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節
這俏公子眉清目秀,遠沒那拿著大刀的將軍嚇人,可不知怎的,鬧騰的人群竟是慢慢安靜了下來。 三柱香之后,長念將第一勺粥舀給了人。 粥熬得稀,沒多少米粒,第一個接著的漢子大口喝完,又伸碗。 長念道:“一人一碗,先讓后頭的來?!?/br> 大漢不服氣:“你說排隊,我排了,怎的不給人粥?” “不是給過你了?” “哪有?你看看,哪有?”他頗為無賴地將空碗翻轉過來,“你們說派粥,那就要真給人派呀,哪有這樣蒙人的?” 黃寧忠在旁邊氣笑了,人越是在困境越是容易暴露本性,分明享受著別人的饋贈,卻沒半點感恩之心,還要反過來怪人贈予的不夠多,一副潑皮無賴的模樣,面目可憎。 長念心平氣和地看著他:“去重新排隊?!?/br> 那大漢對上她的雙眼,有些不好意思??蛇@個關頭,誰有好處不會使勁撈啊,能多蹭一碗是一碗,他反正就站著不動,這些施粥的人還會對他如何? 正想著呢,旁邊的大刀就橫過來了。 大漢一驚,立馬往地上一坐,大喊:“官差又要殺人啦!” 黃寧忠怒:“你這人……” 長念擺手,輕聲道:“寧忠,你不用同他爭?!?/br> “主子,可他這……” “直接拖去旁邊押著就好?!遍L念皮笑rou不笑,“后頭的人先上來領粥?!?/br> “是!”還以為她要心軟讓步呢,誰知道竟不吃這一套,黃寧忠很是高興,拖著大漢就押去了一邊。那大漢依舊在吼叫,“大家別領,這些人欺壓百姓,粥里指不定有毒呢!” 這話在別處說還有用,眼下懷渠有粥喝太難得了,哪怕有毒,他們也會喝下去。 后頭領粥的人絡繹不絕,不管這大漢怎么叫喊都無濟于事,大漢自己也喊累了,瞥著后頭長長的隊伍,屁股一拍干脆也去后頭重新排隊。 然而排到他的時候,長念笑了笑,道:“再排一次?!?/br> “憑什么?!”大漢怒。 “就憑你方才鬧事,若不讓你再排一次,如何對得起后頭一直老實排隊的人?” 大漢一噎,想再發作,但看了看這眼神篤定的俊公子,焉了,灰溜溜地繼續去最后頭等著。 長念挨個舀粥,有端著小破碗來接的,也有拿手來捧的,有的母親抱著兩個孩子,孩子哭著,自己也哭著,還跟她道謝;有的小孩還沒桌上的木桶高,眼巴巴地伸著手看著她;有的老人臉上潰爛,一雙眼看著她,依舊充滿活下去的渴望。 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葉將白所說的一個無關大局的人數,他們都想活,只要有人來救,他們也有人能活。 “主子,該喝藥了?!秉S寧忠捧了藥碗來,“劉御醫說,您在這兒親自派粥,一定要喝些防病的藥?!?/br> 長念接過,想喝,又頓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劉御醫不知道她的身孕,這藥會不會對孩子有害?可她去問,又不太合適,讓黃寧忠去問,這人肯定會先問她為什么。 想來想去,長念道:“把這個給國公拿一份,就說是我喝的,讓他也注意保重身子?!?/br> “是?!?/br> 于是,幾個時辰之后,葉將白黑著臉坐在農家院子里,沉聲問帶來的御醫:“這藥對有孕之人可有影響?” 御醫嘗過,又寫下方子對照,半晌拱手:“回國公,沒有影響,懷孕之人也可喝?!?/br> 松了口氣,葉將白端起藥,一飲而盡。 御醫:“……” 真不愧是國公啊,御醫顫顫巍巍地想,連懷孕都會,這天下還有他不會的事嗎? “懷渠里面如何了?”喝完藥,葉將白問信使。 信使拱手道:“陛下正在親手派粥?!?/br> 葉將白冷笑,拂袖而起,氣得又在屋子里繞了兩圈:“天下那么多事她不管,偏生要拿命來管這么一丁點百姓!” 滿屋子的人不敢吭聲,他兀自氣了一會兒,問葉良:“我可能進懷渠?” 葉良皺眉:“主子,懷渠里頭委實太亂,死尸累累,加之您還要替陛下改折子,不可被困于里頭?!?/br> “那你們誰能去把她給我帶出來?”葉將白坐下又起身,圍著桌子轉圈,“不用什么御醫把脈了,就把人給我帶到這里來養著?!?/br> “這……”葉良為難,“陛下怕是不肯?!?/br> “她不肯,就打暈帶出來?!比~將白怒,旋即又覺得這些人下手沒個輕重,連忙改口,“用藥迷暈也行?!?/br> 不對,藥也會傷著身子,她現在那身子……葉將白搖頭,又圍著桌子繞了兩圈。 風停云看著他,伸手扶住了旁邊的小方桌。 “做什么?”葉將白瞪他。 風停云一臉正色地道:“我扶著點,怕它被你繞暈了?!?/br> 葉將白一腳就踹了過去,風停云笑著躲開,道:“都這么久了,你還沒發現?咱們的陛下雖然出身不好,從小沒受過多少關愛,但她會愛護別人,坐在龍位上,你要她對自己眼皮子底下受難的子民不顧,她做不到。你與其同她置氣,不如做你該做的?!?/br> 微微一頓,葉將白收回了腿,稍微一思量,長嘆一口氣:“為什么這狗崽子總是給我找麻煩?” 第235章 一言九鼎 大周建朝至今,沒有哪個皇帝像趙長念這么不要命,但她已經把命擱里頭了,葉將白能做的,就是一邊咬牙切齒,一邊歌功頌德。 “吾皇心系百姓,御駕親臨懷渠,誓與百姓共存亡,此乃大周百年之幸,萬民社稷之?!?/br> 洋洋灑灑三千字,說得朝中百官震撼不已,沐疏芳更是直接在朝后將他攔下,冷聲質問:“你打的什么算盤?” 這一臉的懷疑,活像是他故意把人扔進懷渠的一般。 葉將白眼神陰沉,皮笑rou不笑地逼近她半步:“娘娘乃中宮之主,連陛下什么時候出宮的都不知道,也有臉面來責問在下?” 沐疏芳一噎,氣勢小了下去,瞥他一眼,吶吶道:“陛下又不住在后宮,本宮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國公這么兇做什么……” 風停云笑著上來打圓場:“國公擔心陛下,心情不佳,還請娘娘體諒?!?/br> “誰擔心她?”葉將白冷笑,“她有個三長兩短,這皇位必定換我來坐?!?/br> “國公好大的口氣?!便迨璺及櫭?。 “娘娘若是覺得在下冒犯,大可令刑部將在下抓走問罪?!比~將白嗤聲斜眼,“在下就站在此處不動,等著御林軍?!?/br> 沐疏芳臉有點綠,別說御林軍了,就算是北堂繆來,也無法將這人按去大牢。 “沒別的事,在下可就告辭了?!比~將白揮袖,懨懨而走。風停云笑著跟沐疏芳行禮,然后大步追上他。 “不是不擔心陛下?都這個點了你這么急是要去哪兒???” “……散心?!?/br> “可我怎么聽林茂說,宮外侯著要去懷渠的馬車???” “去懷渠散心不行?”葉將白橫眉,“你與其在我眼前晃悠,不如去把懷渠那些人給清理了,連我親自送去懷渠的東西都敢克扣,要錢不要命?!?/br> “這您可是冤枉人家?!憋L停云笑,“雁過拔毛,向來是您的習慣,下頭的人不過有樣學樣?!?/br> “那也得分情況?!比~將白惱,“叫他們收斂些,否則吃了rou被割了舌頭,可別怪我沒提醒?!?/br> 風停云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拱手:“遵命?!?/br> 朝堂上的歌功頌德,民間暫時還沒有風聲,長念與黃寧忠去派粥的第二日,粥棚就被砸了,傳說里那群兇惡的難民來了,搶了糧食還想打人,被黃寧忠按在地上一頓暴揍,牙齒掉了幾顆,漏著風咒罵:“鷹爪走狗!” 長念不解地問:“你們是在做打砸搶燒的壞事,我們在做救濟于人的好事,為何你們還如此理直氣壯?” 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抬頭,一雙眼紅得充血:“吃人rou,反過來拿些粥米,就叫做好事?若不是被你們官府封鎖棄置這么久,懷渠至于落得如此地步?!” 長念默然,拉開黃寧忠,低頭看著這瘦骨嶙峋的少年,輕聲道:“我來遲了,但來總比不來好,你們幫幫忙,別搶東西,還能救更多的人?!?/br> 少年不屑地呸了一口血:“我們不搶,這點糧食也救不活多少人!” “后面還會有的?!?/br> “還會有?”少年嗤笑打量她,“你算什么?能左右督察使么?說出來的話幾斤幾兩重?要是后面沒糧食了,把你剁了煮湯么?” 黃寧忠聞言就一巴掌給他重新扣回地里。 長念在他身邊蹲下,輕聲道:“我說話算話的?!?/br> 少年滿臉是血地看著她,齜牙。 收拾好粥棚,長念讓人將這些暴民押回衙門,只留下這個少年在柱子上捆著,和她一起繼續布粥。 少年含糊怒道:“你這小不點還沒我高?!?/br> 長念遞給阿婆一碗粥。 “長得細皮嫩rou的,像個女人?!?/br> 長念遞給小牛兩碗粥。 “別是誰家后院里養的小公子,一時興起來這兒體會體會當菩薩是什么滋味兒?”他嗤笑。 長念放下了粥,面無表情地解開他身上的繩子,一巴掌將他扣回地里。 少年:“……” 黃昏時分,粥發完了,可排著隊的人還很多,少年正想笑她,卻見遠處又來了新的運粥車,車上的人跳下來對這小公子拱手:“陛下,米糧已經接上,劉御醫開的方子上的藥材也都送來了?!?/br> “沒遇著阻攔?” “回陛下,沒有?!?/br> 熱騰騰的粥又放了上來,長念松口氣,想繼續派,頭卻有點發暈。 “喂,你發高熱了?!敝由媳乔嗄樐[的少年悶聲道。 長念看他一眼,輕笑:“臉上有些熱而已,怎的就是發高熱了?” 少年不屑地哼了一聲:“我扁家世代為醫,要這點病癥都看不出來,招牌給你砸……” 說到一半,他一頓,眼神黯淡下去,自嘲地道:“招牌已經沒了,沒得砸了?!?/br> 長念挑眉,好奇地問:“你是大夫?” 少年垂眼:“不是,我現在是賊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