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宋予奪看著她這呆愣的模樣,不由得笑道:“不過你盡可以放心,我不會做什么出格的事情?!?/br> 他雖不再盡心幫皇上辦事,鞍前馬后,但卻也不會去挑什么事端。 沈瑜與他對視片刻,隨即挪開了目光:“我知道?!?/br> 宋予奪這個人,不管是到了何種境地,都不會生出什么大逆不道的反叛心思。如今的避世與明哲保身,大抵是……看透了許多事之后的心涼罷了。 “阿瑜,”宋予奪忽而叫了聲她的名字,聲音近乎溫柔,“早些年,我總想著建功立業,連命都能舍出去??扇缃?,卻想著還是先顧好自己的家,再提其他?!?/br>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這不知是多少人的志向。 宋予奪在最好的年歲以身許國,十年光景盡付邊關塵沙中,兩年前九死一生地掙出一條生路來,回京之后更是心灰意冷。兜兜轉轉,反倒是在沈瑜身上窺見些柔情,讓他尋到了新的意趣,這兩年也不至于過得頹廢。 他如今的志向跟早年比委實不值一提,若是旁人知曉了,怕是難免要看低他,可他卻自得其樂得很。 “平遠,”沈瑜輕聲細語地喚了他的字,隨即低聲問道,“三年前在西域,究竟發生了什么?” 她還是這么敏銳,一語中的,精準地翻出了當年舊事。 可宋予奪此番卻并沒回答她這個問題,沉默許久,方才答道:“那些陳年舊事,不提也罷?;蛟S等到將來有合適的時機,我會再告訴你?!?/br> 沈瑜倒也沒強求,輕笑了聲:“那好?!?/br> 宋予奪推辭了禁軍統領這個位置,可皇上卻并沒就此罷休。 很快,皇上就提拔了顧訣為禁軍督查,與先前那位韓將軍共掌禁軍。無論有何事,都得兩人共同來決定。 禁軍統領的位置極其重要,尤其是在這奪嫡的關頭,皇上此舉,惹得朝廷上下議論紛紛。 顧訣遭冷落多年,朝臣也是難免拜高踩低,此番他一朝翻身,眾人幾乎是霎時就轉了風向??汕伤脑碌咨?,原本壓根不將他放在眼里的,甚至都會意意思思地來搭個話,讓人備些賀禮送過去。 可這位也是特立獨行,自己生辰壓根沒辦什么筵席,更沒發帖子邀朝臣,只找了三兩好友到袖紅樓喝了通酒。 晚些時候,又提了壇酒到宋家來走了一趟。 他來時已有三分醉意,宋予奪也沒旁的法子,只能陪他又喝了些酒,聽他絮叨了許多事情。 沈瑜自己吃了晚飯,聽了青溪的回稟后,也有些哭笑不得。 她其實也能猜到這事的由來,想必顧訣此番能高升,應當是與當初那事有關。加之心中也感懷宋予奪點醒了自己,所以特地過來拉著他喝酒。 提拔了顧訣之后,皇上又陸陸續續地調換了不少朝中的官員,一時間弄得滿朝人心惶惶,私下也一直在揣度圣心,生怕下一個要遭殃的就是自己。 沈瑜隨著宋予奪過去西府侯夫人那邊時,眼見著二房也是憂心忡忡的,不復往日氣勢。 相較之下,東府這邊實在是安靜得很,一門心思地籌備著宋予璇的親事。 轉眼進了五月,也就到了宋予璇該出嫁的時候。 嫁妝是早就備好了的,沈瑜給她添了妝,還請點青來幫著盤算,反復核查了許多遍,確保無誤之后方才放下心來。 沈瑜已經許久不管宋家后宅的事情,可如今卻是自告奮勇地盡數接了過來,早早地就將婚事安排妥當,務必讓宋予璇能安心出嫁。 原以為萬事俱備,可等到趙嬤嬤來請她去辦一樁事時,沈瑜卻還是犯了難。 趙嬤嬤是這府中的老人了,宋予璇的婚事也一直是她幫著籌備的,如今是拿了本冊子來,向沈瑜道:“按理說,這事兒該母親長輩來教導的,可三姑娘的生母……不提也罷?!闭f到這里,她幽幽地嘆了口氣,隨即又道,“所以也只能請如夫人您來了?!?/br> 宋予璇大婚,是早就差了人送信到南邊只會了云氏的,可那邊遲遲并沒回復,想必是不會來的了。 沈瑜私心覺著,她如今怕是都未必在世了。 的確是不提也罷。 俗話說長嫂如母,云氏既是不在,宋予奪又沒正妻,這府中的人滿打滿算,也就沈瑜算是個長輩了。 可如今這事…… 沈瑜盯著那冊子看了眼,怔了片刻方才反應過來,隨即犯了難。 第93章 沈瑜并不是不通人事的小姑娘,所以在見著那冊子后,很快就反應過來,然后頗為不自在地低咳了聲,捧起茶盞低頭喝了口茶。 沉默片刻后,沈瑜方才又開口道:“不如遣個嬤嬤去同三姑娘講此事?” 按理說,她去辦此事也是應當應分,可實際上她自己也沒什么經驗可言……更重要的是,她一想那情形,就覺著尷尬得很。 趙嬤嬤遲疑道:“三姑娘臉皮薄,若是您去,她或許還能輕松些。若是指個嬤嬤過去,只怕她未必能聽得進去?!?/br> 她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沈瑜也沒轍,只得嘆了口氣:“好,我去?!?/br> 決定了此事后,沈瑜便將那冊子留了下來,等到宋予璇大婚前一夜,再過去同她講此事。 這件事情上,沈瑜很清楚該怎么去做,畢竟當年試婚前,嬤嬤也是仔仔細細地同她講過,好讓她來“驗明正身”的??蓪嶋H上,她卻沒什么經驗可談,滿打滿算,也不過是三年前那一次罷了。 如今她與宋予奪關系雖好,親也親了抱也抱了,可卻始終沒邁過最后那條線。 沈瑜將那冊子壓在了枕下,準備睡前先看兩眼,以免到了宋予璇那里,自己都說不出個所以然,更別說去同她講了。 近來,宋予奪都是在沈瑜這里用飯的,丫鬟們不必再將飯菜送到兩處去,倒也省了事。 再過幾日就是大婚,宋予奪這個當兄長的,也開始有些焦慮。 兄妹兩人一向感情深厚,早些年聚少離多,如今卻是時常見著的,是以比早兩年還要更好些。 “諸事都已經安排妥當,“沈瑜耐心地向他說道,“一切順遂,你不必擔心?!?/br> “你辦事,我自然是放心的?!?/br> 話雖這么說,可宋予奪仍舊微皺著眉,嘆道:“她在家中時,便是有什么事情,我也能護著她??扇缃翊_是要嫁到旁人家去了,再有什么事,我怕是也力有不逮了?!?/br> 這女子若是嫁了人,就算是夫家的人了,便是有什么磕磕絆絆的委屈,娘家人也難插手。若是真要勉強去管,反而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所以這婚事,就像是一場豪賭。 聽了他這話,沈瑜總算是弄清楚他這憂慮從何而來,笑道:“這門親事還是你為三姑娘定下的,怎么臨到頭來,倒是自己先懷疑起來了?” 聽她這么調侃,宋予奪也無奈地搖頭笑了:“的確是我想得太多了?!?/br> 當初為宋予璇定下齊家的親事,是再三思量過的,齊羽的人品性情他都看在眼里,兩家又素來交好,齊夫人當初為了促成這親事也是費了番周折,想必不會去為難宋予璇。 可就算如此,他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多想了。 父親早逝,母親云氏又是那么個脾性,西府那邊也不是好相與的,他就宋予璇這么一個親meimei,自是百般維護。 以他的身份地位,斷然是說不上“相依為命”四字的,可早些年,能讓他全然信任的也只有這個meimei了。 到如今,才算是又添上了沈瑜這個名字…… 沈瑜知他心中不大痛快,倒也能理解,畢竟一想到宋予璇今后就是齊家的人,連她都覺著心中有些空落落的,更別說宋予奪了。 她性情雖好,但卻并不是個熱絡的人,如今的好友更是屈指可數,宋予璇已經算是頭籌,嫁去齊家后,她這日子只怕就更無趣了。 思及此,沈瑜不由得嘆了口氣,看著眼前的飯菜也沒了胃口。 丫鬟們撤去了碗筷,天色已晚,沈瑜到內室去準備安置。 她卸了妝,又將釵環耳飾摘下,頭發打散了,攏到一側去,拿小梳子一點點梳通。 宋予奪并沒立即離開,而是跟了進來,隨口道:“茶樓近來的生意可還好?” “還成……”沈瑜漫不經心地說了句,及至抬眼時,從鏡中對上宋予奪探究的目光,又低低地嘆了口氣,“是不大好?!?/br> 沈瑜知道宋予奪并不是好誆騙的人,索性就實話實說:“你應當也是知道的,茶樓的生意被那新開的四味茶樓搶了大半,他們是別有用心,并不在乎賺不賺銀子,所以價錢也壓得格外低些?!?/br> 她與宋予奪都明白,這四味茶樓是三皇子那邊的手筆。 “若不是前些日子三皇子受了挫,不敢再大張旗鼓地搞什么噱頭,只怕我這邊也難撐下去。如今也不賺什么銀錢,但不至于賠就是?!?/br> 其實沈瑜若動真勁,倒也不至于此,只不過在被宋予奪提醒之后,她實在不想摻和那些破事,所以就只能一退再退。 宋予奪欲言又止,倒是沈瑜又搶先道:“不過也無妨,我已經在籌劃旁的生意,不在這上面耗著了?!?/br> 早年決定來做這生意的時候,沈瑜是針對著那些個讀書人的,可偏偏到后來又束手束腳的,不得自由。索性就準備徹底拋開,換一樁生意來做。 宋予奪對此倒是略有耳聞,沈瑜賣關子不肯說,便也沒追問,他信得過沈瑜的本事。 侍女們早就知情識趣地退出去沒來打擾,內室之中只有他二人,沈瑜坐在梳妝臺前慢慢地梳著長發,宋予奪則在床榻旁坐著休息。 室內盈著淡淡的安神香,竟有幾分歲月靜好的意味。 宋予奪半生戎馬,如今才算是體會了,何謂“溫柔鄉”。雖不說銷魂蝕骨,但的確是能讓人心志都綿軟了。 沈瑜并不困,所以也就沒趕他,兩人就這么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 宋予奪探身撈了她枕邊的香囊來,一錯眼,見那枕下似是壓了個冊子,隨口道:“這是什么書?怎么還專程放到枕邊來了?” 沈瑜平素里看的書,都是從他那邊借的,不管是山水游記還是話本,都珍惜得很。若是看了,必定會妥善地安放,并不會放到床邊去,怕折了角。 沈瑜愣了一瞬,方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么,眼霎時睜大了。她也顧不得什么,將梳子一丟,連忙回頭道:“你別碰?!?/br> 宋予奪原本只是覺著有些異樣,因而隨口問上一句,卻不料沈瑜竟會有這么大的反應,當即攤了攤手以示清白:“沒碰?!?/br> 說完,他又奇道:“這是什么孤本不成?怎么就寶貝成這樣了?” 縱然是孤本,也不至于這般小心翼翼,連碰都不肯讓人碰,活似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宋予奪忍不住腹誹了句。 原本只是一分好奇,在看了沈瑜這模樣之后,也成了十分。 沈瑜隨即也意識到自己這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可偏偏做都做了,覆水難收,也只能硬著頭皮說道:“倒也不是?!?/br> 這么一來,宋予奪愈發驚奇了:“那這是什么?” 沈瑜:“……” 她不知道該說什么好,辯駁又無從辯駁,但又不好明說,只能支支吾吾地咬死了,“無關緊要的東西?!?/br> 宋予奪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滿臉都寫滿了“你當我傻嗎”? 沈瑜被他看得都快惱羞成怒了,將頭發攏了起來,下了逐客令:“我困了?!?/br> 這么久以來,兩人從沒逾線,雖沒明說,可卻算是個不成文的約定。 宋予奪一直配合良好,可今日卻莫名有些不情愿了,他仍舊倚在那里,好整以暇地看著沈瑜。 沈瑜走近了些,眉尖一挑:“怎么?” 她面相柔和,聲音又是一貫的綿軟,就算是做出這模樣,也不會讓人覺著兇悍。 但宋予奪琢磨著,覺得她仿佛是有些惱了,稍作權衡,意識到今日的時機怕是不大對,果斷站起身道:“就走?!?/br> 不過在走之前,他頗為手欠地勾了勾沈瑜散落的長發,而后嗅了嗅,神色自然又曖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