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容冷峻的坐在那里，腦子里全是方才淼淼叫著林知躍名字醒來的樣子，她眼角含淚，似乎夢到了什么讓她痛苦的事，而那件事他心里很清楚是什么。

    林知躍會死，這件事對她而言就那么痛苦嗎？什么時候他已經成了淼淼心里那么重要的存在了？只要一想到那個男人在她眼中的分量，陸晟便嫉妒的發狂。

    他同淼淼成親這么久，在一起的時間卻遠不及淼淼和林知躍相處的時間，哪怕知道淼淼并非見異思遷之人，他還是忍不住變得暴虐、憤怒。

    馬車飛快的趕路，用了最短的時間到了天牢。守衛一聽天子到訪，立刻嚇得屁滾尿流的沖出去接人了。

    天牢內，小瑩擔憂的將自己身上的外衫脫了，裹在了林知躍身上，以此期望能讓失血過多的他暖一點，再暖一點。

    因為林清語在刺傷林知躍后似乎神志不清了，常會出現傷人的舉動，所以國師將她關在了另一間牢房里，這里整間重刑牢房就只有林知躍和小瑩兩個人。

    在剛被送進來的時候，小瑩不知道有多害怕，可看到林知躍血流不止的傷口，便什么都顧不得了，只想好好的守著他照顧他，所以在林知躍開口求國師將她放了時，她偷偷的拒絕了國師。

    自然，她并不知道國師并未聽她的意見，還是像答應林知躍的那樣去找陸晟求了情，只是陸晟拒絕了罷了。

    “相公，你不要睡啊，你跟我說說話……”小瑩心慌，懷里的人雖然不住的顫抖，可是這會兒似乎已經不會給她反應了，她整個人也跟著發顫，絞盡腦汁想著他感興趣的話題說。

    直到口干舌燥，她都沒能引起林知躍的注意，她突然明白了一個事實，若是林知躍就這么睡下去，恐怕會熬不過今晚。

    她的眼淚刷的一下掉了出來：“相公你怎么可以這樣，你不是說了要等到行刑才死的嗎？你知不知道我現在有多害怕，相公你跟我說說話……”

    耳邊不住有哭泣聲傳來，林知躍的眼眸動了動，卻始終沒有睜開，他仿佛陷入了無盡的黑暗，拼命的想找到光源，卻始終找不到。

    “相公，我其實有一件事沒有告訴你，你可還記得今日國師來過？當時你神智有些不清楚，他同我說這次不能保下我，只是我怕你會傷心，便沒有告訴你這件事，”小瑩說著眼底閃過一絲堅定，“反正早晚都是死，今日若你熬不過去，我便也不等行刑了，直接碰死在這監牢里好了?！?/br>
    她因為年幼時母親和同村人私奔，自小便被村里人看不起，所有人都說她有個風sao的娘，她也必定不是個好東西，所以她長到十七都未曾有人說親，眼看著便耽擱下來。

    被耽擱不說，村里人總是欺辱她，有些不老實的還動不動想占點便宜，單是好好活著她便費盡心思，直到后來在河邊無意間救了林知躍。她看著他用計逼走那些流氓，讓村里人不再敢低看她，甚至還幫著撒謊給了她一個體面的夫婿。

    哪怕一切都是假的，她也覺得自己這輩子都算是圓滿了。如今陪著他入京遇到這種災難，她才知道原來自己的夫君是云南王，是天醞唯一的異姓王爺。

    怨他嗎？不，她不怨，林知躍一直覺得她救了他的命，卻沒有想過，那日她去了河邊本就是要自盡的，所以是他救了她才對。

    小瑩抹了一把眼淚，毅然道：“相公，黃泉路冷，沒個暖心人怎么行，我這便隨你去?！?/br>
    “傻不傻，若是死了，這輩子可就什么都沒了?！绷种S嘲笑道。

    小瑩愣了一下，狂喜的看向他：“相公，你醒了？！”

    林知躍勉強從黑暗中掙扎醒來，聽到的第一句話便是她要尋死，此刻心情也是復雜：“若是可以活著，為何要想不開？”

    “我剛剛說的話相公是不是沒聽到，”小瑩破涕為笑，“今日國師已經說過了，皇上不會讓我活著，所以相公就不要推開我了，你去哪我去哪，哪怕是黃泉路我也要跟著?！?/br>
    “你這是何苦?！绷种S滿眼復雜，“我再想想辦法，看能不能將你替出去?！奔词箛鴰熌沁叢荒軒兔?，單憑他苦心經營這么多年，送走林清語是不可能的了，但一個小小農女應該是可以送走的。

    “我不要！你別想撇下我，”小瑩急了，“你再趕我走，我就撞死在這里?！?/br>
    “……還會威脅人了？傻丫頭?！绷种S嗤了一聲，沒有再言語了。他和這丫頭相處的時間不算久，可也摸清了她的性子，若是自己強逼她離開的話，恐怕她真的會尋死。

    他需要好好想個辦法，看如何能將她送出去。

    小瑩一看他不說話了，心里立刻明白了，不高興道：“你不用動那些鬼腦筋，我是不會上當的，除非你也活著，否則我是不會獨活的?！?/br>
    “……你怎么這么犟？”林知躍頭疼。

    小瑩笑了起來：“我就是這樣?！闭f完她猶豫一下，湊到林知躍耳邊輕聲道，“不過你既然有辦法把我送出去，是不是也就代表著你可以跟我一起離開？”

    她說要一起死，不過是無奈之舉，若是可以一起活，自然是最好的。

    林知躍愣了一下，垂眸：“皇上是不會放過我的?！?/br>
    “那我們就求他啊，好好求求他，他肯定就心軟了?！毙‖摵苡行判牡?。

    林知躍苦笑一聲，不知道該說什么。他和陸晟之間的仇恨，那是自小便種下的，又豈是求饒兩句便能結束的。

    不過他之前是一心求死，如今有小瑩這個犟姑娘在，他倒是不能真的就這么放任自己死了，他得好好想想辦法，看能不能留下一條性命。

    正在他思考時，一聲高亢的“皇上駕到”響起，林知躍和小瑩同時一愣，下一秒陸晟便出現在他們面前。

    高高在上身著錦衣的帝王，和一身血污滿面狼狽的囚犯隔著圍欄相望，仿佛再不是當年勢均力敵的仇人。又或者說從來都沒有是過。

    半晌林知躍輕笑一聲，低聲道：“小瑩，扶我起來?！蹦呐滤缃褫斄?，他也不愿在陸晟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小瑩不甚贊同，但在他堅持的目光下還是將他扶了起來。陸晟看著他毫無意義的堅持，嘴角微微勾起。

    第113章

    陸晟心中滿是嘲諷, 林知躍就算強行帶走淼淼一年多又如何, 會陪淼淼度過下半生的依然是他, 也只有他，在經過漫長的人生后，這一年在他們的幾十年面前, 簡直脆弱的不堪一擊。

    “你輸了?！标戧善届o道。

    林知躍輕笑一聲：“皇上早上時便同我說過這話了, 大半夜的怎么又想起來看我了？”

    “朕想看看, 你能不能撐到上刑場那日?！标戧蓳P起下頜, 冷淡的看著他。

    林知躍也笑了起來, 還未說話便感覺到小瑩的手緊張的抓住了他的胳膊, 他這才恍惚間想起，自己如今不是可以跟陸晟斗嘴的時候了，他的命，小瑩的命, 還有嫡姐的命都握在陸晟手中。

    “皇上今夜前來, 是要殺我嗎？”林知躍緩緩抬頭。

    陸晟垂眸：“朕要殺你，自然是要等到刑場之上，你放心, 朕耐心足夠好?！?/br>
    林知躍笑了兩聲, 突然問：“您要殺我的事, 淼淼知道嗎？”

    “你算個什么東西，也敢直呼皇后大名？”陸晟面色冷凝。

    林知躍卻毫不在意，依然低頭道：“淼淼心底善良，又念恩情, 昨日一見她似乎恢復記憶了，不過看她的樣子，想來也是很擔心我的，就是不知道我這一死，她可會為我掉眼淚……”

    “閉嘴?！标戧傻男闹杏可弦还膳?。

    林知躍仿佛沒聽到：“我許久沒有見到潤弦他們了，也不知道他們長大些沒，淼淼以前答應我要先教他們叫爹爹，不知道孩子們現在會了沒，若是我現在死了，再過些年他們長大了，可否還記得有我這個爹呢？”

    “他們是朕的孩子，自然不會記得一個反賊，縱然記得，”陸晟陰鷙的看著他，“縱然記得，也只會記得天醞有過這么一個司馬昭之心的異姓王，只會對你心生厭惡?！?/br>
    縱然知道自己在激怒陸晟，可聽到他說這些話時，林知躍想到三個胖娃娃仍然會心痛。他看了眼身邊緊張的姑娘，知道自己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便收斂了情緒笑道：“或許，但是我相信淼淼，若是聽到他們說厭惡我時，定然會對他們解釋一二，告訴他們我曾對他們多好……”

    “淼淼不會這么做，事實上在她恢復記憶之后，她便恨足了你，怪你讓我們一家人分離?！标戧衫淠?。

    林知躍頓了一下，看到他介意的模樣后，心下微微松了口氣：“若淼淼恨我，皇上為何半夜跑來見我？怕不是淼淼已經求情了，皇上同她生了矛盾，跑來我這撒氣了?！?/br>
    “你倒是會胡思亂想，看來這監牢是太善待你了?！标戧衫涞?。

    他冰冷的氣息嚇得小瑩一縮，林知躍察覺到她的懼怕，立刻不動聲色的拍了拍她的手，接著笑道：“先前我便想了，若是可以讓皇上和淼淼生出隔閡，就算讓我付出一條命也值了，可是要行刑了，我卻是有些怕了?！?/br>
    “你要求饒？”陸晟挑眉。

    林知躍笑笑：“若是我求饒，皇上會饒我一命嗎？”

    “你覺得呢？”陸晟冷淡的反問。

    林知躍垂眸：“皇上先別急著拒絕，如今淼淼對我雖然沒有情，可愧疚多少還是有的，若你就這么殺了我，她定然要惦記我一輩子，皇上你愿意讓她記著你以外的男人一輩子嗎？”

    陸晟漠然的看著他，腦子里劃過淼淼驚醒時流下的那顆眼淚，他嗤笑一聲：“你說的有道理，那不如朕先告訴她愿意放了你，然后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悄悄殺了你，她以為你還好好的活著，說不定便不會惦記了?！?/br>
    “你不能這么做！”小瑩驚叫一聲，隨后在被林知躍拉了袖子之后沉默下來。

    林知躍安撫的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可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皇上若是殺了我，淼淼早晚有一天會知道的，等她知道那一天，必然會有加倍的痛苦，你忍心嗎？”

    “你這么說，朕還要非放了你不可了?！标戧煽粗矍疤撊醯哪凶?，只覺得一切都那么可笑，這人當真是異想天開，竟然還想從他手中留下條命來。

    林知躍看著陸晟又一次笑了起來，笑的時候吸進了大量的涼氣，竟是開始咳嗽了，這一咳嗽便停不下來，很快便咳出了血沫。

    小瑩大驚：“相公你怎么了？相公，你沒事？相公！”

    林知躍朝他搖搖頭，不在意的抹了一下唇角的血：“倒也不是非放了我不可，只是我想跟皇上做一個交易?！?/br>
    “如今你是被朕囚禁的反賊，有什么資格跟朕做交易？”陸晟很是不屑。

    林知躍勾勾唇角，垂眸道：“若是皇上肯放了我，那便等同于替淼淼還了我照顧她這么久的債。淼淼再不必因為這件事愧疚，而我會徹底消失，再不來煩你們?；噬先羰遣环判?，便將我囚禁起來就是，我的要求不多，只想留下一條命?！?/br>
    他說完便看著陸晟，一顆心高高的懸起。開口說這些話，對于他而言是一件十分屈辱的事情，但是他不得不說。因為他不能讓小瑩跟著他一起去死。

    “或許你說得對，如果殺了你，淼淼會傷心很久，朕和她之間也會出現隔閡，可這不代表著一定要給你一條活路?！标戧删従徆雌鸫浇?，目光轉向了他身邊的小瑩，“朕記憶中的云南王并非貪生怕死之輩，如今，卻求朕饒他一命，想必是為了這個女人?！?/br>
    林知躍心中一緊，不動聲色道：“這是我與皇上之間的事，皇上為何要說到女人身上?！?/br>
    陸晟盯著他看了許久，半晌嗤笑一聲：“林知躍，你費盡心機帶走淼淼，哪怕付出整個云南也在所不惜，我當你是多愛她，卻沒想到只是短短幾天，你便移情別戀，你的心意便是這么廉價嗎？還是說你做的這一切，都不過是為了茍且偷生？”

    林知躍垂眸，手指死死掐住手心，不讓自己露出半分真心：“皇上又何必取笑，我心悅淼淼不錯，可是我非圣賢，與其追逐一生都得不到的女人，還不如善待身邊人?！?/br>
    說完他看了茫然的小瑩一眼，抿唇道：“皇上，我只求活命，只要讓我活下去，我什么都愿意做?！?/br>
    說完他推開小瑩，掙扎著起身，不顧身上再次流血的傷口跪了下來，拼盡全力道：“求皇上成全！”這一跪，雖然陸晟不放在眼中，但是他心里清楚，什么尊嚴什么人格，這一下之后自己在陸晟面前，再沒資格講這些。

    可是聽到耳邊小瑩抽泣聲，他覺得這一切都值了。

    陸晟淡漠的看著這個臣服的男人，仿佛在看一只螻蟻，看了許久之后，他才緩緩道：“朕可以答應你這個要求?！?/br>
    林知躍依然垂首跪著，因為他知道陸晟定然還有別的要求。

    果然，陸晟淡漠道：“但是我要你做一件事?！?/br>
    他苦笑一聲，應了下來。

    天光大亮。

    淼淼失神的坐在秋千上，連陸晟來了都不知道。

    “在想什么？”陸晟皺眉問。

    淼淼猛地回神，看到他后低下頭懨懨道：“沒什么，只是有些不舒服?！?/br>
    “是身子不舒服，還是心不舒服？”陸晟冷淡問道。

    淼淼怔了一下，勉強笑道：“休息一下就好了，不提這個了，剛剛我看到周公公了，他怎么沒跟著你？”其實她更想問的是他一早去了何處做了什么，只是她沒有勇氣問。

    陸晟看了她一眼，低聲道：“我去見了林知躍?！?/br>
    淼淼身子顫了一下，垂眸道：“哦?！?/br>
    “不想知道我找他做了什么嗎？”陸晟追問。

    淼淼勾了勾唇角：“這有什么可知道的，皇上用膳沒，我叫人準備些吃的給你?！?/br>
    說完腳步匆匆的就要往外走，看起來竟是像躲避什么一般。

    陸晟冷著臉高聲道：“你昨夜為何會叫著他的名字醒來？”

    淼淼猛地僵住，半晌回頭道：“你聽到了？”她的目光里有驚訝和擔憂，卻沒有心虛。

    陸晟心情微微好了一些，竟是有些委屈：“是，我聽到了，你不僅夢里叫那個男人的名字，醒來還時時想著他，江淼淼，你有沒有拿我當你男人？”

    “我沒有！我只是……只是無能為力，”淼淼眼眶微紅，“我做不到逼你放了他，又沒辦法看著他去死，我現在特別厭惡沒有辦法平衡的自己，感覺惡心極了，我沒有不拿你當我男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