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蕭鐵峰在她的吩咐下,去燒了些米湯,取了上面的一點米湯油,過來喂這小嬰兒。 這個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外面那些拜祭的漸漸散了,唯獨那小嬰兒的母親和祖母在外面苦苦地守著,后來不知怎地那母親暈倒了,祖母這才招呼著一起回家了。 臨走前,還聲聲凄涼地祈求:“大仙,救救我家孩兒??!來世我愿給大仙做牛做馬報答大仙!” 蕭鐵峰望著那凄苦離開的背影,再看看天,只見那天陰沉沉地壓下來,如同個大黑鍋蓋一樣,知道這又是要下大雨的征兆了,不由喃喃地道:“魏云山的狩獵人怕是已經出發了?!?/br> 只希望他們能一切順利,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做好了飯,彎腰回到山洞,只見些許火光映入山洞內,女人坐在鋪蓋上,上半身微微后仰,抱著那新出生的嬰兒,正抬手輕輕拍打著,口里還發出了仿佛哄睡的溫柔聲音。 跳躍的火光映襯在她那張白玉無瑕的臉上,挺直秀氣的鼻梁,飽滿的額頭,還有那微微抿起的唇兒,形成一個溫柔而美好的剪影。 這個樣子的她,他從未見過,和以前他所認識的那女妖精完全不同的。 在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經關于未來的美好設想。 譬如娶一個媳婦,生一窩孩子,在那電閃雷鳴風雨交加的夜晚,他干了一天的活,回到家里,洗去一身的汗水,摸到炕上,抱著媳婦好生親熱,而在炕頭上,則是他們生的一窩小娃兒。 女妖精現在的樣子,就是他夢想中媳婦應該有的樣子。 只不過女妖精說了,女妖精沒法給他生孩子的,女妖精她也不能陪自己一輩子的。 她早晚會離開自己,回到她妖精應該在的地方吧? 便是不離開,自己終究會老去,而她呢,她是不是一直像現在這么年輕?她以后……也會嫌棄自己老的吧? “你怎么一直盯著我看???” 女妖精哄睡了那小孩兒,輕手輕腳地放下,這才抬頭看向他。 她的眼神射過來時,仿佛看透了他的心,這讓他難得有些慌亂。 躲過她的目光,他笑了笑說:“餓了嗎?我做好飯了?!?/br> 顧鏡納悶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怎么今天這么奇怪,起身來到洞口看看外面,伸出手指頭,只見豆大的雨滴已經往下落了。 “這不是秋天嗎,怎么雨水這么多?” “外面那些人都跑光了???這樣也好,耳根清凈了,我現在倒盼著下雨了,下雨能清凈?!?/br> 顧鏡這么念叨著,回頭,又見蕭鐵峰正眨也不眨地凝視著自己。 “今天到底怎么了?” 她跑過去,半跪在他身邊,摸了摸他的那張立體臉。 “沒什么,我是想著下雨了,我怕是要晚幾天去深山里秋獵了?!?/br> “這個有什么要緊,大不了不去!” 反正她可以去收供品嘛,餓不死的。 “顧鏡,這個孩子能救活嗎?” 顧鏡見他又突然問起孩子,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盡力而為吧,我現在給他用的藥,其實并不合適,本來不該用這個的,可是沒辦法,死馬當活馬醫,姑且一試吧?!?/br> 一時她又道:“我接下來要每隔一個小時給這個孩子的肚臍消毒,你也要注意下,別碰到這個孩子,注意隔離,同時你把他的小被褥也拿去用熱水燙燙吧?!?/br> “好,我知道的?!?/br> 說著間,蕭鐵峰的眸光不免投射向被顧鏡安置在鋪蓋上的孩子,很小很小的一個,可憐兮兮的,蜷縮著兩條小腿兒猶如蛤蟆樣兒,而那兩只小拳頭緊握著放在腦袋旁。 他不免想著,如果他和顧鏡能有個孩子,是不是也可以這樣? 可顧鏡說了,她沒辦法生孩子的…… 妖精,不能生孩子嗎? 還是說妖精不能和人生孩子? 如果妖精和人生了孩子,那叫什么,妖人,還是人妖? 而就在蕭鐵峰對著別人家的孩子一臉遐思的時候,顧鏡正好看了他一眼。 只是看一眼,她的心便像被荊棘輕輕刺了,一個小抽抽。 這個男人望著那個孩子的神情,是她從未見過的渴望,剛硬的臉龐都因此變得柔軟,深邃的眼神也流露出罕見的希冀。 他果然是希望有個孩子的。 之前他說,只要和自己在一起,沒有孩子也沒什么。 縱然他是真心這么說的,但其實,他心底還是渴望能有自己的孩子。 顧鏡心中輕輕出了口氣,說不出的滋味。 有些事情,是人力無法阻擋的軌跡,心里早就應該明白的。 ******************************** 顧鏡照料了這個孩子整整三天。 三天的時間,她幾乎沒敢合眼,就那么一直幫著孩子消毒肚臍,擦拭身體,在他痙攣的時候安撫,并按時給他喂這唯一可以指望的藥片。 她還把那孩子母親叫進來,定時給孩子喂奶,同時手把手地教給她怎么給孩子肚臍消毒。 那母親顯然是很怕她的,戰戰兢兢地從旁學著,待到顧鏡讓她試著用棉簽給肚臍消毒的時候,她那手都在哆嗦。 顧鏡看得出,這一番cao作對于古代的人來說,是匪夷所思的。 “我們山里,得四六劫的小孩,多嗎?”顧鏡緩慢而清晰地用并不標準的古代方言這么問道。 那孩子母親兩眼都是紅血絲,神情萎靡,一臉茫然,聽懂這個愣了下,之后連忙點頭。 “很多?”顧鏡擰眉。 古代無論是接生技術還是醫療條件,都比較原始落后,和現代社會是沒辦法比的,古代小嬰兒的夭折率也很高,但是高到什么程度,顧鏡并沒有概念。 那孩子母親猶豫了下,眼中閃過痛苦,低頭說:“這是我生的第七個孩子了,之前六個,只活了兩個?!?/br> 六個,活了兩個? 顧鏡聽到這話,心頭沉重。 她再次皺了皺眉頭,看著躺在小褥子上的小嬰兒,那么可憐兮兮無依無靠的小模樣,脆弱的仿佛一只剛出生的小貓。而這個小嬰兒,有四個jiejie或者哥哥就死于和他一樣的四六風嗎? 顧鏡又想起了之前因為生產而死的趙敬天的老婆。 在古代,生產這件事,對于女人和孩子幾乎都是生死劫,鬼門關,而這一切,都是因為落后的衛生意識和醫學條件。 顧鏡默默地想了很久。 姥姥從小就熏陶她讓她學醫,之后又送到城里讓爸爸mama嚴加管教,而學醫的爸爸給自己提供了其他任何人都無法得到的各種實習機會,如今想想,她是不是應該感謝姥姥太英明果斷太有先見之明了。 或許她來到一千年前的魏云山,是命中注定的。 她應該在這個陌生而原始的時代,用現代醫學去拯救更多的人,為這個社會發光發熱,也造福子孫后代——包括姥姥。 想明白了這個,她再次望向放在小褥子的小嬰兒。 魏云山的山民,就是她的責任,或許也是冥冥之中姥姥所寄予的期望吧。 當顧鏡這么想著的時候,旁邊那小嬰兒的母親無意中看到旁邊的顧鏡,一時也是愣在了那里。 別人都說這個女人是個妖精,會念咒會施法,不知道害了多少人,當然了她也救人。 最初家里人提議說抱著孩子來求這個妖精的時候,她心里還是挺害怕的,怕自己的兒子被這妖精禍害了。 老人們講的故事,不是說妖精會吃小孩嗎? 可是孩子眼看著不行了,沒救了,她實在沒辦法,只好拖著還沒出月子的身子來到了這山洞外,祈求這妖精能發發慈悲心,救她這孩兒一命。 如今被妖精叫進來喂奶并給孩子肚臍弄什么“消毒”,她心里依然是忐忑緊張的,生怕妖精是想喂飽了孩子后吃了,或者說那什么“消毒”其實是在害孩子。 可是如今,猛然間看到這女妖精,只見她望著自己孩子的目光充滿了仁慈和憐惜,就好像廟里供奉著的那大慈大悲的觀音菩薩,正憐憫地垂眸望著世間。 她不免覺得意外,再仔細看這女妖精,卻見她那黑發用個木髻高高挽起,唯獨有幾縷隨意地垂在肩上,眉毛長長的,眼睛清澈的像泉水,鼻子又窄又挺,肌膚雪白雪白的,穿著的衣服也和他們這些山里人不同,是從未見過的樣式。 她明明是個女人,看這卻不太像村里那些嬌弱的女人。 開始的時候,大家都說她長得不好看,可是如今細看,她雖然并不像村里女人那般,卻長得也很好看,只是那種好看,有點讓人敬畏的味道。 也怪不得她是妖精,還是能救人的妖精。 那孩子母親看了一番后,猛不丁地心中一跳,忽而覺得這或許根本不是妖精,根本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啊。 當下忙垂下眼,恭敬地侯在旁邊,等著這大仙的吩咐。 顧鏡并不知道這一會兒工夫,自己已經從顧妖精變成了顧大仙,她只是再次向這個女人重申了該如何護理這個孩子,最后請這個女人把孩子帶走。 “觀察七八天,如果沒事,應該就可以脫離危險了?!?/br> 然而這孩子母親一臉懵,茫然地看著她:“是說我這孩子沒事了嗎?” 蕭鐵峰此時恰好提著一桶水進來,聽到這話,便替顧鏡翻譯:“三嫂,目前看應是沒事了,你先把孩子帶回去,過個七八天,若還是沒什么,那孩子算是保住了?!?/br> 聽到這話,孩子母親驚喜得眼淚頓時落下來了,噗通一聲跪下,激動得語無倫次:“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人說這四六風,熬到第七天就能活了,果然是的,多虧了大仙,我這孩子看來是保住了!” 顧鏡抽抽嘴角,本想說你別高興太早,后面還得小心護理觀察,不過看著那孩子母親高興得樣子,也就沒潑冷水,只是再次叮囑她回去后按照自己的辦法護理,并給了她一份消毒棉簽和碘伏。 這孩子母親抱著自己的孩子,千恩萬謝地回去了。 而過了這么七八天后,那蕭寶塘一家子竟然破天荒地購置了三牲大禮,并準備了不知道多少銅板的香火,就那么在洞外供奉啊燒香啊,口里還一句一句地喊著;“謝大仙救我孩兒,我蕭寶塘一家特來還愿了!” 當這一家人過來時,蕭鐵峰正收拾行囊準備往山里準備秋獵,而顧鏡則是圍著她家男人在那里祖宗長祖宗短的,最后正準備抱住蕭鐵峰好生親熱一番。 正要行事,就聽到外面這悠長而高昂的感謝聲了。 “不管他們吧,我們繼續!”顧鏡正在興頭上,她不依不饒地撓著蕭鐵峰的背。 “好?!笔掕F峰想到要進去深山里十幾天不回來,心里哪里舍得他這嬌媚入骨的小妖精,正想臨走前吃個痛快。 “噼里啪啦,啪啪啪~~”誰知道這兩個人剛倒在草堆上,就聽到外面響起了這鞭炮聲。 這下子,兩個人面面相覷,誰也沒興致了。 當你知道你家洞口外有一群人敲鑼打鼓燒香拜佛還要放鞭炮,你能有興致才怪呢! 沒奈何,蕭鐵峰披上衣服往外走:“你別露頭,先躺著,等我回來繼續干?!?/br> 顧鏡坐起來時,只看到男人一個矯健的背影,他已經從那小山坡跳過去小路上找那些人去了。 無奈地搖搖頭,她現在是真沒興致了,干脆也穿衣服起身打算出去觀摩下這群山民的封建迷信活動。 誰知道一出洞口,“咳咳咳”她被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