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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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愣了愣,沉吟了會兒后對我道,“其實我覺得,沒多大差別。以你目前的月銀,就算還我一點,和十萬兩比起來,心里仍舊很難有安慰。不過你要是覺得會安慰些,那便依你?!?/br> “……”我很感謝他。 “不過,你這件衣裳得趕緊縫補好。不然沒得穿了?!彼嗥饒怨?,撿起傘,示意我跟著他走。 我想到他腰間的針線包,其實不太好開口問他借的。我怕說出來會傷他的自尊心。 可當我們回到教讀的書房后,他主動拿了出來。并讓我選個顏色。 與他真摯的眼神銜接片刻,我選了銀白,“你先出去罷,我脫下來自己縫。你的針我也借用一下?!?/br> 他接過銀白的線,淡然問,“你的女紅不是不好嗎?” 難道你一個大男人的女紅就很好嗎?我盯了他片刻,低頭道,“現在還可以?!?/br> “這么冷的天,便不必脫了,省得麻煩?!彼槠鹞业男渥哟蛄科?,“只是斷了幾根線,破得不多,十針之內。我幫你縫了便是?!?/br> 他說的話竟有些許專業。我以為這幾年應當是他妻子在外打拼,而他在家里打理內務。這么一想我竟覺得他妻子至今未歸這件事就說得通了。我究竟是個什么魔鬼。 怔愣之間,他已在我身旁蹲下,微虛著眸子覷那針孔。又將銀線穿過那針孔。打上結。翻過我的袖子,手起刀落般地快準穩。 他縫補得未免太過專業。六年不見,他愈發富有神秘氣息。我知道,我此時看他的眼神一定撲朔迷離。 幾乎只在我幾個眨眼間,他已將我的袖子補得漂漂亮亮的。而他還抬起眸來沖我笑。嫻熟得令人心疼。 我捏著袖子,遲疑地道謝。 尚沉浸在連篇的臆想之中,忽聽他在我身旁輕聲問,“記憶深刻否?” 我微皺了下眉,不解地望著他。他的眸底一如酸秀才的房間那般陰冷潮濕,是我窺視不了的深淵,亦使我胸悶氣短。 他一邊收拾針線,一邊在指尖摩挲輕拈,翹起的嘴角像是方才那把刀頭微勾的匕首,后來沾了血的模樣,“那只野狗的死狀,給你留下的記憶深刻否?” 我一怔,他的聲音不容置疑,我亦照實點頭。 雪地的白,匕首的白,素衣的白,都襯得鮮血極紅。像瞠目直視艷陽般烙印在腦海。 可他事后的關切又讓我覺得并不可怕。我想,看見野狗那一瞬間我是想起了掰斷犬骨的小春燕,而如今若再看見野狗,我當先想起的是淋漓的鮮血、蒼茫的大雪,和刺穿野狗咽喉的景弦。 “那就好?!彼瓜马?,從容地將針線包放回腰間。再瞧我時眸光愈深,“記憶深刻就好。以后再遇到惡犬,便只應記得我……” 我不明白他是將話斷在了這里,還是當真有半句落下了。 反正,他眸中陰霾掃盡,與我淺笑起來,又補了一句,“便只應記得我這般,有對付它的勇氣?!?/br> 他將句子拿來這樣斷,我是挑不出錯的。唯有一顆心為我挑出些錯,似懂非懂地疾跳起來。 印象中,我被敏敏姐傳染上風寒那次,也有過這般類似的情形。 第40章 既然這么在意他 許是我常為了照顧風寒反復的敏敏jiejie往她家中跑的緣故,她的爹娘近日里瞧我順眼了許多。畢竟臘月里還如我這般頑強地行走在冷風中來看望病友的好姑娘不多了。 這是個好兆頭,預示著他們往后再吃飯的時候,我不必故作不餓先行一步。 果不其然,今日我被準允與敏敏分食一碗撒了翠色蔥花的清湯面。她的娘親為我多拿了一雙筷子。 敏敏jiejie不大喜歡吃面,只不過挑了兩口便都給了我。她愈漸消沉,想來如今什么都不喜歡了,只喜歡酸秀才。每日唯一的精神糧食便是有關于酸秀才的全部音訊。 我一邊吃著糧食,一邊給她灌輸精神糧食。不覺外間天已大黑,臨著出門時我打了個噴嚏,敏敏jiejie將她的棉衣裹在我身上,悉心囑咐我跑慢些。 十五歲燒尾巴的年紀了,她還當我是個小孩子。后來我想明白,是我敏敏姐一直以為,歲月它走得很慢。 想來因為上次與馬車對撞的遭遇令我難以忘懷,跑出深巷后我聽話了些,刻意放慢腳步。 路過橋洞時,一陣寒風兜頭灌來,我憋了憋鼻癢,又是一個噴嚏。發噴嚏的聲音使得耳邊別的聲音都朦朧了些許,隱約聽到似有人在說話,“初春三月……” 我循著聲轉頭看去,昏暗的橋洞旁,破舊木門正敞著,冷風獵獵狂灌,兜滿那人的衣袖。借著一盞幽黃的燈籠,我才看清,那人是酸秀才。 站在酸秀才對面的便是提燈籠的人。穿著打扮看起來是大戶人家的小廝。 饒是下人,也是富得流油的下人,酸秀才依舊對他畢恭畢敬。這大概是我們窮人的慣性。我哈著氣呼嚕熱了雙手才小跑過去,就站在小廝不遠處。 離得近了些我才發現,小廝衣上花紋與好幾個月前撞我那輛馬車旁隨侍的有些相像。我心惴惴,裹緊了我的小棉襖。 酸秀才覷了我一眼示意我稍等片刻。他與小廝拱手拜別,手里還捏著一張方方正正的東西。 小廝轉頭時瞧見了我,約莫是想起鬼話本子里那些破破爛爛的女鬼,他的面容登時慘白,明顯被駭住,緩了緩才啐地一口轉頭走掉。 酸秀才望著小廝的背影輕嘆一口氣,捏緊物什的手青筋微起,憂心忡忡的模樣。我望著他,“陸大哥,你手里的是什么?” “一張請帖。鄰城有戶富紳五十大壽,開春請我去說書?!彼皖^看向我,盯著我香噗噗的棉衣,沒有挪開視線。 “那你嘆氣作什么?這是好事啊,有人專程來云安請你去說書,還是大戶人家,一定可以賺很多銀子!”我忽然對他娶敏敏jiejie這件事又燃起了希望。畢竟我始終相信,有了錢之后再談感情應當會容易許多。 我一直以發家致富迎嫁景弦為人生終極目標的。這個世道教會我,發家致富之后,什么都會容易得多。 “是幾月前他家老爺來云安游玩,偶然聽我說了一回書,才定下的。我也不知為何嘆氣,心里有些不安,擔憂會有什么事情發生。我總是這樣……”他苦笑搖頭,收斂了情緒后又道,“大戶人家里的,看著比尋常人規矩太多,所以令我擔憂;實則,又比尋常人不規矩太多,所以也令我擔憂?!?/br> 彼時我已有些明白何為“規矩太多”又“不規矩太多”。但無可奈何,有關于權勢的噩運一旦壓來,我們終究無可奈何。 “阿嚏!”想到此處,我打出今晚第三個噴嚏。嗯,如今我八成差不多大概可以確定,景弦想我了。 “你得風寒了?!彼嵝悴诺牧夹囊稽c也不覺得痛,揶揄地瞧著我緋紅的臉,當中戳穿我的心思,“想念你的人應當還在彈琴??旎厝ソ行〈貉嘟o你捯飭些姜來,他那般神通廣大,讓你喝上一口姜湯想必沒有問題?!?/br> 我囫圇點頭。 又聽他囑咐道,“這幾日就別去敏敏家里了,以免你倆都加重病情?!?/br> 待我回到花神廟我才從酸秀才的話里反應過來,我應當是跑得太勤,今日又與敏敏姐這個病人同吃一碗面,被敏敏姐過了病氣。 “燕爺我什么不能弄來,姜湯而已?!毙〈貉嗦犖艺f后,當即擼起袖子起身朝外走,“你自己拿火折子燃個柴堆,我去去就回?!?/br> 于是我就抽噠著鼻涕,將自己團縮在角落。那跳動的火苗說不定就像景弦他想念我時勃勃的心。我這么想著自己傻笑起來。好罷,我開玩笑的。他大概不會想起我。我越來越喜歡跟自己開這般莫須有的玩笑了。 就像敏敏jiejie每天都十分想念酸秀才,酸秀才卻沒有得上風寒一樣。 約莫過了一刻鐘,小春燕端著一碗姜湯從門邊急匆匆地朝我跑來,腳步奇快,身形奇穩。我暗地里思忖,他這么些年多打幾場架果然有用,成了個優秀的練家子。 “好燙好燙……!你還傻愣著干什么?快起來接??!”我恍然,原是被燙著了才跑得這么快。我收回我的夸獎。 姜湯很暖,微辣,我喝著有些難受。但一瞧見他指尖極為出眾的燎泡,我又感到愧疚。于是次日與景弦說起時,特意詢問他這里有無燙傷藥。 “小春燕這般為你送姜湯,小春燕那般為你添柴火,你今日三句不離小春燕,擾到我彈琴了。既然這么在意他,何不自己掏錢去買?”他按著弦,神情冷漠,“我這里沒有?!?/br> 他許久不曾對我露出這般不耐煩的神色,我險些快要忘記他本是厭惡我的了。我不該將自己身邊的瑣碎雜事往他這里倒。 “那你好好彈琴,我不擾你了?!蔽沂箘盼宋蝻L寒而堵塞的鼻子,“我自己再去想一想辦法?!?/br> “等等?!彼詡软?,在我轉身前喊住了我,卻好半晌沒有說話。 我站得筆直又乖巧,滿溢希冀地瞧著他。 他垂眸從抽屜中拿出一小包黃油紙裹住的物什,帶著濃重的草藥味,我聞著便幾度作嘔。他伸手遞給我,“上回風寒,還剩下半包。我床角有藥罐和火爐,你打水來將它煮了。喝了再走?!?/br> 我欣喜接過,朝他床邊看去,一眼瞧見依偎在紗幔后的紅泥火爐和藥罐子。 那藥罐笨重,須得我用兩只手才勉強抱得起,待慢吞吞挪到空地處,我兩手已有些發酸。 我一邊甩著胳膊,一邊覷他認真撥弦的模樣,“我在這里煮藥,你不怕被熏著嗎?我擔心擾著你彈琴?!?/br> “不會?!彼卮鸬脧娜?,斷我后顧之憂。 紅泥上火光悠悠,他遞了份曲譜,示意我當蒲扇用。不消片刻,我蹲得雙腳發麻,搬來小板凳看顧著。湯藥輕噗,逐漸氤氳起濤濤白浪。 窗外一縷斜陽穿透塵埃,白浪循著光溫柔起舞。 熬藥是個技術活兒,讓我苦守大半個下午。琴房的苦味愈發濃重,我隱約瞧見他的眉微微蹙起,愈發搞不懂他為何要讓我在他房間里熬藥。雖說不必回去反倒能與他同處一室其實很合我的心意。 “差不多了?!彼龅?。原來他也看顧著時辰。 我愉悅地揭開蓋子,又懊喪地蓋了回去。勸退,我被勸退。 天可憐見,我這般甜甜蜜蜜的人為什么要被安排喝這么苦的藥?那苦澀在我揭開蓋子的一剎那仿佛已鉆進我四肢百骸,浸入骨髓,苦得我就地作嘔。景弦,我實打實地勸你善良。 “怎么了?”他停下撥弦的動作,轉過頭看我,“苦?” 我點頭,皺起眉,“是不是應該搭配一些白糖之類的?我大概了解你為何會剩下半包了?!?/br> “白糖影響藥性?!彼曋?,“你若想風寒快些好,便一口喝下去,不要猶豫?!?/br> 他的眼神有逼迫的意味。我這個善解人意的姑娘心底明白,大概是方才的藥味苦重,仍舊擾了他彈琴,我若不喝下去,便白擾他一趟。 我舀上一碗,擱置在腳邊,“有些燙,我緩一緩再喝?!?/br> “莫緩太久,涼了更苦?!笨伤藭r眼角帶笑的神情分明是在說“多緩一會,更苦才好”。 我雙目微睜,不可置信地看他。什么意思?藥是他遞給我的,如今他一副等著看笑話的神情是什么意思?隨著年齡的逐漸增長,他的良心是越來越感覺不到痛了。 我這個小可憐蟲蜷縮著身子,苦巴巴地緊盯藥碗,不再看他。 藥碗上的白浪像是引我陷入深淵的魔爪,一勾一纏,逐漸詭異。 鬼使神差地,我端起藥碗,屏住呼吸,一口悶進肚里。滿嘴苦澀,好似被苦味打通了堵塞的鼻子,聞到藥碗里殘留的味道,我俯身作嘔。撒開腿跑到窗臺,張嘴哈赤著微甜的空氣才覺得好受些許。 “苦,才長記性。再要得風寒時捧起藥來,當想起我……今日給你灌下去的這碗藥?!本跋掖鬼鴵崆?,從容與我道,“想著想著,手里的藥便也被襯得不那么苦了。一勞永逸?!?/br> 往后的許多年,我總逃不過被那半包苦藥支配的恐懼。如他所言,但凡冒了風寒,便能想起他琴房里綿延的白浪,苦澀的湯藥,以及他那句從容延聲的話。 第41章 琉璃青鳥 一如而今,往后再遇到惡犬,我也當逃不過被血刀支配的恐懼。 其實我有些許疑惑,為何偌大的陳府會出現野狗,又為何野狗的腳邊會落著白布。就像我此時回顧當年,亦想不通透他為何留我飲下半包苦藥。 同樣意味深長的笑,同樣模棱兩可的斷句。我無法細想。想不出來。 或許我的心已為我想過一些,才令我此時苦悶煩躁。他與我故人之誼,我與他情分糾糾,我倆究竟如何做到近疏得宜,我又如何摒棄雜念。至于他的妻子……他當真有一位遠出的妻子?重逢寥寥幾日,我愈漸想不明白。倘若是六年前就好了,縱然沒有資格,我一顆鮮活的心也當允我去問一問。 至少不必如我現在。 如我現在,只敢撐住下巴嗡忒忒地望著窗外,看那薄薄一層云霧,被風吹去,如白浪般呼滔滔地。我希望白浪里忽然飛出一只青鳥,傳來遙不可及的云外信,只教我一人看明白我想要的答案。 蕊官說我這個人忒喜歡冥想,能憑借豐富的想象力揣度的,就堅決不開動生銹的小腦瓜。她總結得十分到位。容先生說我并非生來如此。許是曾經碰過太多次烈焰,往后就算只遇見燭火芯子,也不敢再伸手了,倒不如看著燭火燃盡,想它究竟是燙手的,還是不燙手的。 她溫柔地撫摸著我的頭,教導我說,“待到燭火燃盡,饒是你想清楚了它究竟燙手還是不燙手,也沒什么意義了。若是因為太痛就連伸手的勇氣都沒有,那人生還有什么意趣?花官,過去的就讓它過去罷,你還是你,只是被石頭絆住了腳,自己不想挪開?!?/br> 嗯,她總結得也很有道理。是我自己不想挪開,我上了年紀,執意去挪的話恐會閃著腰,等我去買個鐵鍬再說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