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分辨出了床帳模糊的輪廓,認出這里是陸氏的屋子,便是無聲地苦笑。 緊繃的身體,慢慢放松了下去。 陸錦惜按著自己的額頭,慢慢坐起身來,已經沒有了半點睡意,只有夢中那一聲鐘響。 其實那一刻,她以為自己已經成功了。 作為公司的聯合創始人,她后來居上,接連干掉核心創始人中的一個,又架空了一個,是名副其實的“暴君”。 可是胳膊掰不過大腿。 資本的力量,永遠是創業者們的噩夢。 就在納斯達克的鐘聲敲響后一個月,她便被資本釜底抽薪,掃地出門,失去了她傾注過心血的事業。 一無所有。 窮得只剩下錢。 偏偏所有的財經新聞,都說她急流勇退,第一時間套現走人。 沒有一個人相信,這個在利益場上跟人廝殺了多年的女人,會愛事業勝過愛錢。 其實回想起來,陸錦惜自己都不信。 靠在床頭,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如果陸氏沒死,也幸運地穿到了她身上,除了仇人滿地、前任滿街之外,倒一輩子吃穿不愁,若有點頭腦,帶著眼睛,去搞些投資,說不定也能成為個著名的投資人。 當然,要遇到騙財騙色的,那就不是她能管的了。 想到這里,陸錦惜忍不住就笑了起來。 這些都是瞎想了。 她坐這么一會兒,人竟然越發清醒,轉頭一看,雕窗夾著的窗紙上,透著點霜白。 月上中天。 心里一時有些感慨,也有點迷茫。 陸錦惜不覺摸下了床去,借著窗紙映出來的一點亮光,披了衣裳,又取了掛起來的雪貂毛披風,給自己裹上。 她沒驚動外間睡著的白鷺,自己出了門去。 還在早春。 沒到蟲兒們、鳥兒們活動的時候,所以四下里都顯得安靜。 清風拂面,明月在天。 地面上果真被月光鋪了一層銀霜,院落的屋檐彎起來,勾著那同樣半彎的月亮,墻外栽著幾樹海棠,倒有些花苞在月下綻開,暗暗地明媚著。 陸錦惜抬眸看著,便從廡廊下走出,下了臺階,踩著石板,輕輕抽開了門栓,開了條小縫,便出了來。 不過只是半夜,原本含苞的海棠,竟然開了大半。 在院子里面的時候,只能看見幾朵。待站在外面了,便發現那是大片大片地開著,壓著枝頭,鮮妍極了。 有些嫩粉的花瓣,在月光照耀下,竟雪似的白。 花開堪折直須折…… 她想到這句話,便也附庸一回風雅,走上前去,挑了朝外的一支折下。 “啪?!?/br> 一聲輕響。 在這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那一瞬間,陸錦惜竟感覺到左眼眼角余光里,似乎有什么亮光,晃了一下。 她頓時皺眉,帶著幾分警覺,向左邊看去:這么晚了,除了她,哪個膽子肥了,竟敢在外面走動? 左邊是院落與院落之間的夾道。 口子處立了個人影,手里提了一盞燈籠,瞧著有些瘦削,身量頎長,站姿略有異樣。 只是因為燈籠光從下面照上去,倒也不很看得清面目。 可陸錦惜一下辨認了出來。 是他? 因為東院這前頭沒亮燈盞,黑暗里只有月光照著,所以看得不很分明。他約莫是聽見這邊一下有聲音,所以停下腳步來打量。 那一支海棠,已經在陸錦惜手里了。 約莫只有尺來長,上頭綴著七八朵花,大半都開了或者半開,只有兩三朵還是花苞。 聞不見香味。 因為海棠無香。 她腦子里無端端想起這一句毫不相干的話來,接下來,略一思考,便直接朝著那邊走了過去。 待得距離一近,那一張冠玉之面,便清晰了。 大約是看見了她,也知道自己被認出來了,所以他站著沒動。 陸錦惜聞到了一股藥味兒。 在夾道前頭駐足,她眉頭微微籠著,聲音淡得好似海棠的香:“這三更半夜的,大公子提著燈籠,瞧方向,是才打外頭回來?” ☆、第038章 月下冷香 薛廷之沒想到這么晚了,回來還會遇到人。 在聽見那折枝聲的時候,他便看了過去,月色下雖然昏暗,辨認了一會兒卻也認出了那是陸錦惜。 所以,他沒動了。 因為他是打著燈籠的。 他雖看不見陸錦惜,但陸錦惜一定能看見他,多半已經認了出來。所以逃走反而心虛,掩飾也沒意義,便站在了原地等待。 一手提著藥包,一手執著已經有些暗的燈籠。 他聽著陸錦惜這聽不出喜怒的聲音,強將那一股奇異的心驚rou跳壓了下去,躬身道:“廷之給母親請安。剛才的確是才從外面回來,怕是驚擾了母親……” “驚擾倒不至于?!?/br> 手指將手中的海棠花枝略略一轉,陸錦惜打量的目光,從他身上掠過,沒忽略他身上沾著的那一股藥味兒,當然也沒忽略他手中提著的藥包。 “這個時辰,府內各處都已經下鑰落鎖。你從外面,怎么回得來?而且這是……” 聲音微微拉長,陸錦惜的眉頭,略擰了一些,卻沒繼續往下說了。 意思,已經足夠明白。 第一,怎么進門來的? 第二,出去干什么了? 若是他真做了什么虧心事,只怕這會兒面對問題,早手足無措了。 偏偏薛廷之經歷過的事情太多,眼下這一點變故,還不足以讓他驚惶。 當下,薛廷之看了她幾眼,似乎有些猶豫,不過還是開了口:“回稟母親,臨安夜里突然發燒,府里人都歇下了,廷之不敢驚動。所以只央了管事,為我留了門,這才在晚上回來?!?/br> “臨安?” 那不是他書童嗎? 陸錦惜還記得,是那個坐在臺階上啃餅的。 薛廷之身邊,原也不是沒人伺候。 只是那些丫鬟們,眼見著他那邊日子清苦,沒什么盼頭,便都央求管事的給調到了別的院子里。 薛廷之也不追究,陸氏知道后睜只眼閉只眼也就過去了。 所以現在,薛廷之身邊就這么個小子在伺候。 陸錦惜想起來,又想想薛廷之這話里藏著的意思,竟不由笑起來。 “好歹也是薛府的大公子,臨安雖近身伺候你,是你書童??梢矝]有你一個大公子親自出去求藥的道理?!?/br> “這還是大半夜的,出了什么事,誰擔待得起?” “我知道大公子不喜歡我,怕也忌憚我?!?/br> “不過府里出了這些事,原是我分內該解決的。但凡你往東院里通傳一聲,自有人來回我。便是我睡了,也自有白鷺青雀會妥帖料理此事?!?/br> 她的聲音,在這花開的夜里,有著點悠閑的意味。 只是一旦往深了琢磨這話的意思,卻是半點也不悠閑了…… 薛廷之聽著,執著燈籠的手指,略略一緊,卻垂了好看的眉眼:“母親教訓得是?!?/br> “沒有誰要教訓你?!?/br> 薛況親自教的好兒子,誰敢教訓? 陸錦惜心底一聲嗤笑,面上卻越見和善,話里則多了幾分自省的味道。 “總歸還是我的疏忽,大公子年紀也不小了,身邊總得有幾個能使喚的下人。大公子對我,是大可不必顧忌的。你是大將軍的血脈,將軍府不會虧待了你去?!?/br> 這話算很開誠布公了。 明擺著:我不喜歡你,但眼下也不會虧待了你。 她對薛廷之沒什么偏見,只是今夜對方自己去外面求藥的事情,讓她覺得心里不舒服。 因為,是個會辦事的,便不會這樣做。 好歹來東院稟過了,沒人處理,再自己出去求藥,這才算是有幾分道理。 沒得紆尊降貴出去,反倒讓知道的人又罵“大將軍夫人苛待庶子”。 這是很簡單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