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沈瑜又屈膝行了一禮,頭卻并沒低下,而是迎著玉成的目光忘了回去,而后恍若未聞地離開了。 青溪忙不迭地跟上,臉色慘白,撫著胸口順了順氣,方才忐忑地向沈瑜道:“夫人,您方才……” 她結結巴巴的,像是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似的。 青溪是知道沈瑜的性情的,雖說大多時候都很隨和好說話,可在有些事情上卻是異常固執,分毫不讓??伞袢沼鲋目墒怯癯晒靼?! “您方才把公主給得罪狠了,”青溪憂心忡忡,“玉成公主可是大皇子的嫡姐,若將來大皇子當了太子地位穩固,她怕是不會輕易放過?!?/br> 她都能想到的事情,沈瑜自然不會忽略。 方才玉成顯然已經是氣急,但仍就選擇了暫且隱忍,無非就是怕這種關頭橫生枝節會影響了大皇子。而臨走時放的那句狠話,也是準備等到“秋后算賬”的意思。 沈瑜無聲地笑了:“她想秋后算賬,那也得看看能不能挨到過秋?!?/br> 宋予奪在西府那邊待客,一直到傍晚眾人皆散去,他才得了空,緊趕慢趕地回了東府這邊。他這些日子早出晚歸忙得厲害,如今方才撈著個空,在天黑之前回到了家中。 偌大的庭院很是安靜,此時方才立春,便是出了太陽,也始終帶著三分揮之不去的寒氣。院角的花樹冒了新芽,稍稍添了些生機。 宋予奪駐足在院中,猶豫片刻,方才進了正房。 沈瑜在書房試茶,見他過來后,微微頷首,但卻并沒說話。 “先前在西府之時……”宋予奪話說了一半,就卡住了。 他知道沈瑜又“受委屈”了,也知道這些話說來無用,所以就只能站在那里,欲言又止。 沈瑜抬眼看向他,眼神中也帶上些無奈,最后搖頭笑道:“你不該是這樣的?!?/br> 宋予奪這樣一個戰功赫赫的大將軍,合該是意氣風發,殺伐決斷,而不是在這里為了些兒女情長優柔寡斷。 他二人都是聰明人,這些日子雖什么都沒說,可也都有所察覺,如今這一個對視,就足夠他們看明白彼此的心意了。 “我不怪你,”沈瑜切了盞新茶,推與他,垂眼道,“只是我也不該是這樣的?!?/br> 她其實沒什么大志向,在宮中之時想的是攢點銀錢等著年紀到了就離宮,出宮之后,想的是做點小生意賺點錢。 她沒想過攀龍附鳳,也沒想過什么家財萬貫。 但不管再怎么胸無大志,她也不該是居于后宅之中,為了博老夫人喜歡而拼命想要生個孩子的人。 沈瑜與宋予奪是因緣際會,試著同行了一段路途,最后發現不合,就到了該分開的時候。 宋予奪接過那盞茶,摩挲著杯壁,半晌之后方才開口道:“你想要什么時候離開?” “少則十天,多則一月?!?/br> “你既然已經想好,我也不攔你?!彼斡鑺Z握緊了那杯子,“若是有什么要我幫的,盡管開口就是?!?/br> 當年宋予奪剛回來時,沈瑜沒法立刻離開,因為那時宋家正在風口浪尖上,不合適。而一轉眼幾年過去了,京中又有新的奇聞軼事,而整個朝廷的關注都放在立儲之爭上,沒人會去關心她這么個將軍府的妾室如何。 “后宅與生意的事情我都交給了趙管家,你不必費心,偶爾問上一句就夠了……”沈瑜緩緩地說著,將自己若能想到的事情都講了,“至于三姑娘,改日我自己去見她?!?/br> “好?!彼斡鑺Z就說了這么一句,仿佛再沒旁的話了。 他也的確不知道該說什么。沈瑜早年決定留下的時候猶豫了許久,可如今想要離開,卻異常地果斷,將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他總不能再去說什么挽留的話。 當年宋予奪執意留下沈瑜,有許多緣由,他自己也很難說清楚??v然到了如今這地步,他也不后悔自己當年的決定,只是覺著可惜—— 他與沈瑜,沒遇上對的時候。 “還有一樁事,”沈瑜將先前與玉成公主對上之事大略講了,而后問道,“我這次算是把她給得罪狠了,應當沒礙著你的正事?” 宋予奪沉默了一瞬,搖頭笑道:“你這是眼看著要走了,也就債多不壓身了?” “這么說也有道理?!鄙蜩け凰@形容給都笑了,原本凝重的氣氛一緩。 沈瑜知道宋予奪在籌謀什么事,也知道他必然不會站在大皇子與三皇子任意一方,可卻不知道他究竟準備怎么做。只是這種陰私之事原本就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她并沒準備去探聽,想了又想,只囑咐了句,“你千萬小心,多加保重?!?/br> 宋予奪一笑:“知道了?!?/br> 攤牌比沈瑜所想的要容易許多,生意上的事情早就打點好,余下的,就是將宋家的事情安排妥當。畢竟宋予奪忙著朝局之事,怕是沒那個功夫理會這些,好在她這些年也把趙管家給練了出來,不必再費多大的功夫。 沈瑜最為難的事情,是向宋予璇提及此事,這是個不小的麻煩。 宋予璇與她關系深厚,屆時少不了要問許多,可感情之事向來是“不足為外人道也”,而她與宋予奪之間更是說不清道不明。所以到最后,她也只是將宋予璇約出來喝了杯茶,閑聊了許多,最后留了封信給管家,吩咐他等自己離開后再給三姑娘送過去。 茶樓的生意,她已經盡數安排妥當,只等著古絲路最后的批文下放,便啟程帶著商隊趕赴古絲路。 可沈瑜怎么都沒能料到,在自己離京之前,竟又撞上了一樁大事。 此年的科舉,竟被揭出了舞弊案。 第113章 朝中局勢本就是暗流涌動,而這次的科舉舞弊案,便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原本還能維系的表面平和霎時變得劍拔弩張。 連沈瑜這種一心忙著生意的,也不可避免地聽到了不少。 這次的科舉舞弊案很是嚴重,牽連在內的書生足有幾十人,皇上大怒,著三司聯手來查辦這件事情。而追溯之后,發現這些書生竟大都是常在四味茶樓流連的,平素里也有私交在。 查到這里,這事兒就更嚴重了。 朝臣們心知肚明,這四味茶樓是三皇子的手筆,若是遇著旁的案子,或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如今可是皇上親自指派的三司會審,誰敢有半點疏忽? 誰也沒料到,一個科舉舞弊案能把三皇子給扯進水中?;噬舷铝顕啦?,這么一來,連帶著他那一派的朝臣都不敢輕舉妄動,只能老老實實地觀望著。 有上次兩敗俱傷的經驗后,大皇子這次倒是學乖了,再沒在明面上落井下石,至于私下里究竟有沒有什么動作,那就兩說了。 聽聞這消息時,沈瑜倒是沒太意外。 當年三皇子設四味茶樓,搶了倚竹的生意,無非就是想要在儒生士林中立個名望。沈瑜若真有心去爭,未必會落下乘,只是如今局勢微妙得很,她并不想去冒這個險,所以也就由著他去了,另開了聽音茶樓。 沈瑜那時還曾感慨過,她一個局外人尚且不敢沾染此事,三皇子竟然敢涉身其中,也不知是自信還是自負。 可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此番算是落了水。 雁歌并不關心什么家國大事,對于四味茶樓被查封之事倒是喜聞樂見:“這么一來,聽音的生意就會好起來了?!?/br> “好不好的,我也管不著了?!鄙蜩o奈地笑了笑,“你去告訴掌柜,我不在的這些日子當以穩妥為先,切勿沾染朝政,一切事情按著舊例來辦?!?/br> 雁歌點點頭:“我這就去傳話?!?/br> 倚竹茶樓與聽音茶樓,都是沈瑜費了許多心思的,平時倒不覺著如何,如今真要離開竟還有些不舍—— 她在京中這幾年,大半事情都是為宋家做的,唯有這兩座這樓是獨屬于自己的。 自從與宋予奪攤牌之后,兩人就都不約而同的避著對方,宋予奪白日里忙著正事兒,而沈瑜大半時間也都在茶樓中呆著。 四味茶樓倒臺之后,倚竹茶樓果然又熱鬧了起來。 只不過科舉舞弊案還未查清,甚至還有過再拘人去審問的情況,眾書生也是噤若寒蟬,并不敢再像早前那般無所顧忌。便是要議論什么事情,也是私下里同好友聊,并不敢在詩文上做什么文章。 這么一來,倒是讓沈瑜省了心。 聽音那邊的說書原本是由錢琥來的,年節之后他要籌備會試,就換了新的說書先生,幾個月下來,眾人也算是漸漸地習慣了。 沈瑜到聽音來聽新出的話本,卻意外地發現,說書先生竟又換成了錢琥。 “科舉舞弊案鬧得沸沸揚揚,好在他并沒牽扯其中,也算是平安無事?!毖愀杞忉尩?,“他此番又是落榜,原本還頹唐了數日,誰知轉眼就出了舞弊案,倒是因禍得福?!?/br> 畢竟查舞弊案,都是從榜上有名的查起,誰也不會關心一個落榜的。 雁歌又道:“我原本還想著安慰來著,他自己倒是想開了,說官場實在是麻煩,還不如來茶樓說書更痛快些?!?/br> 沈瑜淡淡地應了聲,等到錢琥將這折子戲講完,方才又問了句:“可年前我問的時候,他不是說自己得了寧謹的指點,今科應當沒什么大礙?” “這……”雁歌有些為難,她自己也想不明白這件事,但出于對寧謹的信任,還是說道,“這事也不是十拿九穩,或許寧大哥指點了他,但他臨場之時又出了差錯?畢竟寧大哥總不會害他,定然是傾囊相授?!?/br> 沈瑜垂眼喝了口茶,心中疑慮更重,但卻并沒有宣之于口—— 在這件事上,不肯傾囊相授,并非是害錢琥,反而是救了錢琥。 只不過這件事她也拿不出什么證據來,一切都是憑空的揣測??赡苁菍幹斉c大皇子有意為之,設下了這個圈套;也有可能的確是三皇子人心不足蛇吞象,如今自食苦果。 沈瑜并沒準備在這件事情上耗什么精力去查,畢竟她不日就要離開,這些事情原本就跟她沒什么關系。至于宋予奪那里,知道的必然是只多不少,更用不著她來cao什么心。 柳三先生新寫了話本,沈瑜想著離京之后便聽不成了,便日日都來聽音茶樓。這地方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什么人都有,可沈瑜卻斷然沒想到,有朝一日,她竟還能在此處見著宗博義。 當初點青離開時,曾與她徹夜長談,言談間未曾有怪罪宗博義的意思,可沈瑜心中,仍舊過不去這個坎。在她看來,當初若不是宗博義有意欺瞞,事情斷然不會發展到如今地步。 沈瑜坐的是她往日里慣坐的位置,宗博義在這里呆了許久,自然是十分清楚的,進門之后就沖著她來了??伤駪B卻泰然自若得很,仿佛只是尋不到旁的空位,來與沈瑜拼個桌一樣。 青溪對此事略之一二,見此,遲疑道:“這……” 若是由著沈瑜的性情,她立時就想起身離開,可思及點青走前留下的話,又硬生生止住了。 沈瑜偏過頭去看向樓下,并沒詢問宗博義的來意,只當是沒見著他這個人。 宗博義在對面坐下,竟也沒出聲,等到沈瑜聽完了這一整場說書,方才客客氣氣地開口道:“如夫人,許久不見了?!?/br> 都說是“伸手不打笑臉人”,他這個模樣,倒是讓沈瑜也難甩手走人,冷著臉看向他。 像是早就料想到她這態度似的,宗博義并沒半點難堪的神色,反而又道:“如夫人可曾聽聞近來的科舉舞弊一案?” 沈瑜:“……” 她還真沒料到,宗博義竟是為這件事情來的。 沈瑜抬眼瞥向青溪,青溪會意,隨即知情識趣地退開。 “此事京中鬧得沸沸揚揚,我自然是聽過的?!鄙蜩ら_門見山道,“你想說什么?” 宗博義并沒立即回答她這個問題,轉而問道:“那依如夫人之見,誰才是始作俑者?” 早前宗博義在聽音茶樓呆過數月,沈瑜對他的性情也算是有所了解,兩人本就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若非是有要事,他應當不會專程過來跟她磨牙。 沈瑜微微皺眉,將他這話翻來覆去想了又想,才算是理出些頭緒來,神情一凜:“你都知道些什么?” “夫人不必擔心,我并沒什么惡意?!弊诓┝x平靜道,“你是點青的知交,我不會害你。我的確是無意中得知了一些事情,可奈何手中并沒證據,所以只能暫且知會一聲,若將來得了證據,再送與你?!?/br> 宗博義跟在玉成公主身旁,想必能探聽道不少東西,他所說的證據究竟是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 沈瑜先前還有些拿捏不定,可如此一來,幾乎已經能斷定,如今這樁科舉舞弊之事是大皇子一派有意陷害。 “我不日就要離開京城,你告訴我這些,也沒多大用處?!鄙蜩ぽp輕地捻著手指,抬眼看向他,“再有,你知道自己如今所做之事會有什么后果嗎?” “你不需要這些,那宋將軍呢?”宗博義反問了句,隨即一笑,“至于后果,我早就想得一清二楚?!?/br> 這件事情頗有風險,若萬一事敗,他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宗博義不會為了點青一句話就給宋家賣命,他會這么做,究其根本,不過是想要借著宋予奪的手扳倒大皇子一脈罷了。大皇子一旦倒臺,那玉成公主必然也會失勢,搞不好還會被牽連其中,這才是他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