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顧見深手掌攥拳,只得道:“朕就在外面?!?/br> 沈清弦已經閉上眼睛。 兩人相處了十年之久,從未有哪一日是這樣的。 他們一直都很融洽,近一年更是甜蜜得像是同心一體的。 顧見深很愿意照顧他,很喜歡他依賴他,也很愛他黏著他。 可如今他竟連看都不愿看他。 到底怎么了? 顧見深很茫然,他不知道緣故,可心卻一沉再沉。 他忽然發現,自己離他仍舊很遠。 再近的距離也能被推開,再親密的關系也可能被丟棄,再怎么想靠近也可以被拒絕。 天色漸黑了,沈清弦也沒找他,他便這樣在外面站了一宿。 宮人們也在外頭跪了一宿,一個個噤若寒蟬,生怕被圣上遷怒,進而丟了性命。 沈清弦氣了一天,晚上睡得也不踏實。 他這破身體,一病便像被火燒過的枯木,一陣風都能給吹散了。 他難受了就想顧見深,讓他抱著睡會舒坦得多,可一想到他就氣,越想越氣,一氣更難受,哪里還肯見他。 這一宿他睡得渾渾噩噩,顧見深也站得渾渾噩噩。 天亮后沈清弦渴了,低聲喚人,顧見深卻先聽到了。 他急忙進來,給他倒了杯熱水。 沈清弦睜眼一看便愣住了。 顧見深渾身濕漉漉的,長發還在滴著水,眼底有絲疲倦,但雙眸卻仍是明亮。 沈清弦本想趕他出去,如此一看又心軟了:“外面下雨了嗎?” 顧見深這才反應過來,他怔了下道:“我去換身衣服?!?/br> 沈清弦問他:“陛下……您一直在外頭嗎?” 顧見深道:“嗯,朕就在外面?!?/br> 這是他昨晚趕他出去時,他說的話。 這個“就在外面”,竟然是站了一宿嗎。 沈清弦一陣心疼,轉念又忍不住生氣。 他不信他,不喜歡他,難道這般作態都是裝出來的嗎? 如此一想,沈清弦又咳嗽起來。 顧見深連忙走過來,給他拍拍后背道:“到底是怎么了?若是朕哪兒做得不對,你只管打我罵我,不要這樣折騰自己的身體?!?/br> 他這般說著,真是焦心又卑微,全沒一個帝王該有的姿態。 沈清弦聽得心里酸酸的,又忍不住覺得玉簡是個辣雞,大辣雞! 沈清弦道:“陛下快些去換衣服吧?!?/br> 顧見深也怕身上的涼氣過給他,于是說道:“朕很快就回來?!?/br> 沈清弦點了點頭。 顧見深當真是非??炝?,衣服換了,頭發卻是來不及擦干了。 沈清弦到底是心軟了,他嘆口氣道:“陛下先去擦干頭發吧,小心著涼?!?/br> 聽他終于肯和他說話,顧見深只覺得一陣喜悅蔓延,別說是擦頭發了,他讓他干什么他都愿意。 “我沒事,”顧見深問他,“覺得怎么樣了?餓了嗎?我這就讓他們備膳,你不想吃也先吃點兒,要不身體受不住?!?/br> 沈清弦點了點頭,顧見深這就忙活起來了。 明明他一宿沒睡,可此刻卻因為沈清弦展顏而精神振奮,別說累了,只要能讓沈清弦消氣,再站幾宿也是沒問題的! 沈清弦被他哄得消了些氣,他明白玉簡說的是都是事實,可也不信顧見深對他這般細心都是假的…… 再說了,作假總得有個緣由,他又有什么是顧見深可以圖謀的? 他如今是當今圣上,萬人之上,再無掣肘,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又何必來哄騙他這個半死不活的廢人。 這其中……應該是有些問題。他決定從長計議。 沈清弦這病來得快,去得卻極慢,本來好不容易養好的身體,又給糟蹋了。 顧見深也不敢多問,生怕惹惱了他,只小心伺候著,愿他別再動怒。 沈清弦一肚子問題卻找不到答案。 他問顧見深:“陛下,您喜歡臣嗎?” 顧見深眼里全是他:“朕當然喜歡你?!?/br> 可是玉簡的任務沒完成。 他又問顧見深:“陛下,您信任我嗎?” 顧見深溫聲細語道:“朕此生只信你一人?!?/br> 然而玉簡上的“讓顧見深信任你”亮得刺眼。 沈清弦身體不好,精神也會不好,慢慢地也顧不上去想這些了。 顧見深小心照顧他,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壞了,放在心尖尖上還怕他不開心…… 就這般模樣,竟然不喜歡也不信任? 沈清弦一想就心里堵得慌。 他雖然精神不濟,但也不再像以前那般閑散,他試著聯系了一下外面,結果也是讓他心情復雜。 誠然他這些年都沒怎么在意過,可也沒想到自己的眼線竟然被拔除得如此徹底。 不止被拔除,他如此完全身處顧見深的勢力下,徹底被他控制著。 他倒是擁有足夠的自由,可這個自由卻是有限制的,只要不離開顧見深,想做什么都是為所欲為。 他這幾年一直病著,也一直心心念念的想著顧見深,所以壓根沒給自己自己謀劃,可沒想到竟已是這般境地…… 顧見深用溫柔和甜蜜建了個無與倫比的精致牢籠。 他身處其中,卻渾然不覺。 從這點兒來看,沈清弦明白玉簡沒壞,它顯示的進度是正確的。 顧見深的確不信他,他在暗處做的一系列動作都不是對待一個信任的人該做的事。 他怕他離開,怕他背叛,或者該說怕他丟棄他。 他像一個捧著僅有清水的沙漠旅人,小心翼翼的,珍之又珍,愛之又愛,卻又時刻擔憂著。 因為這捧水任他怎樣珍視都在不斷地從他指尖滲透,他眼睜睜看著,越發惶恐越發不安,也能越發地堅信著,他遲早會離開他。 想到這里,沈清弦倒是消了些氣。 顧小深的童年造就了他這樣的性格。 缺愛、沒有安全感。 他給了他唯一的關愛,可是身體太差勁,任誰天天守著這樣個隨時會斷氣的人,都會不安吧。 更何況顧見深比尋常人更加恐懼失去。 至于喜歡……都不信他了又該怎樣喜歡? 沈清弦是這么認為的。 所以說要讓顧見深相信他,首先得養好身體! 可這rou胎實在糟蹋得夠徹底,能這樣吊著口氣,還是沈清弦的靈魂韌性強,換成其他魂魄,早就撒手不干了! 就這程度的rou胎……想養好?凡間的手段是真不行。 正在沈清弦焦頭爛額之際,竟奇跡般地有了轉機。 他病了半個月,顧見深又開始廣納名醫,來回尋了四五個,雖然都沒什么用處,但第六人卻是真出其不意。 這神醫生得很是年輕英俊,一襲雪白長袍趁著修長的身形,頗有些仙氣飄飄的意味。 起初顧見深見著他便擰起眉,覺得他太年輕,哪里像能醫病的模樣。 不過這姓朱的頗有些名氣,本著試試的念頭,顧見深溫聲道:“朱大夫,請?!?/br> 朱大夫別的不提,派頭挺足,行了個禮后便進了門。 這一進門……朱大夫驚著了:“……朝……朝……” 沈清弦也見著他了,他一愣,立馬瞇起眼睛瞪他。 朱大夫今非昔比,早已不是那個張口就冒大實話的小胖子了,他清清嗓子道:“找套針石給我一用?!?/br> 他硬生生把朝煙的朝字給扭曲成了找字。 顧見深還是察覺到了,他擰眉看他:“朱大夫,不診脈便要行針嗎?” 朱子林還裝得挺像樣子:“病人郁結于胸,不盡快施針恐成大禍!” 這話卻讓顧見深的戒心驟減,這大夫看來的確有些本事,沒診脈便知沈清弦是郁結于胸! 朱子林好歹是子午觀的正經修士,這點兒東西再看不明白,怕是該被祖師爺一棒槌敲死了。 他拿了針走過去,沒幾下便讓沈清弦氣色大好。 顧見深一看便喜形于色,他問沈清弦:“覺得如何?” 沈清弦很是捧場道:“胸口舒暢很多,身體也輕便了?!?/br> 顧見深本來還瞧不起這朱大夫,如今卻是敬為神人。 理論上倒也沒毛病,朱子林正是當年那和沈清弦分在一個小院的小胖子,這幾十年過去,他顯是已有小成,瞧著已有筑基大圓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