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沒有?!贝鸬蔑w快,長念搖頭,“他與我勢不兩立,我亦與他不共戴天,哪里還有什么放不下?” “你這丫頭,從小就是嘴硬?!?/br> “我沒有!” “好,沒有?!蹦抗馊岷拖聛?,北堂繆輕輕扶了扶她頭上金冠,“殿下所言,繆一直當真?!?/br> 莫名有點鼻酸,長念吸了口氣,悶著不做聲了。 車是往東門開的,開到半路,北堂繆突然說有事下車一趟,讓長念先走。 長念也沒多問,回去東門城樓上,看向下頭顯出淺紅色的戰場,心里跟壓著國公府階梯上的玉石似的,沉得難受。 黃昏時分,四處依舊在巡邏,兵營里的炊煙也已經燃起,長念正打算回去用膳,剛下城樓卻見北堂繆回來了。 他遠遠地朝她這邊走過來,銀白鎧甲上的披風被風扯得翻飛,更顯得身姿挺拔、眉目清冷。一只手放在背后,像是藏著什么東西,望著她的眼神溫暖而柔和。 “聽皇妃說,殿下近日胃口不好?!彼谒媲罢径?,挑眉,“猜猜方才我在街上看見什么了?” 長念眨眼,茫然地搖頭,就見他將背后藏著的東西拿了出來。 一串紅彤彤的冰糖葫蘆! 長念張大嘴,伸手接過來咬了一口,酸甜相混,很是開胃。 “兄長那會兒下車,就是為了這個?” 北堂繆點頭。 長念有點感動,三下五除二就將這一串糖葫蘆給吃完了,末了抹抹嘴,甚是高興地朝他拱手:“多謝兄長!” 北堂繆低低地應了一聲,擦了擦她嘴角的碎糖,便將她送回了下榻的兵營。 因著擔心的事情多,所處的地方又不是絕對安全的,長念晚上不容易入睡,子夜時分常常坐起身嘆氣。然而今天晚上她起身的時候,發現窗外站著個人。 “哇!”長念一聲尖叫,把外室沉睡的沐疏芳直接嚇醒了。 兩個姑娘抱成一團端了燈臺顫顫巍巍地遞到窗邊,結果照出了北堂繆那張英朗的臉。 “做什么?”北堂繆皺眉。 長念氣得把燈臺往窗邊一放:“這話該問兄長才是,大半夜的,兄長站在這里做什么?” 北堂繆指了指天上的月亮。 現在的月亮一點也不圓,但好在十分亮堂,長念看著,雙手捧心,笑著道:“好好看哦!” 然而下一瞬,她臉一黑:“這就是兄長半夜不睡覺站在這里的原因?” “嗯?!北碧每姷?,“等月下梢頭,我再回去睡覺?!?/br> 長念覺得,兄長真的十分任性,明兒分明還不知要不要上戰場,他竟能不睡覺。 不過,知道他在外頭,她倒是放了心,回去床上躺著,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沐疏芳披著衣裳,神色復雜地看著床上沉睡的小傻子,又看了看外頭站得比樹還直的北堂繆。 一個傻一個呆,無藥可救! 不過,京都的夜晚畢竟露重,沐疏芳嘴上罵罵咧咧,還是拿了厚斗篷出去,給北堂繆穿上。 “不冷?!北碧每姷?。 “我知道,您幾位都是有情飲水飽、心頭暖的,但架不住這晚上風涼。真病倒了,定是要傷我軍士氣?!便迨璺挤藗€白眼兒,“且穿著吧?!?/br> 她說完,像是帶著氣,扭身就回屋了。 北堂繆沉默地看著她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個兒身上這件斗篷。 大紅繡牡丹的樣式,娘里娘氣的。 不過,倒是像極了沐疏芳這個人,高傲又熱烈。 搖搖頭,北堂繆抬眼看著月亮,繼續站著。 第二日清晨,長念起來用膳的時候,就聽得黃寧忠來稟告:“輔國公攜家眷已經逃出京都,在太子一方軍營附近消失?!?/br> 長念“嗯”了一聲,黃寧忠又道:“探子回稟,懷渠又現敵軍增援陣營,下一場守城之戰恐怕更加艱難?!?/br> “之前不是說,三鎮之中很多將領不服太子,未曾聽從調令?”長念不解。 黃寧忠也搖頭:“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幾位最固執的老將,一夜之間似乎都倒向了太子陣營。不過好消息是,二殿下尋了偏路,繞開了太子,不日就將抵京?!?/br> 二哥能進京都了?這的確是個好消息,長念微微松了口氣,放了筷子,帶著人往城門的方向走。 街上人煙稀少,偶爾有車馬經過,都是急匆匆往城外走的,長念不經意地一瞥,就瞥見了戶部劉尚書的家眷。 這一家人似乎也是想逃出京都去,不曾想會在路上撞見趙長念,當下臉都白了,急急地用衣袖遮擋,慌忙往外走。 長念沉著臉下了車,沖他們喊了一句:“你們走的方向城門戒嚴,出不去?!?/br> 避無可避,那一家子都停在了原地,劉尚書臊紅了臉下得車來,連忙對著長念跪下:“請殿下饒命!請殿下饒命??!微臣下有三歲稚兒,上有八十老母,實在經不起這戰火淋漓。微臣不是投敵,只是想安頓家眷……” 長念安靜地聽他說完,頷首:“擔心家眷乃是人之常情,本王不怪罪。這便讓人拿著手令去,替大人開城門?!?/br> 不但不責怪,反而要放他走嗎?劉尚書心里忐忑,覺得這不可能,多半有計,于是更跪著不敢起來。 長念等了一會兒,干脆讓黃寧忠架起他,直接扔出了京都。 此舉一下,滿朝嘩然,有譴責劉尚書的,也有偷偷羨慕他的,畢竟就兵力來看,如今是太子占上風,這城說不定什么時候就破了,能帶著家財家眷跑路是件好事。 朝中正吵嚷的時候,趙長念下了命令。 ——凡有想離京者,只管上稟拿手令,城門統統放行。 沒這命令的時候,每天有很多人想著法子要出城??僧斦姹环判辛?,這些人反倒是安分了,看著那大開的城門,個個縮回了腦袋。 第162章 他比她聰明 人性就是如此古怪,有阻攔的時候,千方百計也要沖出重圍,一旦你放手讓他走,他反而會在那敞開的門口猶豫不前。 長念很大方,給足了機會讓他們猶豫,同時破格提拔了七八個忠心耿耿的人,最厲害的直接從禁衛升遷至兵部侍郎,委以重任。 馮靜賢一度擔憂這個關頭大肆調度會否影響朝政,然而幸運的是,直到下一次守城之戰,京中都再也沒出什么亂子。 戰前一夜,長念披著長衣在燈下看戰報,連日的cao勞讓她憔悴不少,本來就不大的一張臉,眼下更是瘦得叫人心疼。 燈火燃了許久了,燭淚堆積,屋子里時明時暗,她揉了揉眼,迷茫地抬頭,突然發現外頭已經是深夜,不由地咋舌:“怎么這么快?” 紅提已經趴在外頭的矮桌上睡著了,屋子里悄無聲息,外頭的月光也分外寧靜。放了手里的東西,長念起身,走到窗邊駐足。 這個月亮看著很眼熟,緩緩在人身上流淌的月光,像極了國公府里的碧水青山池里的水光。 國公府奢華,葉將白那個人卻是極講品位的,京都大多的宅子里有池子,但無人像他一般,將大半個宅子都作了池子,引了活水,在那片金磚玉瓦里愣是添上一抹山青色。 彼時她與他還未撕破臉,她尚在裝傻充愣,被他帶去池子邊,笑嘻嘻地看著里頭的魚,然后問他:“國公,這一處為何不是金雕玉砌的?” 葉將白勾唇,狐眸里閃著光:“這一片,是留給在下自己停歇的?!?/br> “停歇?” “人這一輩子要經歷的事情很多,身處富貴地,做的就是富貴事?!绷昧伺圩釉诔剡呑?,葉將白輕笑道,“富貴事做久了,就會累,累太久了,便是精疲力盡,再不想往前。是而,有這么一處地方,才能讓在下停歇回神?!?/br> 長念當時只傻笑,也沒太當回事,如今從案卷之中抬頭來看著月亮,她才發現,葉將白是個很聰明的人,他貪婪卻懂得取舍,盡力卻不會竭力,張弛有度,進退有法。 不像她,非要日思夜想,精疲力盡,才能在這亂世之中走上兩步。 太子實力大增,布軍已呈囂張的半包之勢,京都得各地之人前來相助,但杯水車薪。朝中仍有不少老臣主和,長念一旦反駁,他們就非議她貪圖皇位。京中百姓被人煽動,不少人罵她竊國,拒太子于城外,居心叵測,甚至守城之軍也有叛逃者。 那么多難聽的聲音,沐疏芳都憂心忡忡,趙長念若是男兒還好,女兒家,哪能受得住這天大的冤枉? 可她偏生就是受住了,不僅受住,才能看戰報呢。 驕傲地揚了揚下巴,長念覺得,父皇在天若是看見,這回是無論如何也要夸她的,至少不能比夸太子輕! 揚著揚著,眼前又有點模糊,她胡亂拿袖子擦了一把,吸吸鼻子正打算關窗戶,抬眼卻看見那邊樹下站著個人。 “兄長?”長念嚇了一跳,“你什么時候來的?” 北堂繆漫步走過來,眉目在燭光下漸漸清晰,英眸里閃著光道:“剛給太后請過安,便過來了?!?/br> 長念一怔。 自從父皇駕崩,太后就大病一場,閉宮不見人。馮靜賢曾說過,若是太后能下一道懿旨,扶正她,眼下這惡劣的情況就會改善良多。 然而,長念沒讓人去撞門,她很清楚太后是偏愛趙撫寧的,哪怕門撞開了,這懿旨太后也不會下。 只是沒想到,兄長竟然能見著太后。 “殿下不好奇,太后她老人家說了什么?”見她傻愣愣地不吭聲,北堂繆輕笑。 長念囁嚅兩下,又耷拉了腦袋:“說什么?” 一看就是沒抱什么希望的。 北堂繆微哂,示意她退后些,然后攀著窗臺就越進了屋子,將她按在旁邊的茶榻上坐好,然后慢慢低身,半蹲在她身側。 “太后娘娘說……殿下之前送的珠子,她都鑲在了鳳冠上,只是委實太重了,不能戴,就擺在屋子里看著?!?/br> 長念愕然抬頭。 北堂繆英眸含笑,臉上是難得的溫柔,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頂:“她還說,手心手背都是rou,都舍不得,但她知道,念兒做的是對的,沒有錯?!?/br> 鼻子一酸,長念咬唇,眼淚“刷”地就下來了。 “嗯,老人家也說了,念兒愛哭,從小就像個瓷娃娃?!鄙焓纸又难蹨I,北堂繆勾唇,“但這樣的瓷娃娃,如今死守著京都,護住皇宮安寧,倒是比那些個鐵打銅鑄的人,更讓她動容?!?/br> 長念眨眼,溫熱的淚珠一顆顆砸在他手心。她扁嘴,啞聲道:“你別拿好話哄我……” “沒有哄你,太后當真是如此說的?!北碧每妵@息,“你若不信,等明日之戰結束,我隨你去給太后請安,如何?” 伸手抹了把臉,長念咧嘴應下:“好?!?/br> 笑是笑了,眼淚卻沒掉完,哽哽咽咽地哭了許久,才打了個呵欠。 北堂繆坐在茶榻上,看她似睡非醒的模樣,知道她也是累極了,干脆將她攬過來,讓她趴在自個兒的腿上。 紅提半夜驚醒,慌張地抬眼,就見屋子里的燭火已經燃盡。 月光從窗外透進來,照在茶榻上,榻上坐著北堂將軍,她家殿下正趴在將軍的懷里睡得純熟。 將軍溫柔地拍著殿下,一雙眼專心致志地盯著她,眨也不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