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寧微的聲音與樂曲的平穩完全是兩種感情。 她說話時在顫抖、害怕, 但樂曲非常平穩,流暢得仿佛坐在演奏廳。 她想說什么? 楚銘忽地默然。 他什么時候不再單純依靠數據和理性做出判斷了。 “天鏡”運行的速度非??? 二十分鐘就分析出了幾個錯音。 楚銘把錯音復原到曲譜中, 看了很久。 孟辰飛端詳著標記過的曲譜,“我不太懂鋼琴,這幾個錯音, 看上去只是單純的手誤。如果她在害怕,彈錯幾個音很正常?!?/br> 楚銘指著曲譜和原譜。 “這里原本是個波音,只需要用到二指和三指, 但她卻加上一指, 彈出倚音的效果。還有這里……” 他連續指出了幾個錯處, 都不太像誤彈。 孟辰飛有些懵:“嫂子還懂摩斯密碼?” “摩斯碼有長短區別, 這個沒有。不是?!?/br> 他點出一張鋼琴琴鍵圖。 “我們不要把問題復雜化了。鋼琴琴鍵上,中央c在這里。一共有八十八個琴鍵,少的也有八十五個, 足夠傳遞一些信號,比如,英文字母?!?/br> 孟辰飛激動起來,扯了張紙。 他把寧微彈錯的地方標下來,按照中央c的位置,把原譜轉化成英文字母。 “cjq?這不像英文單詞吧?” 楚銘按照寧微故意彈錯的音,把英文字母抄寫在紙上。 “flo?” 字母太少了,不夠,但可以確定的是,這些錯音的確和英文字母有關。 在場所有人都激動起來。 “等等!” 他的手機又震動,這回是他的個人郵箱收到了新郵件。 林芃有寧微的手機,弄到什么聯系方式都不奇怪。 楚銘點開附件,看到另一段音頻。 這次林芃沒有說話。 依舊是《蝴蝶》組曲,全程只有第二首小曲的旋律。 技術組還在處理第一段音頻的背景回聲,楚銘按剛才的方法,將第二段的錯音找出來。 這段錯音比較少,寧微可能沒找到合適的機會。 “flowe……flower?花?是花店還是花市?” 孟辰飛犯難了。 全市花店花市的數量太大了,要在里面找一個人,如同大海撈針,還可能驚動到林芃,波及寧微的生命安全。 何況林芃就是個瘋子?;ǖ昊ㄊ卸际侨巳好芗貛?,大上午的,他很可能在被追擊時做出危害公眾安全的事情。 楚銘根本不想等,直接用“天鏡”標出了全市所有登記在案的花店花市。整張地圖被標成了鮮紅的滿天星,無從下手。 太多了,就算他們真的每個都查,起碼需要一周時間。 寧微能撐那么久么? 余竟在l市協調清查林芃的后續事宜,特案組由祝老大坐鎮。孟辰飛立刻向老大請示。 祝老大稍稍沉思。 “查,笨辦法也得查!” 事不宜遲,老大立刻向各部門發出協查請求。 組內忙到起飛,楚銘的郵箱卻收到了第三封郵件。 《蝴蝶》組曲的第三首。 楚銘下意識看了眼收件時間。 平均每三十分鐘一段音頻。 他沒記錯的話,《蝴蝶》組曲只有十二首。 “……要變成蝴蝶飛走啦……” 還剩下四個多小時。 只剩這么點時間了。 如果不在這點時間抓住林芃,他的寧微,真的要走了。 長時間的興奮,讓林芃有些疲倦。 他站起身,去洗手間捧涼水洗了把臉。 他很謹慎,不放心寧微獨自坐著,很快返回臥室,像孩子似的抱緊雙膝,歪頭打量寧微。 房間凌亂,呈現出上世紀末的風格,仿佛二十多年的歲月都被塵封,在此停滯。 所有物品都落滿灰塵,林芃對待它們,就像孩子對待難得一見的大雪,一個腳印也舍不得留下。 只有鋼琴是新的。 她雙臂撐在琴鍵上,因為失血有些頭暈,整個人都快睡倒在鋼琴上。長發垂在身側,露出后頸的灼傷。 劣質窗簾透出上午的陽光,映得她線條柔和而溫順。 林芃的表情扭曲一下,傻了似的笑起來。 他又開始興奮了。 林芃悄悄蹲在她身邊,對著她的發梢,像狗一樣探出鼻子嗅了嗅。 然后露出天真可怖的表情。 “媽?!?/br> 寧微聽得見他靠近的腳步,卻一點反應都不給。 林芃繼續嗅著,雙手雙腳稍稍蜷起,做出孩童的怯弱,從這端發梢嗅到另一端。 然后,他擁著寧微的背,將頭枕在頭上,做出和她一樣的動作表情,靜靜地凝視著靜止的窗簾。 “媽,你在看什么呢?!?/br> 寧微無動于衷。 林芃開心地笑了。 他翻開手掌,亮出掌心的手術刀,對準了她的腿。 扎實的基本功,讓他找位置非常準。 寧微狠狠地閉眼,差點被劇痛沖昏過去。嘴里的破布條被她咬出腐爛的味道,難以忍受。 林芃保持動作不變,感受到她的掙扎,微笑。 “媽,你知道么,以前爸教我彈琴的時候,我累了,就枕在琴上看他。他告訴我啊……” 林芃湊在她頰邊,輕輕地聞。 很香。 難怪楚銘被她吸引。 “……他希望這個位置上坐著你?!?/br> 小時候的事,他記得很清楚。 父親是文藝青年,骨子里又很傳統。鋼琴彈得好,不說前途無量,好歹前景光明。然而他拒絕了追求他的女同學們,老老實實回家,相親,與一個父母介紹的、他不太熟悉的人結婚。 林芃記得,父親在彈鋼琴,母親就在看電視,打麻將,去迪廳跳舞。父親軟磨硬泡,好不容易把母親帶到鋼琴邊,想和妻子培養共同愛好,母親只學了一小會兒,就不耐煩地走開。 父母之間緊繃的氣氛只在面對林芃時有所緩和??蓜e的時候,父親在他面前都是唉聲嘆氣,母親則是挑剔與冷落。 有一天,父親開車出門散心,就出事了。 牢獄之災和巨額賠款都少不了,母親一怒之下離婚,帶著他離開了s市,回到老家l市。 母親給他改姓時,在里頭和警官和顏悅色,出了門卻對他啐了一口。 “看這姓就惡心!” 他名字里的“芃”是父親取的,是茂盛的意思。改姓時,母親本來想改成“鵬”字,嫌之前的難記,拗口,被他難得一見地頂了回去。 林芃露出委屈的表情,依舊湊在她身邊輕嗅。 “媽,不要說爸的壞話好不好?你都不知道爸的日子有多難熬……” 出獄之后,父親過得很艱難,本來勉強能靠彈琴度日。 可是父親的手指不慎受傷了,無法再復原,只能在花市賣苦力打工。 這是他聽到的最后的消息。 再數年后,就是父親在琴行自殺了。 琴行老板非常激動,對著鏡頭,動作幅度很大。 “……我看他可憐,很有誠意,說想彈彈琴,他年紀又那么大,我就讓他進來了,一分錢都沒收他的!哪知道有這種事!我還怎么做生意!” 母親不愿出面,就催著林芃去了。 他默默接手一切,包括父親的租房。房東正愁人不見了,房子租不出去,林芃給了高額租金,又說父親回鄉了,自己出來打拼,就這么租下來。 再后來,母親高齡改嫁。只剩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