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無數的疑惑,浮了上來。 若放在平時,陸錦惜對這等情愛的事,半點不感興趣,可現在她頂著這殼子,便萬萬不敢放任這些隨時回炸的雷,藏在她身邊。 深吸了一口氣,她緩緩將信箋紙,壓到了方幾上,向門外看去。 青雀和白鷺,都在外面,方才被永寧長公主的人給遣開了,怕都還不知道屋里發生過什么。 一個跳脫活潑,俏皮可愛,很機靈; 一個沉穩持重,思慮周全,很妥帖。 原身久居深宅大院,有什么事,能瞞得過自己貼身的丫鬟呢? 這兩個丫鬟,要么都知道,要么至少有一個人知道。 很快,陸錦惜的目光,便落在了青雀身上,念頭一閃:“白鷺,你帶個婆子,去外頭找潘全兒,準備準備答謝張大夫的事情。青雀,你進來?!?/br> “是?!?/br> 兩個大丫鬟一齊應聲。 白鷺沒怎么多想,躬身便退了。 青雀卻是不知為什么叫自己,剛邁步進來,卻一眼瞧見壓在陸錦惜手底下的那信,一瞬間就變了臉色。 她兩腿發顫,驚惶不定:“夫人、這、這封信不是……” 不是早送出去了嗎? 什么時候回來的? “……” 陸錦惜打量她,便知道自己猜對了。 真的是青雀在幫陸氏處理這些事情??催@戰戰兢兢模樣,神魂都要不在身上了。 她精致的面容微沉,沒有什么表情,只慢慢道:“剛才長公主來,便是為了這一封信……說是半道上碰見了宋知言大人,截下的……” “不、不可能的?!?/br> 青雀一下跪在了地上,磕了個頭,顫聲道:“夫人明鑒,二十多日前,您將這信交給奴婢,奴婢便照規矩給了印六兒,絕不敢拖延半日!若、若印六兒還跟往常一樣,這信早該送出去了……” 印六兒…… 這名字很生。 陸錦惜是看過府里下人名冊的,并不記得有這名兒。想來,該是個外面收錢給人辦事的。 她垂了眼簾,看了青雀一眼:“我知道不是你。我倒霉了,對你又有什么好處?起來吧?!?/br> 叫青雀進來,不過是因陸錦惜猜到是她,套上幾句話。 雖不多,可已經足夠她弄明白這件事的問題出在哪里。 “虧得今日是嬸嬸撞見,胳膊肘到底向我拐。若是被旁人截了,不死也能脫層皮!” 陸錦惜眼底凜冽,籠了薄霜,聲音漸漸發冷。 “不是你的問題,便是印六兒那邊出了差錯?;仡^你找人,給我好生尋個由頭,問他一問!我倒要看看,這辦的是什么差事!” 青雀剛起了身,又是忐忑,又是惶然:“如今已被長公主撞破,夫人您……” “此事本就是我糊涂。今日被嬸嬸一通教訓,便知道自己錯得離譜……” 幡然醒悟,當然得推成長公主的功勞。 她重新拿了那信箋來看,聲音漸漸低沉:“去把剩下的拿過來吧,今兒……一道都燒掉?!?/br> “夫人……” 青雀詫異了,不敢相信地看著她。 這幾個月來,她的日子,都在提心吊膽里過。 哪個大丫鬟愿意幫自家夫人傳遞私信,幫著她私相授受?回頭被人發現,頭一個倒霉的便是她們。 她是心軟,到底架不住陸氏幾番哀求,這才不得已,找了外面那個信得過、且有求于夫人的小混混印六兒,幫忙送信。 如今陸錦惜這意思竟然是…… 要放棄了? 一時間,也不知是欣喜還是感動,即便是青雀向來穩重,也面上復雜,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生怕陸錦惜反悔一樣,忙道:“奴婢這便去,這便去!” 說完便退出了這屋,進了對面那屋。 那是陸錦惜平時休息的屋子。 想來,有點私密的東西,都藏在那邊了吧? 陸錦惜坐在椅子上,回想起青雀那表情,竟覺得有些好笑,可一回想,又盡是心酸。 陸氏的信上寫“每每翻而閱之”,證明宋知言送來的信,她反反復復看過多次,并有極大的可能保存了下來。 可她不知道在哪里。 陸錦惜穿來之后,大部分時間在病中,身邊十二個時辰都有人伺候,并不敢四處翻箱倒柜探尋原身的秘密。 現如今要找這些信,自然只能找個借口,讓熟知的青雀去尋了。 “燒”,便是借口;叫青雀去取,則是一“詐”。 沒想到,還真成功了。 沒一會兒,青雀便捧回來一只不大的紫檀匣子,輕輕擱在了陸錦惜身邊的方幾上。 “奴婢沒敢動過,都是您平日里自己放的,都在里面了?!?/br> 匣子一打開,里頭便是一層一層的信箋。 不同于陸氏用的青白箋,這匣子里多是泥金的冷金箋,上頭的字跡也可謂是顏筋柳骨,自有一股沉穩規整之氣。 這些,便該是宋知言的信和字了。 陸錦惜拿起來,從頭到尾,一封一封地瞧了一遍。 青雀只當她是燒之前,想要緬懷一遍,就站在一旁不敢催促,只是時刻注意著。 陸錦惜瀏覽的速度很快。 憑著這宋知言信中的只言片語,她竟然也拼湊出了一個囫圇的故事。 原來陸宋兩家乃世交,陸氏與宋知言更是打小認識。 二人一道長大,青梅竹馬。 到得那情竇初開年紀,便私定了終身。 沒想到,十一年前,新登基沒兩年的慶安帝,一紙詔書,拆散了他們,讓陸錦惜嫁給薛況。 他們不是沒想過反抗。 加之薛況從邊關帶回來一個五歲大妾生子,他們以為可以改變??申懤洗笕巳デ罅?,慶安帝依舊鐵石心腸,旨意照舊。 陸氏還是嫁了。 嫁了人,便了斷了與宋知言的昔日情,想與薛況好好過日子??蓻]想到,她漸漸對薛況上了心,薛況卻對她無意。 一腔真情錯付,連半個溫暖的眼神都換不回。 陸氏的人生,到這里便已十分灰暗。 待得薛況戰死沙場的消息一傳來,便算是徹底沒了光,陷入昏昏沉沉的黑暗。 她如槁木一般,活在世上,渾渾噩噩。 直到,一年前她去大昭寺上香,重逢了宋知言。 彼時的宋知言,已有妻子,可也是父母之命,到底不是他心中所愿。 昔日青梅竹馬,兩人只遠遠這么看了一眼,回去后便輾轉反側。 不久后,就有宋知言的一封信,經難歷險,到了陸氏這里。 舊情于是復燃。 宋知言愿為陸氏休妻,以正妻之禮,重新迎她進門,多番表白心跡。試問誰的感情,能持續十多年不改變? 陸氏亦為其所感,無法放下,漸漸掙扎。 …… 看到這里,陸錦惜已是心底一聲長嘆。 她一面覺得陸氏可憐。 青梅竹馬被拆散,嫁的丈夫與她貌合神離,守寡后再遇竹馬,卻已物是人非。 可另一面,又覺得陸氏行為甚是不妥。 能大膽遵從心意,追求感情,本沒什么大錯??膳c她私相往來的,是一個有婦之夫。 他的妻子,是一個與她一般可憐的女人。 “嘩……” 信箋紙翻動的聲音,一如陸錦惜飄蕩的心緒。 她很復雜。 這已經是最后一封冷金箋了,內容恰好是要陸氏給他一個答復,正好能跟今日永寧長公主給的信對上。 她拿了起來,便準備先燒掉,再回頭尋處理之法。 可沒想到,就在她把這冷金箋拿起后,底下竟然又露出一張略小的青白箋! 秀雅的簪花小楷,字跡挺新。 這不是? 陸錦惜頓時一怔,錯愕了片刻,才將之拿起,一看,一時竟不知作何感想—— 懸崖勒馬,猶未晚矣! 陸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