感。 若非她注視著他,不曾移開目光,或許便錯過了。 這樣的一番話…… 豈不與她所思所想的“權勢財富到位,一切迎刃而解”,有異曲同工之妙? 瑯姐兒那件事,她其實早已做了決定。 如今問計于顧覺非,實是蓄意為之—— 大部分人面對需要幫助的弱者之時,會心生同情,并且產生自己處于強勢的錯覺,由此生出安全感。 男人對女人,尤其如此。 所以,在顧覺非對她已經有所警惕的情況下,原本的陷阱和套路都不好使。這個時候,她轉變策略,示之以弱,讓顧覺非答疑解惑,可讓他因為安全感,放松警惕。 但她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這是一只畫皮妖。 但他藏在畫皮下的里子,或恐比外面披著的畫皮,漂亮一百倍,一千倍…… 這個突如其來的認知,讓陸錦惜有些著迷。 且因為知道他方才所言,都出自肺腑,所以她越發恍惚,竟忍不住呢喃了一聲:“相見恨晚……” 這聲音太輕,顧覺非聽得很模糊:“夫人?” 陸錦惜這才回過神來:可得小心,別把自己搭進去…… 她面上露出幾分不大好意思,卻一笑:“大公子一席話,真如醍醐灌頂,叫我心里一下通透了不少。我也想……” 話說著,她偶一垂眸,聲音卻忽然低了。 視線落處,正好是窗沿。 不知何時,她的左手,與顧覺非的右手,并排都搭在上頭。她手背雪白,他手指修長,竟是一樣的雅致。要緊的是距離…… 太近了。 只需要輕輕一勾小手指,就能碰到。 像極了上次那一張藥方的距離…… 若有若無的曖昧,其實可以無視。他們之間本沒有什么,心若坦然,一切無愧。 但陸錦惜卻知道,這樣的情形,有更好的利用方法…… 濃密的眼睫一顫,她一頓,接著卻慢慢挪動自己的手指,看似自然且悄無聲息地,將手掌緩緩縮回…… 距離,重新拉開。 那一刻,顧覺非見著她舉動,卻是心頭一跳! 耳旁近乎是“轟”地一聲,仿佛連周遭的虛空,都為她這一個不經意的縮手所點燃。 四下里彌漫開的,是那忽然濃烈的…… 曖昧。 明明是個克制且避嫌的舉動,卻仿佛勾連著什么,讓“本來沒有什么”,變成了“好像有點什么”。 于是,原本若有若無的那種曖昧,全被勾了出來,浮出水面。 顧覺非本比她高出大半個頭,此刻視線一螺,便能瞧見她螓首低垂,眉目如畫。尤其是那芙蓉美人面上,好似點染著一抹嬌態…… 他不確定,這是不是他的錯覺。 分明這樣端莊地站著,可渾身上下,又無一處不妖嬈…… 那是一種讓人心里發緊,口干舌燥的感覺,伴隨著異樣,從心底蔓延到身體,占據了他整個人。 顧覺非的理智,還可以很清晰地判斷:這一次,比她先前說“獨一無二”的時候,更為強烈,更為失控…… 手搭在窗沿上,卻好似搭著一塊火紅的烙鐵。他分不清是手更燙,還是心更燙…… 敏銳的洞察力和直覺告訴他:陸錦惜八成是成心的。 可那重要嗎? 下過太多盤棋了,往往開局的時候,他就能預見結局。 盡管才三面之緣,也還不曾完全動心。 可他已經可以確定,在面對著這個女人的時候,他毫無抵抗之力,甚至連拒絕的心都生不出半分來。 淪陷下去,不過遲早的事…… 他曾勸覺遠和尚投子認輸,如今竟也不得不勸自己繳械投降。 一切的念頭,不過都是電光石火。 窗外傳來了鑼鼓齊鳴之聲,頓時有人大聲叫好,顧覺非不用回頭都知道,這外面演的是一出“變臉”。 面具會一張接一張的換…… 揭到最后,便會露出真容來。 可他顧覺非,會有露出真面目的那一天嗎? 他不知道。 “夫人……” 收回目光,注視著陸錦惜,顧覺非忽然這么喚了一聲。 這嗓音,隱約著一股繾綣的味道。 陸錦惜聽得有些酥。 她隱約意識到好像有哪里不對勁,抬眸起來,卻一下撞進了一雙幽深眼眸。 一雙,毫無避諱的眼。 深邃的瞳孔,不可見底。 先前隱藏下去的情緒,重新鋪滿他眸底,于是溫文爾雅都褪了個干凈,只剩下刀光劍影過來的侵略,甚而侵占! 陸錦惜立時感覺身子一僵,竟像是為他目光所定住。 顧覺非就這么傾了身,靠近了她。 視線帶著溫度,狀似不經意般,從她微啟的豐潤粉唇上劃過,最終一聲低笑,嗓音低醇而喑啞,在她近前響起。 “請恕覺非冒昧,也有個問題,想要請教夫人——您對在下,好像頗為垂青?” 垂、垂青?! 是垂青沒錯,但是…… 陸錦惜腦子里是“嗡”的一聲,炸得霧茫茫一片,根本沒鬧明白這到底是個什么發展,跟她想的沒一處能對上! 這貨居然不按套路出牌? 一張俊臉,近在咫尺,微有棱角,眉眼清雋,真的是…… 犯規! 陸錦惜氣得銀牙暗咬,只覺那微微guntang的氣息,落在她雪白的耳朵上,激起一陣顫栗的淺粉,讓她忍不住想要避開。 想過吃老草,但她對自己先被啃一口這種丟臉的事,毫無興趣。 陸錦惜沒有說話,但顧覺非其實也不需要她回答。 答案在他心底。 所以,他只凝視她,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道:“長公主為夫人準備的名冊,我已看過。不過都是些凡夫俗子,配夫人不起的。但請夫人拿到之時,不必浪費時間細看,付之一炬即可。上面沒有我的名字,他們,也爭不過我?!?/br> 陸錦惜還是說不出話來。 只有那黑白分明的眼珠,眨了眨,帶著微妙和奇異,望著他。 這一刻,顧覺非很想就這么一埋頭,吻她。 可他到底忍住了。 重新將兩個人的距離拉開,顧覺非看了看外面照落的日光,帶著幾分惋惜告辭:“但請夫人給我一些時日。今日有約于計老,不敢失信于人,但愿改日再與夫人相敘?!?/br> …… 顧覺非消失在了門外。 陸錦惜站在窗邊沒動,只能瞧見他的身影,出現在了下方的街道上,穿過了熱鬧的人群,漸漸去遠。 可直到看不見了,陸錦惜人都還有些懵,恍惚至極:“我是不是玩脫了……” 作者有話要說: 哦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