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人太多,許果被攔住了去路,她不得不停下:“你們怎么都來了?” 沒有人立刻回應她,一群人互相看看。 其中一個還沉浸在傷感中,回答了她:“我們前些天得到了消息,路老師他不太……不太好了?!?/br> 即使名譽崩壞,路岑仍然在靜安人心中占據著難以取代的位置,得知他住院的消息,人在紀城的學生們便自發地一起趕過來探視。 那人剛說完,立刻又有另一個人把她拉過去,走上前:“這句話應該是我們來問你才對,許果,你怎么還好意思來?” 當年的靜安學生們都長大了,成為社會上各個領域的中流砥柱,他們依舊光鮮,看向許果的眼神,也依舊充滿不屑和敵視。 許果退后一步,聽見刺耳的指責聲。 “你怎么好意思來?” “你來這里,是為了看他被你害成了什么樣嗎?” “路老師變成現在這樣,都是因為你?!?/br> “不是我?!彼鏌o表情地爭辯一句,但很快就被更多的聲音淹沒。 “不要吵了,這里是醫院?!敝钡揭痪鋽S地有聲的話從人群的后排傳來,眾人才紛紛回頭。 女孩從頭到腳一身素白,妝容清淡,幾乎消融在醫院白茫茫的背景中。 上次見到她時,她的皮膚還是健康的麥色,也才沒多久不見,臉又變成了近乎透明的蒼白。 “小愛……”他們收了聲,給辛愛讓了一條道。 辛愛走到許果的面前,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 “你別在這兒待著了,先走吧?!彼龅闹讣馕兆×嗽S果的手臂。 許果深吸一口氣,跟在她的身后,往外走。 “到現在,你還要護著這個人?”沒走幾步,身后的同學沒忍住,質問起了辛愛。 憤怒的話語接踵而至:“小愛你可不可以不要總是心這么軟?” “如果不是她,路老師不至于淪落到這個田地?!?/br> “我再說一遍?!痹S果轉過了身,“那個人不是我?!?/br> “許果你別說了,走吧?!毙翋郯阉厝?,護在身后。 但是沒用,依舊有人大聲喊了起來:“不是你是誰?” “對啊,我也想問,是誰?”許果定定地瞪住那個人,甩開了辛愛的手。 她紅了眼睛,但不是因為委屈,而是憤怒隨著血液一起涌上頭,充盈了眼眶。那人被她的眼神震懾了一下,手本能地作出防衛的動作。 許果卻很突然地轉了個方向:“辛愛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到底是誰?” 一瞬間,辛愛被問得懵住,陷入了呆滯。 但她很快反應過來,沉了聲音:“你問我,我怎么知道?” “病人都在休息,請不要大聲喧嘩?!睆碾娞堇锍鰜淼淖o士制止了這一切,眾人這才徹底安靜,聽著她說:“病人目前的狀況不適合探視,大家請改日再來吧?!?/br> 氣氛凝固了一秒,他們仿佛xiele氣的氣球,難以言喻地失落了一陣,各自提起了禮物,三三兩兩地準備離開。 “哪位是辛愛小姐?”護士又喊了一聲,那些人停下腳步。 目光重新聚集,這一次是投在辛愛的身上。 辛愛也不知所措地抬起了頭。 “他想見見你,請跟我來?!弊o士招了一下手。 “見我?”辛愛的反應如同在夢中,好像絲毫聽不懂護士的意思。 眾人也都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上學的時候,路老師與他的學生們關系普遍都不錯,但論及“特殊”,除了他莫名地看好許果這個后進生之外,再沒有第二個。 “辛小姐?”護士奇怪地叫了她一聲,她這才跌跌撞撞走過去,和護士一起消失在電梯后。 再沒有人說話。 周圍的一切都是靜悄悄的。 許果獨自走出醫院的大廳,迎面就見著了熟人。 “許小姐,這么巧?我正好來這邊辦事?!毙》綇能嚧袄锷斐隽四X袋,“去哪兒,我捎您一程?” “不用了,你忙你的?!痹S果慢慢地走,他卻調轉了車頭,跟在后面。 “別別,我事情已經辦完啦,您快上來吧?!毙》酵媲耙煌?,從車上跳下來,就趕緊把車門給打開了,彎腰屈膝,“回頭讓沈先生知道我怠慢了,我吃不了兜著走?!?/br> 許果看看他,還是坐上了車。 “誰病了?”車開動,她不經意般地問。 小方開著車,心也不是很在焉,主要是許果很少問他工作上的問題:“???” “來醫院辦什么事?”許果問道。 “……沒,沒誰病了?!毙》娇艘幌職?,結結巴巴地解釋著,“就是……跟院方有些合作往來,不是誰病了?!?/br> 許果“哦”了一聲:“我要回家,你往靜安開?!?/br> “好好好,沒問題?!毙》揭笄榈卮饝?,若無其事地提議道,“許小姐您沒事忙的話,要不我帶您去找老板?他正好就在附近談事呢,這會兒應該剛結束?!?/br> 許果沉默了半晌,從后視鏡里,盯著小方的臉看。 小方也感受到了她的視線,怪不自在地躲了躲,笑了笑:“您看我干什么?” “他在哪?”許果移開了目光,沒與他為難。 沈星柏在一間日式的茶室里,許果被帶進包間時,他剛送走了客人,盤腿坐在矮桌前的蒲團上,想事情想得出神。 “沈先生,許小姐來啦?!毙》匠雎曁嵝蚜艘痪?,他才抬起頭來。 “嗯?!彼麆傄鹕?,許果走了過去,在他身邊坐下。 “帶你去別的地方,好嗎?”沈星柏招招手,跪坐在門口的和服女侍應走過來,撤下了桌上殘余的碗碟。 許果拿起他面前的茶杯,放在眼前轉了轉:“這里有酒嗎?我想喝點兒酒?!?/br> 那蒲團不很好坐,她也坐不慣,便放低了重心,身體軟綿綿地靠在了他的身上。 “白天喝酒?”沈星柏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向和服女遞出一個眼神。 一分鐘后,清酒盛了上來。 移門緩緩地在身后合上,包間里只剩下兩個人。 許果倚著沈星柏的肩頭,接過他只倒了一半的酒杯:“是你幫路老師辦的轉院嗎?” 沈星柏默不作聲地幫她在味碟中研磨著山葵,澄黑的醬油底落入一點青綠色。 “我想來想去,應該是你?!痹S果說。 他把精致的雕花筷子遞到她的手里:“也吃些東西,不然容易醉?!?/br> 然而想喝酒的人,都是為了醉。 許果喝完了他倒的酒,自己又倒了一杯,注視著杯中清澈的液體。 “其實一早我懷疑過辛愛,只是想不出她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她喜歡的人是你,怎么會做出這樣的事?”酒精麻痹了神經,許果的情緒很安穩,說出這樣的話是帶著幾分玩笑的,“而且為什么,她會那么討厭我?” 初次見面,當著辛先生的面,那個漂亮高貴的姑娘,親昵地拉起她的手:“許果,你喜歡花嗎?我在后院種了很多很多的向日葵?!?/br> “喜歡,很喜歡?!痹S果都沒有見過真的向日葵,少女的手柔若無骨,牽著她,散發出若有若無的香味。 辛先生也很高興她們剛見面就這樣投緣:“帶果果去玩吧?!?/br> 她們手牽手去了花園,一脫離辛先生的視線,辛愛不著痕跡地把許果的手松開了。 “太陽太曬了?!彼呎f邊站到了屋檐下,白皙纖細的手臂抬起,擋在了眼前,“我叫人去找把遮陽傘?!闭f著,便閃進了門后,再沒出現過。 許果等了她很久,卻沒有不開心。 因為那天下午,陽光真的很和煦,她完全不覺得曬,滿院子的向日葵,匯成了金燦燦的海洋。 那本該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回憶。 沈星柏說:“不是你的錯?!?/br> “不是嗎?”許果笑了笑,跟他碰了碰杯子。 她喝了好幾杯,他都沒攔著她,從她自斟自飲,到他開始為她倒酒,并且陪著她喝。 許果嗆得鼻頭通紅,她想這酒又苦又澀,不知道為什么會有人喜歡它的味道。 沈星柏低頭看了一眼手機,來了條緊急短信??赐晟厦娴膬热?,他拿起雕著梅花的白瓷酒瓶,又一次替她倒上。 “路老師過世了?!?/br> 第38章 回歸 許果一時之間,沒有任何反應,照樣倒了酒,又跟他碰了一杯。 喝完那杯酒以后,她拿過了沈星柏的手機,看一眼屏幕,就撥通了發信人的號碼,那邊很快就接了電話:“沈先生?!?/br> “路老師是忽然發病走的,床頭有呼叫鈴,他沒有用,還拔了點滴,被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毙》綒獯跤醯貐R報,“路老師應該是自己放棄了求生,他知道自己手術失敗,肺癌已經播種,這種情況本來就活不過……” 許果陡然出聲問:“什么是播種?” 小方這才發現對面聽電話的不是沈星柏,他驚出一聲冷汗,調整了半天情緒,才緩過來回答道:“就是癌細胞種植性擴散,手術的時候才發現,整個肺部都是?!?/br> 許果放下了電話。 酒精延緩人的反應,她并不覺得悲傷,手機還給了沈星柏,她抓著他襯衣的一角,躺下去伏在他的膝上。他落下手掌,撩起一縷她的發絲,她伸手握?。骸笆裁匆膊挥谜f,我自己想一想就好?!?/br> 塵歸塵,土歸土。 路岑病逝的消息傳得很快,甚至在網絡上有了專題報道,標題充滿了蒙太奇般的夢幻感: “八年前他辭去教師一職,獨自去沙漠中,種一片森林”。 不知道是什么人花了心思做出的文章,文中附上了路岑在沙漠中的照片,他沒發病的時候,還算是精神奕奕的,飽經風霜的臉頰上透著股滄桑。文中大肆渲染他傳奇的經歷、優越的外形、在當地人民心目中的地位,再加上他是因公殉職,使這篇報道引起了熱烈的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