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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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個絕非偶然法? 我憶起當年景弦坐在琴房背對著我摩挲他師父留給他的玉佩的模樣,無法將小春燕的絕非偶然和當時落寞的他聯系起來。 可,《離亭宴》里景弦刻意彈錯的那個音,以及他將此曲獻給他師父署名的事實,隱隱讓我有些惶惑。仿佛認定多年的事情,在一瞬間裂開了蛛紋。讓我勉強窺見一角。 彼年里我作為景弦的追隨者,自當留意他的一切消息,盡管是道聽途說,也不無可信之處。況且我從別人口中聽來的事實大致無差。 唯有第一版要夸張些,也就是我從那兩位公子哥口中聽來那版。他師父榮見圣顏,一曲敬獻畢,陛下大喜,當場賜了他官銜。 后來仔細想,若真這么容易在云安見到陛下,那我在云安這許多年,也不至于衰到回回都刁鉆地錯過。 想必我這樣有毅力的一個人,要真見得到陛下,也能被封個官當一當。 好罷,我開玩笑的??v然我再有毅力一個人,沒有作出該有的成果,也不值當提什么。 但他師父陰差陽錯去往皇城當官是不爭的事實。 只不知道他師父究竟在云安遇上了什么人,又為什么會遇見?我不清楚。 此時此刻,唯想到他對我說“你一身清白,何苦蹚我這趟渾水”這句話時的神情,心念微動。 彼時我不懂他為何自比為渾水,如今竟似能意會一些了。 幸好,我是個傻子,不需要明白太多。有些東西,似懂非懂就好了。 我撿好信件,將玉簪插在頭上,左右閑來無事,打算去找府中下人拿一把剪子修理紅梅枝。 抱著紅梅,剛推開門便看到一名婢女正引著一位紫衣公子走過長廊,我瞧那高挑修長的背影甚是眼熟,心底稍作思忖才想起來是誰。是景弦的好友,蘇府二公子蘇瑜。 沒來得及和他打上一聲招呼,他已匆忙拐過了回廊,看不見我。想來是有要緊事去找景弦。 丫鬟為我拿來剪子,我尋了個勉強能曬到太陽的地方,靜坐著剪了小半個時辰。 當我抱著修剪好的紅梅去找花瓶的時候,忽聽見回廊角落的那間房里,傳來了景弦和蘇瑜交談的聲音。 “大人,昨夜那兩名刺客的身份,已調查清楚了?!蔽衣犞X得蘇瑜刻意將聲音壓低了些。 想到小春燕信中所言,我慢吞吞地挪動身子,在他們窗外停下腳步。從縫隙中看進去,景弦他正端起一盞茶,眉梢眼角是無盡的冷意。 那是我許多年前常常會見到的神色。也是我夢中他慣有的模樣。 “是曾被大人親自處以極刑的逃犯的家屬,尋仇而來。與他們住在一處的,還有十余人,不知要如何處置?” 景弦淺抿了口茶,漠然道:“一個也別留。更不要讓他們死得太好看?!?/br> 我訝然掩住口,生怕不抑制間驚呼出聲。 “可是……”蘇瑜神色中難掩垂憐,“其中許有無辜之人?!?/br> 我瞧見景弦從容地將茶杯擱置在手側的桌上,眸光未斂,鋒芒畢露,“你聽不懂,什么叫‘一個也別留’嗎?”他的手指點在桌上,偏頭看向蘇瑜,咬字極緩極重。 我怔然望進窗縫,恍惚以為,看見了當年那條我不犯它它卻犯我的惡犬。 原以為只有小春燕會凹這般花腔的調調,沒有料到景弦也會。還會得很嫻熟。大梁朝堂果然是個教做人的地方。 蘇瑜一愣,皺眉嘆了聲,“大人有所不知,這十余人中,不知情者占近一半。若趕盡殺絕,未免太過心狠手辣?!?/br> “心狠手辣……”景弦垂眸咀嚼這四字,復又抬眸道,“兩月前我放過了他們,兩月后的昨夜我便被刺殺。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公平事,可以說服我不要心狠手辣?” 他向后倚著座椅,一腿蹺在另一條腿的膝上,目光幽深。我大概明白,他這些年的眉眼為何不再清淺。他此時咬牙冷笑的模樣,竟有那么點風華絕代。 是,世上沒有那么多的公平事,足夠說服人去善良。這一點我深有體會,好在我這般微不足道的人善不善良也沒什么太大的關系。 小春燕也深有體會。不曾想,景弦其實也深有體會。他們這樣的人,善不善良就決定了無數人的生死。 “——我心不狠、手不辣,怎么保護我心愛的人?!本跋宜麧M眸溢彩,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之中,良久后,才繼續說,只不過他的聲音已低沉了些許,“這個道理,是我從一個人身上學來的。我有多感激他,就有多嫉妒?!?/br> 我不知他說的心愛的人,具體除了他的妻子之外還能指個誰。我好期望那是我。少卿大人,你不知道的是,將你變得如此體貼溫柔的你的妻子,也讓我既感激,又嫉妒。 萬幸昨晚是我同他走在一起的,勉強在心底裝作他就是在說要保護好我。 “花官姑娘……?” 我望著窗縫里的景弦太過入神,沒注意到有人走近,待丫鬟喚我出聲,我才猛然回頭,霎時羞愧地紅了臉,側頰發燙。 是這樣的,被人撞破偷聽后的尷尬還是要表現出來一點兒的,否則這位拿著掃把專程跑過來擾我的丫鬟豈不是很沒有面子。 她喚我不過幾個彈指,景弦和蘇瑜便走了出來,我頓時局促得不知所措,捧著一大簇紅梅傻愣愣地站在原地,透過梅枝縫隙去看他。 為了緩解些尷尬,我卷起唇角,愣是拿出自以為明艷大方的笑容來。 這一幕,經年如故。 我瞧他愣住了。我自己也愣了下。記憶里,我送他紅梅,同他念“伴君幽獨”的那一晚,便是這般笑著并透過梅枝縫隙望他的。 至今已快有十年。唯差我一句“伴君幽獨”,那晚的一切便能再現得明明白白。只可惜,那句話我再也不會說出口了。 不知為何,我的心底驀然有些濕潤,涌出一股酸暖的泉水來。 有風拂過,他許是被迷住了眼,眼角微微發紅,伸出的手也有些顫抖。從我手中接過那簇紅梅時,唯道四字,“相得益彰?!?/br> 我想起昨晚我對他說過的話。那時明月尚且不在,又如何會有當年紅梅尚在。此時的相得益彰,與我當年想要的,終究是不一樣。 我只能故作不知,望著他解釋道,“方才無意聽到你們對話,抱歉?!逼鋵嵨倚牡紫氲氖?,我本人有意的成分較多些。 蘇瑜看了景弦一眼,皺起眉低聲喚,“大人……” 景弦搖頭,“無事?!彼宰饕活D,看我的眼神深了幾許,“你沒有對我有成見就好。若是有,定要說出來?!?/br> 我亦搖頭。他說的成見,是哪門子的成見。我對他說的心愛之人成見很大,能不能說出來? 靜默半晌,我倆之間的沉悶已經成功勸退了蘇瑜,他站在一旁百無聊賴的模樣似是待不下去,最終拱了拱手,示意自己先離開。 我也不知道我和景弦如今究竟是怎么在處著的,竟能相對無言地站這么久。 我要是蘇瑜,就會笑著對景弦說些“這位姑娘笑起來真好看”云云之類的客套話,打破這該死的僵局。想來他年紀還太小,不會做人。 待蘇瑜走后,景弦仍扶著梅枝不愿意起個話頭?;腥舫两跉q月的長流中,一邊掙扎、一邊下落。我已經救不起他了。也不敢救他。 因為曾經我伸出去的一雙手,他從來都沒有拉住過。我自己卻栽下了河。這么多年了,誰來救過我啊。 他站著不說話,我也不好意思同他說,我其實想回去困個午覺之類的。 “花官?!彼鋈粏疚?。 我回神看他,頷首道,“在的,景弦?!?/br> 倘若他不能說出個讓我覺得我站這么久很值得的話來,我一定扭頭就回房睡覺。 “這么多年,我變了許多,是不是?”我猜測他還記掛著方才被我聽去的內容。果然,他稍頓后,又緊跟著問我,“會怕我嗎?” “還好?!蔽尹c著頭對他玩笑道,“……與我當年對你如狼似虎的模樣比起來,好太多了?!?/br> 世事它真不是個好東西,又在騙人。說什么過往那些能再笑著講出來的,都已經被釋懷了。這么多年我心性果真堅韌了許多,釋懷不了的我還是可以笑著說出來。 我見他喉頭微動,好半晌才無聲一笑,道,“你也曉得你那樣叫如狼似虎?!?/br> 沒再多說什么。我與他如今的對話就像是在過年的時候問候對方的親戚一般。寡淡得我自己都替自己尷尬。 不,說起過年問候親戚,我倒是還有些能說的地方。 第30章 跟他過年見家長 我十四歲的最后一天,下著大雪。臨近過年,我想和其他小孩子一樣得到壓歲錢的欲望越來越強烈。 這使得我看別人手里的銀子時的感覺,和我看著景弦彈琴時的感覺是一模一樣的。 “如狼似虎,饑渴難耐?!毙〈貉噙@樣評價我。他說得完全正確,我一點也不想反駁。 所以我決定趁機去找景弦撫慰一下我因拿不到壓歲錢而空虛寂寞的心。 他于丑時彈琴,辰時才結束,怎么著地也得給他留一些休息調整的時間以備應付我。 于是,我在花神廟里生捱到將近午時才去找他。心里幫他感慨著如我這般貼心地道的追隨者當真不多了。 解語樓因被白茫茫的大雪覆蓋而顯得有些蕭索,但其實我私心里覺得蕭索的具體原因是那些往日里光顧的嫖客們都回家過年去了。這樣說的話更真實一點。 姑娘們的生意慘淡到看見我這樣黑不溜秋的乞丐摸進來都十分愿意寒暄幾句。諸如:“大過年的又來找景弦啊”、“我看你們這個樣子下去是要成啊”、“到時候請我們吃喜酒啊”、“恭喜恭喜啊”云云。 不愧是能陪客人的小甜心,都是靈性的人,說的話太好聽了。 我往常是不會和她們多說的,生怕多說一句她們又招打手來轟我,但今日實在沒有忍住,拱著手回了一句,“同喜同喜……” 今日與我說了好話的我都給她們記在心上了,回去我就添刻在花神廟墻角那處賓客名單里,明明白白地。 盡管小春燕一直說看不懂那塊烏七八糟的東西究竟是寫的什么鬼畫符。 此刻我奔樓而上,迫不及待地想和我的小景弦道一聲“新年好”。只可惜臨門一腳那步起得太低,門檻挽留我,使我摔了個狗啃泥,“新……嚶?!蔽椅嬷穷^險些哭出聲。 “新年好?!本跋移届o地接過我的話,然后蹲在我的腦袋面前,面無表情地看著我,默了片刻道,“禮大了?!?/br> 我趕忙從地上爬起來,捂著鼻子望他,苦巴巴地道,“新年好?!?/br> 我抬眼才發現他肩上背著一個青色的小包袱。難得地,他竟沒有練琴看書。 “你要出門?”我微睜大雙眼,指著他的包袱。 他點頭,站起身來,又俯身拉我。我捂著紅彤彤的鼻頭沒有說話,他補了一句,“我去祭拜我的父母?!?/br> 這種事情,定要趕在午時之前才好的。我皺起眉催他,“那你還在等什么?怎么的也不早些出門?” 他凝視著我好半晌沒有說話。繼而露出困擾的神情,“我還缺個會生火的人?!?/br> “我我我!”顧不得鼻頭紅腫的滑稽模樣,更顧不得去想他這么大一個人竟然連火都不會生,我渴盼地望著他,希望他能大發慈悲,“我最會生火了!” “好。走罷?!彼挂矡o片刻猶豫,回應得極其爽快。 料想他的小包袱里已將東西準備得整整齊齊,我搓了搓微微刺痛的鼻頭,欣然跟在他身后。 他的父母合葬在一座無名后山上,那里遍地是墳。無論生死之物,但凡是在這片領域內,都被籠得煞氣沉沉。 好在近日素雪連綿,煞氣被沒有盡頭的銀白截斷。 原來他的父母就長眠在這般荒蕪寂寥之地,年復一年,只有一塊冰冷的墓碑和一樹漾枝的紅梅看守家門。你看他們睡著冰冷的棺材,緊緊依偎在一起,卻誰也不理誰。 唯有那樹紅梅散發著幽幽暗香,與他們無聲交流。 我想起重陽登高,酸秀才文縐縐地同我感慨人世無常時說過的話。 “你瞧這大好河山,鮮活又明快??烧l能想到,如今盡收眼底的一切,最終都不過是一抔黃土,盡入那漁樵閑話。世事無常,唯有珍惜眼前人,眼前人……” 他的眼前人是誰我不知道,反正我的眼前人是正蹲身擦拭燭臺的景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