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愛精神病院這地方地處偏遠，綠意盎然、生機勃勃、空氣清新，若只是每天看著沉浸在自己世界中“自得其樂”的病人， 有時還會讓人產生歲月靜好的錯覺。只是這么些日子下來，晉昕卻有一種已經過去了許久的感覺， 學校里的那些生活好像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文院長笑瞇瞇的點頭， “我聽戴醫生說，你在這里做的很好啊?！?/br>
    晉昕抿了抿唇尚未答話， 文院長倒抬起手來指著不遠處空地上的病人們問：“我這幾日沒來病院， 是發生什么新鮮事了嗎？大家都趴在那里……是在寫什么東西嗎？看著還怪認真的?！?/br>
    病院里對病人平日的治療包括繪畫或者手工、文娛等等， 只是這些空地上趴在那里的病人人手一支筆手里還有本子，看著并不像畫畫寫生，那認真嚴肅的神情仿佛是跟什么死磕上了一樣，文院長之前就盯了好半天又不敢貿然靠近，心里還怪好奇的。

    晉昕抬眼望過去， 眼眸里的神色也不知該說欣慰還是無奈，“他們是在做題呢?！?/br>
    “做題？”文院長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什么題？”

    “大多是高中生各個科目的模擬題，還有一些人做的是課外習題、歷年聯考試卷等等?！睍x昕抬手指了指身邊書卷疊的最多那位，“那邊的溫路最厲害，從小學的數學開始自學，高中那些數學模擬資料都不夠他寫，現在他在自學大學的實變函數、拓補學這些了?！?/br>
    說到這些晉昕也有點懵。

    雖然晉昕的動手能力非常不錯、人緣也好，每年的運動會更是奪冠熱門，但數學相關的學科她在大學也就接觸到了高數而已。溫路自學的這些東西，直到高數之前晉昕還能給他講一講，高數之后晉昕著實無能為力。

    誰也沒想到平常喜歡寫寫畫畫讓人看不懂圖案，可能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溫路，在接觸到數學知識后竟然爆發出了如同天才般的學習才能。

    本來只是想拉著大家一起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寧春，還沒教溫路多少，就已經被溫路追問得“抱頭鼠竄”，恨不消失的無影無蹤。之后受災群眾急速擴大，幾乎所有的護士和醫生包括晉昕在內都被挖空了肚子里所有跟數學相關的知識。

    為了可以給溫路提供幫助，晉昕完全拿出了高考那會的毅力，硬是把快丟了的數學知識狠狠補了一通，結果還是不夠用。

    最后大家實在沒辦法，只能給溫路看些網絡上的數學課程，并且讓他自己自學了。

    然后溫路就在極短的時間內，以一種海綿吸水般的狀態快速充盈自身，現在晉昕已經完全看不懂溫路寫的那些東西都是什么了。

    晉昕把這些事情的發生發展都跟文院長說了，文院長聽得睜大了那雙眼睛，眼睛里的驚訝和喜悅極為真實，他聽完后笑了起來，“這是好事??！”他抬手點了點晉昕，“你能讓寧春那個小姑娘愿意重新拿起課本參加高考是好事，寧春這個小姑娘能帶著這么多病人一起學習是好事，能發現這些病人的天賦才能更是好事！”

    文院長開心的整張臉都快笑成了菊花，他又追問，“溫路的事情跟他家里人聯系了嗎？”

    晉昕頷首，“戴醫生跟他的家人聯系過了，溫路的家人很快就會來把他接走?！边@聽著是一件好事，晉昕卻不知道結果對溫路而言好不好。

    在溫路被拉著一起學習之前，她跟溫路接觸的不多，也是后來聽照顧溫路的護士們說，溫路從小眼睛就不太好，看見的東西好像跟旁人不同，送去學校后也總是學不好東西還被同學嘲笑是白癡，最后更被學校勸退了，讓溫路的家人把他送去特殊學校。

    溫路因為眼睛的關系，獨自生活都很困難，這更加深了大家對他的歧議，時日久了他的家人也放棄了他，并未好好教導過他，所以溫路年歲漸長卻依舊如同孩童一般，加上總是被旁人排斥就連行動間都是畏畏縮縮小心翼翼，最終他的家人把他送來了精神病院。

    如今溫路被發現了這樣的天賦，卻不知對溫路來說是好是壞了。

    文院長見晉昕神色，面上笑容依舊是和善的，他抬手拍了拍晉昕的肩膀笑呵呵的說：“你在擔心他嗎？”

    晉昕看了文院長一眼，文院長搖了搖頭，“不用擔心，他的jiejie對他不錯?！?/br>
    文院長說完這句話，就再次轉過頭去望著那些跟模擬題死磕的病人們，臉上的笑容依舊是那樣溫和的讓人親近的，那雙眼睛里閃爍著極為純凈歡樂的光芒。

    他這一輩子在這家精神病院當了不少年的院長，見過和經歷過的事情自然不是晉昕能夠比得上，所以很多事情他都能看得更加通透。

    他能看出晉昕的憂心，卻也只是說了這么一句不用擔心而已。

    晉昕望了文院長一眼，不知為何，心里的擔憂確實去了許多。

    文院長拉著晉昕問了不少話，又在那里坐著看了好半天，等他覺得問夠了看夠了終于慢吞吞的從長椅上站了起來，他摸著自己的腰笑呵呵的說：“哎呀，人老了這想站起來都有些難啊，腰它直不起來?！?/br>
    話雖這么說，可等他站好扭扭腰，丟晉昕一句，“你幫我把戴醫生跟胡醫生喊來吧，就去院長室?！北憬〔饺顼w的走了。

    晉昕看著院子那老當益壯的模樣微微笑了下就去找了兩位醫生，等回頭就看見從院長室里出來的戴醫生一臉嚴肅的把她喊去了辦公室，門才關上開口第一句就把晉昕給震到了。

    “我們病院快要倒閉了?！?/br>
    晉昕愣住，一時間竟然不知該說什么。

    戴醫生對晉昕的表情非常滿意，他看著晉昕就像是看著一個小時前從文院長口中聽到這句話的自己，沒讓晉昕愣太久，他又說：“也許還能搶救一下?！?/br>
    晉昕：“……”

    晉昕：“……為什么要倒閉了？怎么搶救？”

    戴醫生想到笑瞇瞇心特別大的院長，也沒打算瞞著整理了下肚子里的話就給晉昕解釋了一下。

    私立的精神病院在全國所占比例非常少，大多數對精神病的治療都被囊括在公立醫院之中，這就造成了投資者們對這一塊的關注很少，很多人甚至連精神病院是否能夠盈利都存有懷疑。

    畢竟電影里的精神病院十次里有八次的出場都是廢棄的布滿了恐怖傳說的場所。

    理論上來說，私立的精神病院是可以盈利乃至上市的，這從一些已經上市的連鎖精神病院ipo就能看出來。

    可是這些病院來錢的項目主要分布在對病人的治療、出售藥品和管理服務費上，就跟那些醫美行業差不多，像是經營一家上市公司一樣經營精神病院，期間各種利益糾紛、醫患糾紛戴醫生不說晉昕也能想得到，只是這些東西總是有利有弊也不能一言以蔽之，畢竟說夸張點，現在全國每八個人就有一個精神有問題，精神病院擴大規模也是形勢所需。

    而他們這家病院成分就非常簡單了，文院長根本沒有把病院做大到開連鎖上市的想法，也不想在治療、藥品、管理這些地方賺什么錢，他就是想給這些可憐人提供一個可供容身的地方，能痊愈當然是最好的，好不了也不至于付不出太過高昂的醫藥住院管理治療費等等。

    所以說這么些年來，病院的各種支出包括給醫生護士們發工資，都是文院長自掏腰包，收支維持著勉強持平偶爾赤字的情況。

    “文院長已經做的很好了，只是……”戴醫生面色沉重的嘆了口氣，“其實早幾年文院長就已經沒什么錢了，院里不少東西還是苗明和邱飛他們幾個添置的，說是接濟咋們病院?！?/br>
    晉昕：“……”她該怎么說？還是院里大家頭腦靈活，竟然幫助院里的病人開拓事業第二春嗎？

    晉昕抬手揉了揉額角，對于自己即將踏入社會第一家“實習”的正規單位即將面臨資金不足倒閉的情況不知道該說什么，她突然就明白了為什么自己跟張萌萌剛來時文院長說這里缺人了，畢竟快要開不起工資了，還要維持病院里大家的日常所需。

    “不是說還能搶救一下嗎？”晉昕問。

    說到這個戴醫生抬手推了下眼鏡，兩只握在一起的手稍微緊了緊，看起來好像稍微有些緊張，“你做個準備，過幾天我準備帶你一起出去，跟胡醫生兩個一起接一個病人回來，如果我們能把他治好，就能解決眼前的燃眉之急?！?/br>
    直到離開了戴醫生的辦公室，晉昕的腦海里還回蕩著戴醫生對她的殷殷期盼之語。

    “你總是能跟病人處得不錯，寧春慕辰他們更是特別喜歡你，帶著你一起去說不定會順利很多?！?/br>
    這是把她當吉祥物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ipo是指一家企業或公司 （股份有限公司）第一次將它的股份向公眾出售

    第42章

    晉昕對有錢人的概念一直非常模糊， 印象最為深刻的大概就是去年某位依靠刷臉走紅的“大牌”明星在自己家里搞直播， 那真的是把“我每天都在三百平米的大床上醒來”、“用燕窩漱口”、“幾十個仆人為我穿衣洗漱”等等夸張性形容變成了現實，各種餐具擺設都是用黃金打造， 臉上就差寫著“我窮的只剩下錢”。

    這種有錢人……晉昕見了都跟看電視劇里的人物似的， 絲毫不真實。

    她親身接觸過的那些有錢人平?？雌饋矶挤浅５驼{， 穿著非常普通的襯衫大褂和長褲， 騎著老式自行車，說話很有涵養，相處起來也很舒服。這些有錢人家的孩子們吃穿跟旁人也沒有什么不同， 學習上還要更加刻苦， 只有一些有眼力的同學也許能夠認出他們手腕上帶著的手表都是什么樣的大牌或者私人訂制，可其他的也就那樣。

    他們并不高傲、并不自大、并不脫離集體， 有愛心也有責任心， 是家長眼中的好孩子同學眼中的好朋友。

    也許就是因為晉昕接觸的這些有錢人都太過平易近人了，所以她對有錢人的認知才會這么模糊，最近被震到的那次也就是仁愛精神病院正在使用的大樓了，把一棟古堡拿來當精神病院大樓用，這樣的手筆可不小， 每年光是花費在維護古堡上臉面上的錢就讓人夠驚訝了。

    只是這些事情文院長沒說過，晉昕也沒有專門問過。

    倒是她這次跟著戴醫生、胡醫生兩人離開仁愛精神并來到這位名為齊鵬的病人家里， 終于真實的感受到了大家口中的“有錢人”到底是什么樣的。

    在晉江市熱門地段占地百畝的別墅、專門的管家、修剪草坪的人、做飯的人、清潔的人、維護私人泳池的人、跑腿的人……

    車開了好幾分鐘才從齊家圍墻行至大門， 再被邀請進去，晉昕都不知道自己看到了多少人，這些人好像還都是為齊家工作的， 一個個看起來非常專業。

    等他們終于到了別墅跟前，晉昕才反應過來小聲問了句：“別墅在這里，圍墻怎么那么大？”

    戴醫生面上掛著職業的溫和笑容小聲回道：“看見那邊的小樹林了嗎？都是他家的，后面好像還有葡萄田，面積大著呢，好像另一邊還有自家的高爾夫球場?！?/br>
    晉昕：“……”

    就算是在地廣人稀的國外，能有這樣成片的小樹林、葡萄田和高爾夫球場都算是有錢人了，更別說是在土地資源緊缺，普通一二線城市買房一平米都上萬塊的國內了。

    這不僅僅是真的很有錢，估計各方面關系也都很不錯。要是住在這樣的地方，每個月光是電費就是一個讓人震驚的數字了吧？

    不過晉江市適合種葡萄嗎？

    思維突然跑了一下的晉昕很快就回過了神，因為齊家的兩位主人一起出現了。

    晉昕作為被帶來的“吉祥物”跟齊家主人之間的應酬并不需要她插手，她只需要在一旁安靜的站在便好。

    雖然齊家眼前所展現的一切都跟偶像電視劇里的畫面一般，但齊家的兩位主人看著卻非常和氣，并不像是電視劇里那些有錢人趾高氣昂。

    男主人因為年齡關系身材有些走樣卻也是氣度不凡，女主人身上并沒帶多少珠寶首飾可光站在那里便讓人生出雍容華貴之感。當這兩個人站在面前，晉昕才真正感覺到了，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不過在齊家兩位主任開口后，那種距離感倒是縮減了許多，畢竟只要是人，總離不了柴米油樣醬醋茶，關心的很多東西也都差不多，對子女的愛也沒有什么不同。

    晉昕一行被邀請進入寬敞的客廳坐在看著低調順眼價值不菲的沙發上，男主人和女主人坐在對面，男主人在同戴醫生和胡醫生寒暄過后表達了感謝之意，女主人便為幾人講解起了基本情況，只是這才開口，女主人的兩只眼睛便紅了起來，即使極力控制，也無法掩蓋聲音里的哭腔。

    男主人抓住了她的手，女主人仿佛找到了些力氣壓抑住了心中難過的情緒，她低低的一字一句的說：“我已經有三個月沒有見過小鵬了?！?/br>
    男主人嘆了口氣，“小鵬也有半年沒有從房間里走出來過了?！?/br>
    從男女主人的口中晉昕幾人得知，他們這次要接觸的病人齊鵬，今年只有十歲，小學都還沒有畢業。

    半年前的齊鵬是一個非常樂觀開朗的小男孩，有著小孩子特有的活潑。雖然家里的生意總是很忙，兩人卻從未落下齊鵬的教育和相處，過年過節總是會聚在一起，齊鵬的生日更是不會落下。

    “七個月前小鵬過生日，我們一起出去吃的東西，還帶他去了游樂園，那天他真的很開心，我們很少會一起帶他去游樂園?！迸魅诉o了兩只手回憶那天的情況，紅彤彤的雙眼和憔悴的神色，即使是再好的化妝品都沒有辦法遮掩，“本來那一天能夠完美度過，卻在回來時發生了意外?！?/br>
    他們回來的路上下雨了，雨水越來越大，大家都急著回家卻也遵守交通規則，卻有一輛紅色法拉利以一種完全失控的狀態沖過紅綠燈逆向而行撞了過來發生車禍。

    齊鵬身上沒有太多傷痕卻被撞了腦子，他在醫院里躺了整整三天才醒過來，不待齊家父母高興，醒過來的齊鵬在睜開眼睛后卻跟瘋了一樣的尖叫。

    “他把身邊所有能夠拿到的東西全都搬起來砸向靠近他的人，他看起來非常害怕，不讓任何人靠近他?！?/br>
    “他的口中一直喊著爸爸mama救救我，卻不讓我們靠近他，不管我們說了多少遍我們是爸爸和mama，他都說我們在騙他?！?/br>
    “一聲說他的神經方面可能出了點問題……”

    出了什么問題呢？

    在經過最開始的“瘋狂”后，他們終于弄明白發生了什么事情。

    齊鵬說很害怕，因為自從他睜開眼睛起，看見的所有人都是死后的樣子，看見的所有物都是腐朽糜爛后的模樣。

    “他哭了很久……他很害怕……可是我們卻沒有辦法救他?！?/br>
    也許是發現不論如何掙扎嘶吼都沒有用，經過一個月的時間后年僅十歲的齊鵬終于安靜了下來，他再也沒有曾經的活潑開朗。

    齊鵬說他呼吸的空氣似乎總有腐朽的味道，他吃的食物永遠都是“爛掉”的，逼著自己吃下去也會忍不住反胃嘔吐出來，那些接觸他的人在他的眼中一個個都像是從墳墓里爬出來的尸體。

    他開始接受自己的爸爸和mama變成了極為可怕“尸體”的“事實”，在齊家父母的努力下，他從一開始的恐懼，到后來的接受用了一整個月的時間。

    為了不讓爸爸mama太過擔心，他還在逼著自己吃東西。

    “只要看見他逼著自己吃下去，又偷偷躲著吐出來……我的心就好痛，好痛??！”齊mama終于忍耐不住眼淚洶涌流淌，她垂著自己的胸口嚎啕著哭了出來，“我的小鵬最乖了，他那么好的孩子，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那次車禍后撞到頭的人不是我？為什么不是我？！

    “只要想象一下在他的眼睛里看見的都是什么樣的世界，我的心……我的心啊啊……”

    齊mama的哭嚎讓晉昕忍不住心中跟著酸澀起來，戴醫生和胡醫生眼中也都是不忍，齊爸爸伸手環住了妻子，齊mama趴在他的肩膀上嗚嗚哭泣。

    齊mama被齊爸爸送回了房間里，眼中同樣有著傷痛，只是面上依舊鎮定的齊爸爸單獨同戴醫生和胡醫生又交談了一會。

    這一次交談的內容牽扯到了很多精神疾病相關的東西，也是晉昕沒有學過的知識。

    齊爸爸從戴醫生和胡醫生這里簡單了解了一下齊鵬的情況，又詢問了因由，同時還關心了一下如果由仁愛精神病院接手的話會進行什么樣的治療等等等等許多方面，最后又提出了一些其他的跟齊鵬相關的要求。

    當然，這一切的一切都有一個前提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