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許果百感交集地笑了笑,如果可以,她希望許諾永遠都不會懂。 她也曾對這個世界上的種種惡意感知遲鈍,靜安的一切對她而言,原本全是新鮮而美好的。 ——“小愛你等等我,我不認識去實驗室的路……小愛?” ——“對不起啊許果,我跟她們原本就是一組,你自己一個人做實驗吧?!?/br> ——“噢好,不過這個要怎么做?我不會,可以教教我嗎?” ——“簡單啊,你把這個放進水里攪拌溶解就好了?!?/br> 許果回到自己的實驗臺前,滿懷新奇地用鑷子夾起了托盤里的金屬塊,正要往水里扔,一個人鉗住了她的手腕:“你要做什么?” “我,我做實驗啊?!彼幻靼鬃约耗睦锍隽隋e,一臉無辜地瞪著這個跑過三排實驗桌前來阻止她的男生,總覺得自從那一次翻墻被他撞見后,他就一直處處針對自己。 “這么一大塊金屬鈉,你直接扔水里?!鄙蛐前爻吨旖沁有?,“想炸了實驗室么?” “老師是想讓你知道,如果在學校發生了讓你難過的事,那肯定不是你的錯,你只要做好自己該做的,問心無愧就好。不需要去討好任何人,不用拿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更別一個人默默承受。不管是誰欺負了你,你盡管來告訴我,老師肯定會為你討回公道,記住了嗎?”她無比凝重地對這孩子說。 “記住了?!痹S諾也無比凝重地點頭。 “主任每次喊我去檔案室拿東西,都讓我從這里找鑰匙?!敝苋盏南挛?,在一個少有人去的走廊角落,華靜把手伸進了廢棄的郵箱中,摸了半天。 許果眨著眼睛,看她轉來轉去的眼珠:“要不要幫忙?” “找到了?!比A靜表情一松,抽出手來,手里拿了一串黃銅色的老式鑰匙。 “保安看到監控也不會說什么的,我常進這個地方,他們都知道我。只要不被主任看到就行?!睌z像頭下,華靜神情鎮定地把鑰匙插入門鎖,稍稍一轉,推開了門。 昏暗的室內,幾束微弱的陽光透過玻璃窗內的百葉照進來。 華靜領著她,數著一排排柜子,往前走:“那一年是哪年?” 許果說了個數字,她便加快了腳步,走到一扇玻璃櫥窗前停下,從鑰匙串上找了找。 “這個不是,這個也不是……”華靜翻出幾冊文件夾,看過上面的檔案標簽,又放了回去,把目光放在最上面一排,最終確定,“肯定是這個?!?/br> “我來?!痹S果看她伸手夠得費力,也踮起了腳,那柜子極高,她努力往上攀,眼看著已經摸到了一角。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輕松伸到了更高的地方,把那份文件取了下來。 “是要拿這個嗎?” 許果和華靜同時回頭,對上男人耐人尋味的表情,傻了眼。 “寧先生?” 第32章 回歸 她們目瞪口呆,寧青禾倒跟個沒事人似的,低著頭,翻開了文件夾的封面,一張一張地看。 “這個時候的老師們,都還很年輕呢?!彼拖裨诜喴槐纠吓f的相冊,目光一頁頁掠過那些簡歷上的一寸照片,“真叫人懷念啊?!?/br> “寧先生,是我非要靜學姐幫我……”許果終于有了點兒反應,想向他解釋,他抬起一只手,示意她不必說話。 “噯,這不是我們的路老師嗎?”他翻到最后一頁,假裝訝異了一下。 許果愣住,那張簡歷在她的驚愕之下,被抽出來,塞到了她的手中,他意味不明地看著她:“拿好了?!?/br> “許老師,你跟我來一下?!睂幥嗪探o了她簡歷,轉身往外走,還不忘吩咐華靜,“華經理走的時候記得把門鎖好?!?/br> “……是?!比A靜遞給許果一個眼神,意思是快跟上。 許果下意識地捏了捏手中的薄紙,邁開腳步跟上了他,寧青禾的步伐不疾不徐的,他領著她進電梯,一路走到自己的辦公室。 “您調查我的事了嗎?”坐下后,許果第一句話就是問他。 寧青禾坐在辦公桌后,交疊著雙手,語調很自然:“希望你可以理解,是我把你招了進來,我要對學校負責?!?/br> “我也只是確認,并沒有質疑的意思?!彼埠芴谷?,“其實,您直接問我本人,我會如實回答的?!?/br> 在她說完了那句話之后,寧青禾看向她的目光,變得十分有意思。 “上面的聯系方式,不用趕緊試著撥打看看嗎?”他笑著注視了她一會兒,才問。 許果低下了頭,她手中的紙頁泛黃而脆弱,墨水也有些暈開。右上角的照片翹起了邊,照片中的青年男子擁有儒雅而和善的面龐,依稀看得出當年的風度翩翩。 事隔這么多年,路老師留下的號碼多半早已失效,更何況經歷過那樣的變故,人都會迫切地與過去斷開關系,開始新的生活。她并沒有抱多大的希望,能夠憑這頁紙立刻找到他。 “如果你能夠主動跟我說起這件事,我會很樂意幫忙?!睂幥嗪陶f,“我是路老師在靜安帶過的第一屆學生?!?/br> 許果試圖從他的眼神里,揣測他的心思。 但他的瞳孔深邃而不見底,只有明媚如春風般的笑容浮于表面:“有空一起吃晚飯嗎,許果?” 他沒有叫她老師,而是直呼姓名。 這邀約并非基于同事關系,與工作無關,僅僅是一個私人的邀約。 許果拒絕了他的邀約:“抱歉寧先生,我還要趕著回去照顧小朋友?!?/br> “不要這么著急拒絕?!睂幥嗪虤舛ㄉ耖e地靠在椅背上,“我知道許老師很聰明,大概是想到了,可以通過路老師留下的郵箱,給他發郵件??墒锹防蠋煬F在所在的地方,沒有網絡,要等他回復你的郵件,恐怕已經是半年以后了?!?/br> 三言兩語,他就說穿了她的心思。 “寧先生?!痹S果咬了咬嘴唇。 寧青禾笑瞇瞇地應道:“嗯?” 她折起那份被宣告無用的簡歷,塞進口袋:“晚飯我請客?!?/br> 下了教學樓大廳的臺階,寧青禾的賓利就停在路邊的草坪上。他拿著鑰匙去提了車,許果就站在一旁,撥了家里的電話。 冰箱里囤著點心,拿微波爐熱一熱,也算是能對付過去的一頓晚飯。許果心懷愧疚地打算著,按下了撥號鍵。 “嘟——嘟——”電話通了。 接電話的,卻不是許諾:“果果?!?/br> “……怎么是你?”聽到沈星柏的聲音,許果十分意外。 “抱歉,沒提前說就來了?!鄙蛐前卣f完后有些安靜,她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好像太大了,他應該只是想給她一個驚喜。 這確實是驚喜,如果此時許果不是在和別人一起去吃飯的路上的話。 沈星柏問她:“你出門了嗎?” 許果平復了情緒:“我有點事,所以打電話給諾諾,晚上不回家了?!?/br> “今天也要加班?”沈星柏并沒有多追問,只是道,“要不要去接你?” 他說完,寧青禾開著車到了面前,為她降下了副駕的車窗。 “不用。我會早點兒回來的,替我照顧好諾諾?!痹S果匆匆掛了電話,打開車門,坐上去。 寧青禾選的餐廳是個能用格調來衡量的地方,金碧輝煌的大廳,有管弦樂隊演奏悠揚的樂章,西裝革履的服務生推著餐車來回穿梭。辛先生也曾帶她和白莉來這里吃飯,這是個會員制餐廳,需要提前預定。 但她猜測不出寧青禾有備而來的理由。 “我想你對我還不是很了解,允許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寧青禾,寧是我母親的姓。我和你一樣,是紀城人,也是在靜安讀了高中?!弊潞?,寧青禾微笑著娓娓道來,開始聊他自己,“大學是在德國念的,我在那里住了很多年,直到近期才回國幫襯家族生意……” 如果不是清楚眼下的狀況,許果可能會以為,自己正在經歷一場相親。 “寧先生,您沒必要跟我說這個?!彼f得越詳細,許果就越覺得無所適從。 “我想,如果要成為朋友,就必須先從彼此了解開始,你說呢?”寧青禾的態度讓人不太能相信,他是準備把路老師的現況告訴給她的,因為他聊的內容,全部都與許果想要知道的無關。 許果說:“我有男朋友了?!?/br> 寧青禾還是笑:“許老師,我剛才用的詞語,只是’朋友’而已吧?你不用緊張?!?/br> 她只能耐下性子:“那請您繼續說?!?/br> 前餐上完,來了主菜,碗碟不斷地被撤下,剩下最后一盤甜點。寧青禾終于停止了與她的閑聊,目光在她的臉上停頓幾秒,掠到她的身后。 他饒有趣味地看向了那邊:“那邊有位女士,好像認識你,剛才她進來的時候,回頭看了你好幾眼?!?/br> 許果依言回過頭,視線晃過幾桌模糊的人影,在一個女人身上定住,光彩照人。 那女人也正好看過來,露出驚訝的神情。 “那是我母親?!痹S果收回了視線,告訴他。 寧青禾欣欣然地問:“需要我陪你過去打個招呼嗎?” 許果扶著餐桌起了身。 “我自己去就好,您太客氣了?!?/br> 白莉是和她的朋友一起來的,不是男人,而是幾個年齡相仿的阿姨。 許果走過去的時候,她也整了整絲綢披肩,走了出來,上來挽住了許果,帶到一邊。 “什么時候來的紀城呀?” “一個月以前,媽?!痹S果告訴她。 “噢?!卑桌驔]往下問,有讓她更感興趣的事,她朝著寧青禾的方向打量了幾眼,“那位先生是誰?” “我領導?!痹S果說。 “領導啊……”白莉笑了笑,出神地看著,“好年輕,他結婚了嗎?” “我不知道?!痹S果說。 “跟沈星柏真的徹底分手啦?”白莉又問到這一句的時候,許果叫了她一聲:“mama?!?/br> “怎么了?寶貝女兒?!卑桌蚝皖亹偵叵炊?。 許果看著這張被歲月眷顧的臉龐,搖了搖頭:“我不能讓領導久等,就不跟你多聊了?!?/br> 她徑自回到座位,不顧白莉詫異的目光。 “沒有多聊幾句嗎?”寧青禾揣測著她臉上的表情,“恕我冒昧,許老師與令堂的對話,好像不是很愉快。是發生了什么事嗎?” “寧先生我聽你說了一晚上的話?!痹S果無視他的話,把話題扭回正題,“現在可以告訴我,去哪里找路老師了嗎?” 寧青禾被這搶白怔了一會兒,很快又恢復了好脾氣的笑容。 “我實在不太舍得這么早告訴你?!彼f著,卻還是從衣袋里拿出了一張卡片,放在了光滑的餐桌上,輕輕推了過去,“不過,拿著吧?!?/br> 許果拿起了卡片,上面手寫著一串座機號碼,她謹慎地收好:“謝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