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老太太看著這兩個一天到晚跟斗雞一樣停不下來的女兒兒媳，氣得火冒三丈。

    “我讓你去把那小丫頭抓回來，你人呢？”

    祝秋菊這才想起正事，趕緊道：“別說了，我走背運剛好碰到我三哥回來了，他看起來兇得很，像是在生氣，讓我先回來跟你說一聲，說他等下來?！?/br>
    聽到這話的祝伯母看了看祝老太太，然后說，“其他的什么都沒說？”

    “沒說啊?！?/br>
    “怎么會呢？”祝大伯母急了。

    祝秋菊看著旁邊一臉陰沉的祝老太太，心里不祥的預感越演越盛：“媽，我是你閨女，這件事上我跟你站一起的，你到底瞞著我什么??！”

    祝老太太沒說話，祝秋菊火了，一下子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媽，你這是寧愿信許淑蘭這個蠢貨都不信你親閨女了？我三哥脾氣那么好的人現在都生氣了，你是不是真的不想要我們這些兒子女兒了？”

    “你坐下！”祝老太太喝了一聲，有點不確定地說，“我就是之前讓人給他介紹了個對象，我這不是為他好嗎？”

    介紹對象？

    “什么時候？”

    “兩個月前吧?！弊＠咸烙嬃艘幌?，好像祝老幺就是在那之后才說廠里有事沒回來的。

    “誰??？”憑直覺，祝秋菊覺得她媽挑的人應該就是這附近十里八鄉的人。

    “我堂妹啊?！弊２敢荒樌硭斎?。

    祝秋菊臉裂了。

    旁邊一直當壁花，存在感薄弱的祝夏荷看祝老太太的表情也有些猶豫：“媽，你怎么……”

    祝老太太挑兒媳婦是農村老太太的普遍挑法：要屁股大能生，要身體好能干活，哦，現在還有一條是根正苗紅跟黑五類沒關系。

    至于其他的長相什么的，當然是不重要的。

    女人嘛，關了燈有什么差別，不都一樣的？

    而祝伯母當初嫁過來的時候祝夏荷祝秋菊還沒出嫁，是見過祝伯母家里人的，毫不客氣地說，他們家女孩子都長得挺丑的。

    當年那是祝家窮，沒條件，祝老大只能娶許淑蘭，不然就得打光棍。

    在打光棍和丑婆娘之間，祝老大娶了許淑蘭，拉低基因水準生下了祝軍。

    而后來的祝老幺跟梁云岫生的三兄妹，每一個在全公社都是頂頂好看。

    祝伯母不服氣：“你們什么意思？我堂妹今年才十八，水當當的能掐一把水出來，配祝老幺一個三十歲死了老婆還帶三娃的怎么不合適了？”

    祝秋菊一口唾沫噴她臉上：“長那么丑別說十八，八十都沒人要！”

    祝夏荷也婉轉地勸了祝老太太一句：“媽，我覺得三哥可能不喜歡?！?/br>
    當年的梁云岫是個資本家大小姐沒錯，但是長得好看得跟天上仙女似的，還特別有氣質，而祝伯母的堂妹嘛……咳咳，這兩者根本沒有可比性。

    祝老太太心里也有點虛，她也不瞎，祝秋菊祝夏荷能看出來的事她當然看得出來，她就不想給祝老幺挑個好看的嗎？可現在好看的小姑娘一個個都心思浮躁得很，都被那些小知青給帶壞了，天天跟著野男人到處跑。

    娶老婆娶好看的干嘛，長得丑才安全??！

    祝伯母一看不對，抹了臉上的唾沫振振有詞：“我堂妹根正苗紅，祖上十八代全是貧民，他祝老幺有什么好不喜歡的？難道他還想再挑一個黑五類進門？”

    “對，”祝老太太咬了咬牙，“要不是那個黑五類，老幺現在早就去上大學當干部了，現在都要跟壞分子劃清關系，老幺娶個清白黃花閨女有什么不好的？說不定他們領導看到他這個態度還要給他升官呢?！?/br>
    祝秋菊倒吸了一口冷氣，“媽，你在想什么呢？你當初娶這個丑八怪給我大哥的時候他生了你半年的氣呢！”

    祝老太太嘴硬道：“老幺都三十了，還帶著三個拖油瓶……”

    “那我三哥也是城里戶口??！”祝秋菊莫名其妙的看著她媽，“他每個月拿二十八塊工資呢，我們公社的人跟他能比？他就是要娶也娶城里姑娘，你看看城里姑娘介意這個不？”

    “城里女人心黑得很！”祝伯母眼看著祝秋菊這么拆她的臺，再也沉不住氣了，沖上來就打算扯開祝秋菊，大聲嚷嚷道，“媽，你想想之前那個，把老幺蒙的一愣一愣的，都跟家里離心了，他要是再娶一個城里的，你覺得老幺以后還會供家里？我堂妹好歹跟我是一個姓，將來嫁過來了肯定向著我們啊……”

    祝秋菊就是個傻子現在也看明白怎么回事了，她一直覺得許淑蘭是個又自私又蠢的丑八怪，沒想到心思還挺多。

    她要的哪是接祝軍進城啊，她只怕做夢都想著祝老幺把工作都給祝軍呢！

    “呸，你他.媽的才心黑！”祝秋菊一想起自己差點給許淑蘭這個又蠢又毒的女人當了槍使，牙都快咬碎了，從來只有她占別人便宜，什么時候她在別人那里吃過啞巴虧了！

    而且祝秋菊很堅定地認為，她三哥的錢她祝秋菊也有一份，不能被許淑蘭給算計了！

    “看看你自己那個長相，母豬都比你眉清目秀，還想把你妹嫁過來，我呸！你問問什么時候國家允許母豬跟人結婚了再說吧！”

    祝老幺還沒來，祝家的女人們就打了起來。

    第15章 015

    15

    “老三，你還知道回來啊?！?/br>
    祝老頭的聲音在屋外響起，哪怕祝家的女人們在屋內扭打得你死我活，也馬上注意到了這句話。

    祝老幺這么快就過來了？

    “爸，你這是說的什么話，廠里需要我，我還能把手上的工作撂了不干跑回來休假不成?！弊＠乡壅f。

    祝老頭蹲坐在小馬扎上，對祝老幺愛答不理，“你愛怎么說就怎么說吧，我還能去跟你們領導問不成？反正你現在是城里人了，你老子我管不到你了！”

    祝老頭的語氣太過陰陽怪氣，祝小嘉忍不住怒瞪她名義上的這個爺爺，雖說父母和子女之間的感情都是相處出來的，大多數父母都會更偏心常在自己身邊的兒女沒錯，但是心偏成她爺爺奶奶這樣的還真是少見。

    她爸以前工作的時候就一直有把一半工資寄給祝老太太的習慣，當時是因為祝家條件真的不好，只能靠他這個唯一出息了的來供養。

    說起來她爸也是很對得起祝家了，除了祝大伯結婚的時候他還沒工作，后來祝家那幾個姑姑的嫁妝都是她爸她媽幫著置辦的，而且寄一半工資這件事祝家一直沒斷，到祝小嘉她媽梁云岫死后，她爸還多寄了四分之一回來。

    也就是說，每個月她爸都要往家里寄二十一塊！

    二十一塊是什么概念，二十一塊就是有些普通工人一個月的工資，養活一家四五口人還有點余裕，偶爾能開個小葷改善一下什么的。

    這還是按照城里的物價來算的，城里的生活成本高，不像農村很多都可以自己補給，所以說，要是有家人一個月能拿二十一塊，那簡直是頓頓□□米飯都沒問題！

    但是實際情況呢？祝老頭老太太、祝大伯一家倒是天天□□米白面，祝小嘉他們三兄妹卻吃粗糧，而且后來飯量還越來越少，要不是祝離祝原要上工，餓了沒力氣干活要扣工分，只怕他們也要像祝小嘉一樣挨餓。

    哪怕祝離祝原把自己的飯省下來給祝小嘉，她也餓的前胸貼后背。

    祝家人可以說是吃著她爸帶回來的，用著她爸的錢，還看不起他們一家，祝小嘉越想越氣，她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厚顏無恥的一家人！

    面對父親祝老頭的不講理，祝老幺卻沒有露出不懣的神色。

    人過三十，也經歷過不少的事，對于某些強求不來的東西也不那么執著了。

    他現在有自己的家庭和家人，有自己的事業，父母的偏心和寵愛有自然好，沒有的話再怎么為家里付出也沒用。

    “媽還好嗎？”

    祝老幺的這個態度讓祝老頭很不滿，覺得他沒把自己這個父親放在眼里，“怎么，跟你老子說話這么不耐煩？”

    祝小嘉有點怵他，祝老頭和祝大伯都是很能跟家里人耍橫的那種人，有時候就是胡攪蠻纏，仗著長輩的身份把臉一虎，先給你定個“不尊重長輩”的罪名，后面不管是不是你的錯，都要打一頓再說。

    這要是在城里，祝小嘉非得跑去派出所報家暴不可，可這里偏偏是農村，長輩打小輩天經地義，祝小嘉只能想辦法避免或者等她哥來救她。

    祝老頭的這招對祝小嘉來說有點用，但是對祝老幺和祝離祝原他們就沒什么效果了。

    祝老幺對祝老頭恭恭敬敬，但是就是不按祝老頭的意思認錯低頭，本來他就沒錯。

    祝老頭坐在門口本來是想給這個出息了翅膀硬了的三兒子一個下馬威，沒想到祝老幺一點都不吃這招。

    他這三兒子最不像他，出息是出息沒錯，卻總能讓祝老頭有一種無力感，根本沒法控制。

    這個時候，還是屋里祝老太太的聲音給他解了圍，

    “咳咳……老幺啊，你別跟你爸說了，先進來吧?！?/br>
    祝老幺帶著祝小嘉他們進屋去，“生病”生了半個月的祝老太太就靠著幾個枕頭倚在床上，祝夏荷和祝秋菊坐在床沿上，看到祝老幺進來還笑了笑。

    祝大伯母臉色有些不太好，當然，任誰臉上幾行新鮮的劃痕都露不出高興地表情，她頭發也有些亂糟糟的，像是匆忙之間重新抓過幾把就扎起來的一樣。

    “你別跟你爸見外，他就是生你這兩個月沒回來的氣……咳咳?！?/br>
    跟之前不同，祝老太太的語氣堪稱和善溫柔了。

    可不是么，見祝老幺不吃硬來的這套，她當然要來點軟的，不然祝老幺不高興跑了，她那些計劃還怎么實施？

    祝老太太心里的算盤不停地撥動著，算計著自己要怎么開口才能讓這個三兒子心甘情愿地給自己最多的好處。

    “三哥，”仿佛是順著祝老太太的心思一般，祝秋菊開了口，“你在城里工作的挺辛苦的吧，你看你都瘦這么多了?！?/br>
    祝老幺牽著祝小嘉的手，沒怎么在意祝秋菊的話，“我們半年沒見了，你還看得出我瘦了？”

    祝大伯母剛剛被祝秋菊抓了臉，心里記恨著呢，這會兒也開口嘲諷祝秋菊：“三妹眼力可真是好，比裁縫鋪里那皮尺子還準呢，半年了還看得出胖瘦?！?/br>
    讓你拍馬屁，拍到馬腿上了吧。

    祝秋菊渾不在意地一笑：“三哥你這話說的，我是你妹子，我關心你就看得出來你瘦沒瘦，這有什么好奇怪的，話說回來，有些外人就是不把自己當外人，一家人見面的時候明明沒她的位置，偏偏死活賴著不走，真不知道安的是什么心?！?/br>
    屋里所有人都坐著，連祝小嘉他們一家也有地方坐，就是剛才屁股被祝秋菊掐痛了不敢坐的祝伯母站著，這話明里暗里都指向她，說得她挺沒面子的。

    祝秋菊對她冷笑，拍馬屁怎么了，我拍我哥的馬屁，關你這個外人屁事。

    “你才外人呢，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是婆家的人。我是祝家的兒媳，我怎么是外人了？”

    “你才外人！”祝秋菊反擊。

    “你才是！”

    “你們兩個有完沒完！”祝老太太被她們吵得煩的不行，連裝病咳嗽都忘了。

    祝秋菊從鼻孔哼了一聲，不屑地轉開了目光。

    她們兩個之前還是同一戰線上的人，突然之間就這么劍拔弩張，除了知道內情的祝老太太和祝夏荷外，祝小嘉他們一家多少都有點沒搞清楚情況。

    祝秋菊現在想的很清楚，她媽現在心思是全被許淑蘭給籠絡過去了，一心只想著給祝軍謀好處，根本沒想著給自己這個女兒甜頭吃。

    以前那是梁云岫有錢，祝家人差不多都能從梁云岫那沾到點甜頭，就像一家人吃一個大餅一樣，以前的餅夠大，所有人都吃得到所以也搶不起來，現在可不一樣了，祝老幺就是個工人，餅就這么點大，祝軍那一房吃了其他人就沒了。

    不過祝老幺倒是對她們的這些心思一點都不關心，他現在之所以會在這里，一是帶祝小嘉他們走之前來說一聲，二是因為祝老太太所謂的“生病”。

    祝老太太雖然躺在床上，但氣色卻是掩都掩不住的好——她是根本沒想著要掩飾。

    她雖然過得苦，卻沒怎么經歷過挫折，年輕的時候窮了點，但運氣不錯，也沒遇著大災大難，到了五個子女都長大成人后，更是一個個不用她cao心。

    除了祝老幺執意要跟梁云岫結婚，她在地上打滾都沒能讓祝老幺服軟以外，她這輩子就沒遇到過成不了的事。

    祝老幺跟她說了幾句話，便提到了這屋子里所有女人都最關心的話題：“我想帶小嘉他們走?！?/br>
    祝老太太眼珠子一轉，也沒說不讓走，反而抹了一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淚：“你走了我不就看不見你了嗎？你這個沒良心的，原本你不在的時候我還可以看著孫子解解悶，你現在把他們都帶走了我一個老婆子怎么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