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節
皇上沒著急決定,而是命人前去調查,看知府是否牽連其中,他知情亦或不知情。 若不知,算作失察之罪。 若知情,則另當別論。 …… 憑良心說,游大人真不知情,但是曹耀祖的夫人游氏給她娘寫過信,她在信里提過這個事,說到時候相公立下功勞讓母親也幫著說說,使父親早些提拔他上去,芝麻小官一當幾年,真的夠了。 前去調查的查到這信,憑這信以及三寸不爛之舌就把游知府拽下了馬。 本來照皇上的想法,他要是不知情,罰兩年俸祿即可,他知情,那這知府就不必當了。 三個月之內,不僅富山縣換了縣令,就連岑州知府也換人做了。游大人在這位置上做了兩屆有多,資歷熬夠了眼看就能升官,卻被政敵逮住這個錯處狠狠擊垮,再沒可能翻身。 曹耀祖不敢相信自己經歷了什么。 明明應該是全縣增產然后他飛黃騰達,怎么就這樣了? 免官!杖刑六十!三代不得入朝! 他被人扒了褲子按在長凳上趴好,行杖的就一下一下重打起來,六十杖下去曹耀祖已經昏死過去,他皮開rou綻人事不知。游氏三番兩次想撲上去,都被人死死拽住,她哭得好不慘烈,嘴上不停喊相公!曹郎!又問朝廷為什么要懲處她相公,明明是陳鄉侯心胸狹隘故意害人! 她剛說完,就有衙差上前來抬手就是兩耳光,抽得她耳中嗡嗡作響。 “你身為庶民,對堂堂侯爺不敬,該打!” “這回賞你兩個嘴巴子,記住了,往后張嘴之前想清楚,不知情就別亂說,有功夫給侯爺潑臟水不如問問你相公!” “可憐游大人,眼看都要調入京中,卻被你們兩個蠢貨拖累?!?/br> 游氏還在想呢,她要同父親好好說道,讓父親給相公做主,不曾想聽見這話,頓時傻眼。 她顧不得臉上熱辣辣的疼,一把拽住面前這衙差,問:“我父親怎么了?你說我父親怎么了?你說??!” 任憑她從前多氣派,這會兒臉上兩巴掌印鬢發散亂神情癲狂看著活脫脫就是個瘋婆子。 衙役一擺手把人甩開,本來想轉身走,還是好心回了她一句:“游大人啊,倒是沒受杖刑,他被皇上罷官了。以后就不是游大人,是游老爺咯!” 聽到這話,游氏再也站不住,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平常她暈倒得有一群丫鬟婆子圍上來夫人太太的喊,這會兒聽說游知府跟著曹耀祖一起折了,連個扶她的也沒有,游氏就這么摔在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 =w= ☆、第208章 農家子的榮華路 朝廷給的懲罰可以說相當重了,曹老爺并夫人房氏聽說以后雙雙暈去, 醒轉過來仍舊不敢相信, 說耀祖心系富山百姓, 一心想為百姓謀利, 有什么錯?縱使他真有不妥, 這懲罰委實過重, 怎么能為這點小事又上杖刑又牽連老父還拖累兒輩孫輩? 他倆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不止他倆, 整個曹家都覺得莫名其妙,金縣令卻不意外, 聽說朝廷對曹耀祖的處置之后,他點點頭,心想都在情理之中。 做皇帝的最怕什么?最怕大范圍的災禍, 比如干旱、洪水、瘟疫、地動……遇上這些都會搞得人心惶惶, 皇上通常要下罪己詔反省自己做得不好惹來上蒼震怒降下災禍。 因為喬越的關系,現如今四海之內都在歌頌朝廷, 覺得皇帝是盛世明君, 朝廷吏治清明。日子過得舒舒坦坦的, 平白冒出個攪屎棍, 曹耀祖一聲令下, 富山全縣減產, 收成折半,看在曹家人眼里興許覺得又沒死人又沒怎么不就是折了點收成?擱上面看來,這比死幾個人嚴重多了。 最難消民怨, 最難平民憤。 對農戶來說收成折半等于要他們命,朝廷得費多少精力來安撫?為了安撫他們甚至還折進一年田稅。 這消息放出來農戶們都沒覺得他們賺了,因為正常征稅根本要不了五成,而現在他們折了五成糧食。 不過既然已經這樣了,只能想想好的一面,至少有曹耀祖這個先例,別人再要做類似的事總歸得仔細想想。 豐收的喜悅已經消減一些,如今康平縣內說得火熱的不是我家幾畝良田收了多少,而是曹耀祖啥時候回來?爛菜頭都準備好沒有? “爛菜頭算個啥?我到時候提潲水去,從頭到腳潑他一身!” “這姓曹的同侯夫人還沾親,他怎么下得去手抹黑人家?陳鄉侯多好的人,是活菩薩!” “以前咱們過的什么日子?拿我家來說,如今每天能吃三頓,百米黃米摻一起,一頓干來兩頓稀。不僅糧食夠吃了,拿糠殼還喂了十來只雞,每天能撿好幾個蛋。再想想以前,十年前我婆娘剛嫁過來,生的第一個娃都沒養活,是活活餓死的,他要是晚幾年生多好,二娃三娃前幾年瘦成什么樣,這兩年都長rou了?!?/br> 那漢子常頂著大太陽干農活,曬得很黑,看著精精干干一個人說著說著眼眶都紅了,跟他閑嘮嗑的趕緊拍拍他肩膀,讓別想了。 以前生活是苦,哪怕年景好,收回來的糧食也禁不住吃,飽一頓餓一頓才能對付一年,要是遇上遭災地里收成壞了,真是要餓死人的。 現在不一樣了,現在只要你肯賣力氣就能吃飽,家家戶戶都屯著糧食,有稻有麥有棒子做主糧,馬鈴薯丟灶眼子里烤熟了能吃,切成絲炒炒還能添個菜。 陳鄉侯可能都不知道他自己救了多少人的命,這兩年都沒聽說誰家餓死人,也沒聽說有吃不起飯賣娃的,這樣的日子從前想也不敢想,現在他們過上了。 想想自家糧倉里堆得冒尖的干稻谷,再想到這樣的大善人還有人抹黑,缺德??! “我也得留點潲水,招呼到曹家人身上去!” “我家還有不少爛菜葉子,我都裝起來了,就等他回來!” “皇上不是說要曹耀祖親自上陳鄉去給侯爺請罪,讓人盯著點,見著他了吆喝一聲?!?/br> “這畜生!畜生不如!” 整個臨州差不多都是這種氛圍,其中最氣的當屬陳鄉本地農戶,他們親眼看見喬家父子一天天往地里去,收成不是說漲就漲起來,人家費了好多勁。每種推廣之前都要在試驗田里試種,試種也不是說回回都能成功,也有雜交出來品相和收成達不到預期的,種植的過程中還會出現這樣那樣的問題,外人只看到成功之后的豐收,根本不知道失敗的時候農事專員們多沮喪。 以前還有人嫉妒喬家靠種地就封了侯,現在懷揣這種想法的少了,幾乎沒有。他靠種地能讓天下人吃飽飯,這比考狀元強!比打勝仗強!比什么都強!至少老百姓是這么想的,對大家來說,天大地大吃飽飯最大。 等曹耀祖露面的多,還有更多等不住的,已經譏諷上曹家親眷。曹氏族人且不說,房家也受了牽連,倒是郁子孝那頭,親朋好友對他都是同情。 同情他有這么個連襟,都說先夫人在世的時候是好女子一個,怎么會有那樣的jiejie,生養出曹耀祖這樣的兒子。 有人說,兒子犯了過,不應累及雙親。 這說法剛提出來,立刻被否。 非也非也! 他曹耀祖也不是自己長成這樣的,總有人教?你非說沒人教,那養不教同樣是父之過。 郁老爹聽他們議論,沒參與其中,回家提筆寫了封信托知府大人順便送去陳鄉,給女兒郁夏。 一方面是例行關心,也有他個人因為曹耀祖這事的思考,想起外孫阿榮年僅七歲便聰慧過人,不僅識文斷字,他已經能做詩,且在學寫文章。有這般天資應該好生教導,切莫像曹耀祖,明明有才有學偏不踏實,非要走捷徑,結果入了歧途,害人害己實在可惜。 臨州知府同喬越之間經常有往來,這封信是和公文一起送到陳鄉,郁夏看到的時候是初冬了,她緊了緊毛領子,臨窗將父親寫來的書信讀過一遍,心想父親恐怕是在阿榮身上看到曹耀祖幼年時的影子,他從前應該是很討師長喜歡的…… 不過,阿榮不同,郁夏知道他沒完全放下,他心中有怨,但他和曹耀祖不是同樣的人。 曹耀祖是功利的在經營人際關系,幾乎沒對人付出過真心,對枕邊人恐怕都是連哄帶騙。阿榮跟他不同,雖然剛送來那會兒看著有點孤僻,不大合群,現在已經很正常了,對祖父母十分尊重,對他便宜爹也很崇敬孺慕,跟著踏踏實實在學種地。 他應該是要繼承阿越的衣缽,不會去走曹耀祖的老路。 郁夏在回信中說明了這些情況,希望父親不必擔憂,信上是這么寫的,她還是分出許多精神在阿榮身上,特別去關注了他近來的狀況,感覺很好很正常,沒什么古怪,才回過頭幫婆母為嫁庶女忙活。 喬家兩位庶女都滿十五,不大不小是正合適說親的歲數,本來太太是想從上門提親的人中擇出兩戶條件上好的,結果一直沒人來提。 太太還納悶呢,聽郁夏點了兩句才摸到門。 不是別人不知道喬家有兩個女兒,而是她倆太尷尬了。 本地的大戶不敢草率提親,這是因為喬家門戶過高,貿然上門只會遭人恥笑。至于配得上喬家的名門望族又不是很看得上這兩個庶女,要說品貌都不過普通,才學見地更談不上,最尷尬是姨娘生的,不管本人或者姨娘都不受寵,和當家的郁氏關系還不咋樣……娶回家就是添個麻煩精,除此之外別無意義。 說親的時候最怕遇到這種高不成低不就的。 她們看得上的,人家不愿。 看得上她們的,她不同意。 王貞娘對兩個庶女是不上心,也沒想要坑人,還是想給她們說兩戶能舒坦過日子的好人家。家產不用很多,不缺花用就行;人丁不用很旺,少腌臜最好。 王貞娘略提了提擇婿的條件,放出話去,等人來說媒。 她放出去這個條件讓兩位庶女氣死了,先是到姨娘跟前哭,發現啥用沒有又找上郁夏,想多求求她,指望她心軟。說哪個姑娘家不像嫁高門?說她們嫁了高門望戶定不忘恩情!求嫂嫂幫忙。 郁夏正在品讀阿榮昨日做的文章,被她吵得難以集中精神,就順手擱下,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meimei若不滿意該去求婆母,做什么哭到我這里來?我卻沒什么立場插手這事?!?/br> “太太最喜歡你,最肯聽你說,嫂嫂你就當做善事!” 郁夏搖頭,說要是做善事就更不能答應。 庶妹不解。 郁夏便提起曹耀祖來。 “我表兄——原富山縣令曹耀祖,你應該知道。他這人算得很精,邁出一步之前少說能看到三步開外,因他出色,前任岑州知府游大人不怕別人說閑話,堅持把府上千金嫁給他。這原本是美事一樁,你看看現在,曹家倒了游家敗了,還覺得美?” “曹耀祖就算漏了一回,她夫人游氏便給他捅破了天,連挽救的余地也沒有?!?/br> “我舉這個例不是想可憐曹耀祖,我是想說女兒家養得好嫁去別人家是喜事,像游小姐這樣,嫁她一個坑兩家人,曹家悔青腸子游家也完了?!?/br> “meimei的眼界在鄉里,卻想攀名門望族,敢說自己不會出紕漏?你知道大戶人家多少麻煩事?你承受得???你管得過來?門第越高日子越難過,什么都不會就是送上門去給人笑話,一步踏錯就要掉進萬丈深淵,不如嫁個不高不低的,過去就能當家,輕易惹不上事,也短不了你吃穿,有什么不好呢?” 這番話不中聽,但已經夠中肯了,郁夏也不怕得罪人,講完讓她好生想想,還是不死心就自己求太太去,想明白了安心備嫁。 事實證明還是有人聽得進去勸,兩庶女里頭就有一個怕了,想到縣令夫人犯個小錯都能拖兩家人上路,那要是更高的門第,嫁過去睡得著覺? 兩個里頭慫了一個,還有個要鬧。 王貞娘給聽話的許了個好人家,另一個她不想管了,直接把有意結親的都有哪幾家告訴她本人,問她看得上誰,讓她從中挑一個。 憑良心講她感覺都太差了,但還是從中挑了個最好的,是府城做糧食生意的,臨州的大糧商。這家人姓李,是為嫡系的孫少爺提親。 提這么親他們是想壟斷稻種,地里收成好了,這幾年糧價持續下跌,糧食生意遠不如餓死人的年頭好做。不是說買賣糧食的人少了,也不是說沒賺頭,而是價錢再也炒不起來,暴利沒了。 糧商們嘗過以前糧價暴漲五六倍的美,你讓他走薄利多銷的路子,他心里苦,這批人大概就是為數不多的打從心里厭煩喬越的。 做生意就得發現商機,糧食不好賣了,他們可以改賣糧種啊,想娶喬家庶女就是希望結個親,走走門路把糧種生意包下來。 來提親的動機不純,被提親的又是傻子一個,你為她好她覺得你是在害人,尋死覓活非要答應這一家,行??!喬福來就是個暴脾氣,王貞娘耐心也告罄不耐煩伺候了,你要嫁,那你嫁好了,以后別后悔,后悔也沒人可憐你。 折騰了一兩年時間,兩位庶女的親事總算定下來了,其中一個說得近,對方是家有良田上千畝的大地主,這地主有三個兒子,是親兄弟,地主老爺沒納妾也沒庶子庶女的,家里還挺清靜團結。另一個說了府城的大糧商,等嫁出去之后距離就遠了。 喬家還是用心為兩位女兒備了嫁妝,喬福來其實不太想管,王貞娘同郁夏商量了一下,想著人嫁出去就跟夫家過了,好壞都麻煩不到自家,這等于說是最后一買賣,不必苛刻。 不管怎么說嫁妝總歸是女兒家的底氣和臉面,該給的還是要給她,能給的給了以后過好過壞都只能怨自己,怨不著旁人。 太太心好,郁夏也同意,提議說照規矩來,不必打腫臉充胖子也不必摳,不虧待她也讓人挑不出錯就可以了。 嫁妝是臉面,但臉面也不全是靠嫁妝掙的。 想想自己出嫁的時候,父親盡力了,陪嫁跟別人其實不太能比,她沒覺得丟人,現在日子過得挺好的。 喬家在準備嫁女兒,這個時候,曹耀祖拖著一身傷回到康平來了。他身上的傷不全是負責行杖的差役打的,還有氣不過的農戶也動了手,全靠衙門的人拉著才沒鬧出人命來。 曹耀祖當時傷的特別重,修養了半個月才動身回康平,乍一聽說自己官路斷了他急火攻心跟著嘔了一口血,游氏嚇死了,說什么“相公你振作點天無絕人之路”“你有個三長兩短我怎么辦”“少動氣養好身體我們上京去登聞鼓告御狀,和皇上說明冤情”“皇上會為咱們做主的”“我父親會想辦法的”…… 曹耀祖才知道游氏是真的蠢,蠢到無可救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