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錢太太也不知道還有什么辦法,永福的東家不缺錢,加錢打動不了他,你和他說面子,他和你說規矩,至于說交情……錢家同他們也沒什么交情。 “不然我去找張家四少談談?”蔣仲澤嘴上說錢雪怎么都好看,其實吧,他還是要面子的。平時就不說了,要是辦個生日會還讓賓客蓋過風頭,錢家沒臉,他這個做未婚夫的也要跟著被笑話。 蔣仲澤不敢說一定能讓永福的四少爺改變初衷,左右要是不成,還可以拿錢去砸人。 這錢啊興許打動不了張家人,它一定能打動那個給人化妝做造型的,去永福百貨上班不就是為了掙錢?錢給到位了什么事辦不成? 懷抱這樣的自信,蔣仲澤去了永福百貨,他也想親眼看看最近聲名大噪那個時尚顧問是圓是扁,結果一進門,就愣住了。 他在永福百貨那休息區見著個熟人,正是有兩年沒見的老相好夜鶯,夜鶯穿著一身長袖旗袍,并著雙腿斜斜坐在沙發上,她正笑盈盈同旁邊的太太說著什么。那位太太蔣仲澤也認識,是興隆當鋪的當家太太。 坐在那邊的還不止她們倆,還有好幾個,在本城那都是有頭有臉的。蔣仲澤想不到她們有什么理由同曾經在百樂門唱歌的女人攪和到一起,看起來她們聊得還挺高興,相處非常和諧。 如果不是今天遇見,蔣仲澤都快忘記這個人了,他同未婚妻錢雪處得很好。錢雪和夜鶯不同,不止漂亮,她出身好,讀過書還有思想,跟得上自己的腳步。 夜鶯當然也有吸引他的地方,那時在百樂門里,歌女舞女都在賣力討好客人,唯獨夜鶯同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她就是單純來唱歌的,受人追捧也不會多給個笑臉。 起初認識的時候她冷冷淡淡,在蔣仲澤心里這就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得知她身世坎坷為生活所迫在那邊唱歌,他更覺得心疼。那時候夜鶯真的很迷人,后來她愛上蔣仲澤,就變了,神秘氣質沒了,看誰都像過眼云煙的冷淡也沒了。 很多男人就是賤,你愛理不理的時候他追得緊,你一旦軟化下來,他就不稀罕反而準備抽身。 新鮮勁兒一過,蔣仲澤就感覺夜鶯也不像他想的那么完美,這時候又出來一個會生氣會撒嬌明麗鮮活的錢小姐,她不僅個性嬌俏,方方面面都與自己相配,蔣仲澤就把心思移到那邊。他倆發展得非常迅速,后來準備訂婚,其實是你情我愿,蔣仲澤在同夜鶯說起的時候,因為開不了口,說是家里的安排兩人門當戶對,本來以為沒那么容易甩開,沒想到夜鶯捧著他的臉看了一會兒就說了分手,后來她就消失了。 有時候蔣仲澤會想起這個人,更多的時候他沉迷在同錢雪的快樂里。他曾經想過以后再見面可能是什么樣子,夜鶯興許還在唱歌,興許給人做了姨太太……他唯獨沒想到,這女人在消失兩年多以后,竟然以這種方式出現在自己面前。 蔣仲澤盯著夜鶯帶笑的側臉,眼神挪也挪不開,他已經忘了自己過來永福百貨的目的,直到東家四少聽說蔣少爺過來,從里面出來同他打招呼。 “有些時候沒見,蔣少爺好??!”他說著沖蔣仲澤伸出手,蔣仲澤這才將目光從另一側收回,放到跟前的四少爺張天翔身上。他伸出手來回握一下,調侃說,“永福的生意蒸蒸日上,四少爺貴人事忙,有陣子沒出來消遣了吧?!?/br> “這都是托大家的福,有幸得朋友們捧場。不說這個,蔣少爺不去同未婚妻約會,過來這邊是想看點什么?還是想給錢小姐挑個生日禮物?我給你推薦推薦?” 蔣仲澤說不用,禮物他早就備好了,接著明說過來是想請永福那時尚顧問出場,條件都可以談。 “這事啊……” “我已經正面答復過錢府管家,這不合規矩。道理不用我說蔣少爺也該明白,一旦給錢小姐開了先例,以后誰求過來我都得抬抬手,那不得沒完沒了?左右開車過來也不用多少時間,耽誤不了什么事,蔣少爺就別為難我了?!?/br> 讓錢雪在生日會當天過來永福梳妝打扮,她覺得沒面子,蔣仲澤也打了包票一定把人請到,他哪能就這么放棄? 他腦筋一轉就想出個法子,說想請永福百貨那個時尚顧問去參加錢雪的生日會,問張天翔能不能給放假一天。 東家四少真挺佩服蔣仲澤,能想出這種花招。他的意思是以客人的名義將郁夏請去,讓她早點到替錢雪打扮,事后給補個大紅包。 雖然是明晃晃的鉆空子,這的確可以,他沖休息區抬了抬手,讓蔣仲澤自己找郁夏說去。 他這邊雖然松口了,根據最近對郁夏的認識,那女人一定不會給自己找麻煩。這種事同樣是有一就有二的,今次受了錢家的邀請,下次再有帖子發過來自然就不能拒絕,以那女人的個性,蔣仲澤注定要竹籃打水一場空。 東家四少跟著往休息區去,他去幫忙引薦以及湊熱鬧。 結果他剛介紹完郁夏,蔣仲澤傻眼了。 那邊郁夏主動招呼說蔣少爺好,之后就沒再多看他一眼,轉而問東家四少有什么事,她還開了個小玩笑說:“難道蔣少爺也想讓我幫忙搭配一身?” 東家四少拍了拍手:“你說對了,他是想請你幫忙搭配一身,不是給他,是給他未婚妻錢小姐?!?/br> 這中間蔣仲澤有兩次想開口,都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看向郁夏的眼神非常復雜,復雜在于才過去兩年多,這女人好像已經不認識他了,看到他就跟沒看到似的。再有,和從前比起來,她變化很大。 蔣仲澤一忍再忍,還是沒忍住,他突然說了一句:“郁小姐忘了,我們以前見過的?!?/br> “那真是抱歉,我不記得蔣先生?!?/br> “蔣先生要是想給未婚妻買洋裝添首飾還是自己挑的好,您挑的興許不是最好看,但一定最討錢小姐喜歡?!庇粝挠终f她沒見過錢小姐,不知道對方適合怎么穿,也不確定尺碼,這個活接不了。解釋清楚之后她客客氣氣同蔣仲澤說了句抱歉,坐回太太們中間,繼續為她們解答疑惑。 蔣仲澤有很多話說,哪怕遭遇到這種對待也還不走,東家四少已經看出古怪來,還有最靠近郁夏那位太太,她不客氣的掃了蔣仲澤一眼,說幾個女人聊天蔣少爺也有興趣旁聽? 以蔣家的條件,放在百樂門歌女面前是龐然大物,其實他們在榮省不算最好。哪怕多數人都要給他蔣少爺幾分薄面,也有人無所畏懼。 看他跟截木頭似的杵這兒,鬧得這邊談話都沒法繼續,幾個太太就不高興了。蔣仲澤才清醒一點,跟在張天翔后面走遠些。 張天翔攤手:“郁小姐可沒簽賣身契,他是我們客客氣氣請來的,她的態度蔣少爺看到了,那我也幫不了你?!?/br> 蔣仲澤已經將他來的目的拋到腦后,現在滿腦子都是“夜鶯等于永福那個時尚顧問”,他不敢相信。 “四少爺了不了解郁小姐?知道她以前做什么的?” “我們雇人的時候沒有查她祖宗十八輩的習慣,蔣少爺有話直說?!?/br> 蔣仲澤遲疑了一下,說他同郁小姐有舊,等她有空想同她聊聊。 東家四少剛才就有強烈的預感,這會兒有多半把握蔣仲澤就是郁夏口中那個并非真心實意同她在一起只是想玩玩的富家少爺,同時也是她兒子的爹。 想想他會認識蔣仲澤其實也是在百樂門,那是兩年多以前。蔣仲澤同錢雪訂婚就在那之后幾個月…… 這就和郁夏口述的內容對上了。 東家四少不動聲色打量了蔣仲澤一眼,看他人模狗樣的,沒想到還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渣。想想自個兒也交過女朋友,也同舞女玩過,玩之前都說的清楚明白,沒有說騙情騙色睡過就丟,蔣仲澤是個能耐人。 東家四少倒是沒立場攔著不讓他同郁夏敘舊,不過也說,不買東西就請他到旁邊等,最好是回去車上等,別耽誤永福做生意。 看蔣仲澤出去了,東家四少朝旁邊看了一眼,他手下人趕緊迎上前來,問四少有什么吩咐。 “你去告訴吳嬸,讓她小心點,別鬧出動靜,也別帶小海出門,反正最好別給人知道那房子里有個孩子?!?/br> 東家四少本來想多叮囑幾句,又想到郁夏謹慎的個性。假如蔣仲澤真是騙她那人,不用提醒什么,她總會把兒子同他隔離開。想到這里,東家四少不再多說,擺手讓人傳話去。自己則看了另一頭的郁夏一眼,看她沒受什么影響,便放心一半。 郁夏的確沒受太多影響。 對她來說,頂多也就是命運的捉弄你逃避不了,該來的總歸要來。 剛才她一眼就認出蔣仲澤了,那張臉在電視劇里出現過,二十年后他續了八字胡,看起來是老氣不少,相貌其實沒變。 要是夜鶯見到這個人,哪怕能維持住表面的鎮定,心里一定會有起伏。郁夏就沒有,她一點兒也沒有。夜鶯怕小海的存在被他知道,怕兒子被他搶走,想盡辦法瞞著,郁夏在這方面無所謂的。能瞞就瞞,瞞不了你知道就知道。 誰能證明我倆在一起過?你說是你的兒子證據呢?就算我承認眼瞎跟你好過,那你怎么就能自我感覺良好到覺得我只和你好過? 老話說得好,光腳不怕穿鞋的。在她和蔣仲澤之間,要臉的是蔣仲澤,誰讓這廝在榮省名聲挺好,還有個門當戶對的未婚妻……相比較而言,郁夏有什么怕的? 她接的是夜鶯留下來的一手爛棋,先前已經壞到底了,如今總是在變好,以后還會越來越好。 郁夏一路忙活到下班的時間,她站起來送走最后一位太太,捏捏肩膀正打算鎖上柜臺然后走人,東家四少就過來了,他湊近點問說:“蔣仲澤就是那人?你和我說的那個?” 郁夏點頭:“是他?!?/br> “等于說現在的情況是蔣仲澤上門來請他舊情人去參加他未婚妻的生日會,還希望舊情人親手將他未婚妻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這人還挺有想法!心挺大??!腳踏兩條船他也不怕把船踩翻了!” 聽他這口氣里滿滿都是佩服,郁夏特別想問你在佩服個什么勁兒? 沒等她問,東家四少又說:“我現在有點期待舊情人和未婚妻的對決了,我想象不出你能給她畫成什么樣!” 給她畫成如花那不可能,怎么說郁夏都不能砸了招牌,以后還要混的。至于說給錢雪收拾得妥妥帖帖讓她在生日會上大放光彩,那不是賤得慌?郁夏隨口問了東家四少一句:“錢小姐生日是哪天?” 東家四少回說:“這個月二十號?!?/br> 郁夏點點頭:“那我請一天病假好了?!?/br> …… 郁夏從百貨公司出去的時候,果真見到等在外面的蔣仲澤,他看著舊情人笑著跟人打招呼,又想起當初那些點點滴滴。這兩年他感覺自己已經把夜鶯忘得差不多了,再見到她內心還是有觸動的。 蔣仲澤走了兩步,喊她阿鶯。 她好像沒聽見,根本沒回頭。 眼看人要走遠了,蔣仲澤趕了兩步,又喊了一聲。 她停頓一下,回過身來,一臉冷淡說:“蔣先生認錯人了,我姓郁,煩請稱呼郁小姐?!?/br> “阿鶯我們有兩年多沒見了,不能好好說說話?我也想知道你這兩年上哪兒去了?過得好不好?怎么變化這么大?” 看他沒完沒了,郁夏叫了個停:“蔣先生有話直說?!?/br> 蔣仲澤一副受傷的樣子,郁夏一等一等沒等來下文,說:“假如沒什么事那我先走了……” “我想請你去錢府幫阿雪化個妝,再幫她搭配幾樣首飾?!?/br> 說這話的時候,蔣仲澤有點心虛,他都不敢去看對方的眼神。他以為會換來控訴和怨懟,甚至可能還有仇恨,結果什么都沒有,郁夏就是公事公辦的態度,回說:“要出場沒可能,要是這事就不用談了,您請回吧?!?/br> 她這樣才是最傷人的,蔣仲澤以為或者說期待看到的都沒有,對方好像完完全全忘了那段過往,就好像不認識他。這次他沒追上去,他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司機過來提醒說郁小姐早就走了,問少爺是不是回家? 按照來時的計劃,他應該拿錢砸對方一臉,輕松搞定這件事情,接著去錢府找未婚妻邀功?,F在事情沒辦成,他也不想去見錢雪,就希望能獨處一會兒,把今天遭遇到的事情消化一下。 夜鶯怎么會變成永福的時尚顧問郁小姐? 她變化為什么那么大? 那頭錢雪還在等著蔣仲澤,等到天黑也不見人,她實在坐不住了,就撥通轉盤電話,打去蔣家,才知道人早就回去了。 錢雪氣悶,請那邊讓蔣仲澤接電話,蔣仲澤接倒是接了,不像先前承諾的時候那樣自信滿滿,他改口說沒談攏,事情恐怕不成。 “我明天過去一趟!我就想看看她是何方神圣這么難請!” 蔣仲澤心虛,說:“請不到就算了,阿雪你本來就很好看,不用特別打扮?!?/br> “我辦生日會,要是別人美過我,我面子往哪兒擱?” “……”蔣仲澤感覺他莫名其妙就走進了死胡同,他就不明白,消失兩年多的夜鶯為什么突然出現了?并且變得和當初完全不同。她是怎么變成時尚顧問的?同這些太太小姐們打交道又在圖謀什么? 東家四少還怕蔣仲澤打擾到郁夏母子,怕他間接壞了自己的生意。其實呢,蔣仲澤更心虛,哪怕分手是夜鶯主動提的,之后她也干凈利落的消失了,再見面蔣仲澤還是感覺對不起她。 要是正常人,前女友明明白白表示出對你的抗拒,不想再同你有任何牽扯,那么你彌補的最佳方式就是滾出她的世界,多簡單。 蔣仲澤偏偏不是正常人,他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么。 電視劇里就是這樣,因為得知夜鶯回去百樂門,他趕著去勸人家,勸她愛惜自己,還說什么要是生活上有困難就講出來,他可以幫忙。夜鶯不理他,他也能一頭熱天天往百樂門跑,后來驚動了錢雪,害慘了夜鶯。 現在雖然情況不同,他還是走上了自以為是那條路。 他在心里補全了夜鶯消失這兩年的故事,覺得對方一定愛自己至深,她療傷去了。療傷恐怕并沒有用,她風風光光回來是想讓自己看到她的改變再重新喜歡上她?故作冷淡是想讓自己想起最開始認識的時候?那時夜鶯也是個冷美人,她不愛搭理誰,蔣仲澤想了不少花樣,追了一段時間才把人泡到手的。 蔣仲澤費了點力氣,終于把前后整理通順了,覺得應該就是這樣。他第二天又去了永福百貨,等郁夏出來攔下她說:“以前的事,是我對不起你,我現在喜歡的是阿雪,阿鶯你別鬧了,就算我拜托你別來打擾我們?!?/br> 郁夏起初以為自己聽錯了,直到蔣仲澤說他會彌補,以后有需要會盡量幫忙,才忍不住叫?!?/br> “蔣先生你出門之前忘記吃藥了?” “我這邊安安分分上班,是你們不放過我,一個兩個排著隊往永福百貨來,怎么從你嘴里過一遍還變成我打擾你們了?” 蔣仲澤臉色不大好看,說:“要不是你折騰這個,阿雪不至于這么為難。你要是真氣不過,沖我來,當初是我對不起你,這和阿雪沒關系,她成人禮你別給搞砸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哦,好的,她砸定了。 ☆、第54章 民國那個反派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