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三四月的天,已漸漸回暖,盡管早起時節還隱隱有些寒氣,但是到了晌午十分,太陽升起,普照大地,即便是身居府宅之中,也早已感受到了春的氣息。 卻說這日一大早天還沒亮,鴻哥兒便早起上學堂去了。 紀鳶睡著還沒起來,其實已經醒了,但是寢榻上香軟舒服,被子不薄不厚,卷著滾落到最里側,睡個回籠覺是整個冬春日里最為舒服愜意的事情。 自鴻哥兒上了學堂后,紀鳶肩上的但子總算是松懈下來了,她小老師的任務總算是到頭了。 而竹奚小筑內清閑,又鎮日閑來無事,無論春夏秋冬,紀鳶總有大把大把的時間補眠,尤其是這人間三四月天,天氣不冷不熱,屋子里不干不燥,紀鳶總能睡到自然醒。 正睡得迷迷糊糊間,只忽而聽到屋子里有窸窸窣窣的聲響,紀鳶稍稍掀開眼角一條縫隙,就隱隱約約瞧見到外頭次間抱夏領著菱兒、春桃兩個正在翻箱倒柜,打點她的行裝。 只見幾人輕手輕腳的抬了一個小木箱子出來,從柜子里將紀鳶的繡花鞋取出來包好,又令挑揀了三四套衣裳,邊挑還邊壓低了聲兒在討論著。 只見菱兒挑眉說著:“姑娘滿箱子的衣裳都素雅得不行,往日里在院子里穿著便也不打緊,此番,好不容易出一回府,便是無論如何也總該挑撿兩身鮮亮些的,總該不能負了姑娘那副絕美的容顏吧?” 春桃聞言,只跟著小雞啄米似的直點頭道道:“三姑娘身子長得快,去年那身淡紫色的半開紫薇花刺繡襖兒穿不下了,送給咱們姑娘,穿在咱們姑娘身上,便是連三姑娘瞧了都挪不開眼了,結果沒想到氣人的是,那三姑娘竟硬生生將那件襖兒給從咱們姑娘身上扒了下來,說她后悔了,那身衣裳她還得繼續留著,又重新換了一身藕粉色牡丹提花暗紋褙子,結果姑娘又換上了,你是沒瞧見,三姑娘當即便黑了臉,覺得咱們姑娘穿著比她好看,竟然氣急敗壞的將所有衣裳都令人給重新送了回去,嘖嘖嘖,那三姑娘真真是太過分了,哼,就咱們姑娘人好老實,硬生生被人欺負成這副模樣…” *** “瞎說些什么,這話若是被姑娘聽見了去,看打不打你的嘴?!?/br> 抱夏端了一應洗漱用具進來,恰逢聽到菱兒跟春桃這翻抱怨,當即蹙了蹙眉道:“咱們姑娘跟三姑娘關系好著呢,三姑娘就是那性子,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隔了幾日,不還是都給咱們姑娘送來了么,東西是人家三姑娘的,送給咱們姑娘,是三姑娘的情,便是不送,亦是人家的權利,可別胡亂瞎說,回頭給姑娘招了黑,惹得兩位主子生了嫌隙,看你如何承擔得起…” 春桃聞言,頓時哭喪著臉道:“抱夏jiejie,我…我可不是這個意思,我本意是想夸姑娘好看來著,所以舉了這個事例,結果也不知怎地,說著說著,便跑偏了題,我絕對沒有貶低三姑娘的意思,我跟菱兒jiejie其實都挺喜歡三姑娘的,我…我只是想說…想說咱們姑娘生得美而已,你可千萬別跟姑娘說啊…” 菱兒見春桃如此嘴笨,只拼命捂嘴忍笑,笑的雙肩亂顫了起來。 抱夏險些被春桃給蠢哭,只見嘴角微抽,一時半兒,竟然無言以對。 幾人正說著,紀鳶稍稍掀了被子,伸手在錦被里舒舒服服的伸了個懶腰,抱夏聽了動靜,不由瞪了菱兒跟春桃二人一眼,低聲喝斥道:“瞧,將姑娘給吵醒了罷!” 說罷,用眼神警告二人一番,后者紛紛噤聲不敢造次。 下一瞬,抱夏趕緊上前打簾,菱兒、春桃一人端著銀盆,一人捧著衣裳紛紛上前伺候著。 *** 抱夏擰干了帕子伺候紀鳶擦臉,紀鳶雙眼還有些許迷瞪,雙眼還沒完全睜開,臉上便已經露出了笑,道:“這一大早的,你們在吵吵些什么?” 春桃聞言,只一臉心虛的低下了頭。 抱夏道:“咱們幾個在為姑娘清點行裝呢,后日便要動身啟程了,東西還沒收拾妥當,奴婢琢磨著再不收拾便要來不及了,這不,今兒個一大早便將兩個丫頭喚了來,一起清點,卻不想,將姑娘給吵醒了…” 紀鳶聞言,這才將眼睛全睜開了,抬眼往屋子中間一瞧,便見屋子中央那個箱子里已被塞了滿滿當當的一大箱子。 紀鳶愣了片刻,不由失笑道:“不過就住上半個月而已,何須如此夸張,何況,此番會在那寺廟里住上七八日,那靈隱寺的禪房樸素簡樸,咱們一下子帶這么多東西,未免太招眼了,咱們此番是去燒香拜佛的,又不是游山玩水的…” 原來,四月份的某兩日分別乃是紀鳶母親及外祖母的祭日,每年到了這個時節,尹氏皆會稟了太太,領著霍元昭及紀鳶姐弟二人前往靈隱寺為逝去親人超度,這也是一年上頭,紀鳶為數不多能夠出府的日子。 尹氏當年懷上霍元昭那會兒,二老爺霍堯對其還算上心,生產完后,二老爺賞了一座郊外的莊子給了尹氏,恰好就在靈隱寺周邊不遠,于是,每年,燒香拜佛完后,尹氏還會領著幾個小的在莊子里住上七八日,這是紀鳶包括這竹奚小筑所有人一年上頭最為祈盼的日子。 紀鳶說完,抱夏笑了笑,還未回應,便見菱兒忍不住插嘴道:“姑娘,您這哪里夸張,半個月的時間不過才收拾了這么一個箱子而已,您要是知道三姑娘備了幾大箱子,便絲毫不覺得夸張了?!?/br> “唔,就你能言善辯?!?/br> *** 紀鳶淡淡挑眉,擦完臉后,只掀開被子順勢下了榻。 地面上鋪著地毯,雖然有些輕薄、陳舊了,但還算干凈、整齊。 紀鳶光著腳丫子踩在地毯上,只見她身著一襲白色里衣,三千烏黑青色像瀑布一樣悉數傾斜在她的后背上,她身著窈窕纖瘦,玲瓏婀娜,十四歲的身姿已經有了少女該有的聘婷秀美。 明明全身上下無一絲裝飾,卻仿佛更能凸顯她的冰姿玉骨、美好無暇。 又見腳下那雙精致小巧的玉足,竟然連雙腳都生得如此膚若凝脂、白嫩如雪。 紀鳶的腳生得秀麗而挺翹,無論是腳背還是腳踝,都肥瘦適度,美得渾然天成,尤其是那十個修剪的整整齊齊、粉粉嫩嫩的腳趾頭,只覺得跟她纖瘦窈窕的身姿截然不同,一個個竟生得胖頭胖腦的,圓潤又可愛的緊,上頭每個指甲蓋都是淡粉色的,粉嘟嘟的,十分可愛。 春桃盯著紀鳶的玉足,又瞧了瞧紀鳶婀娜的后背,只砸吧砸著小嘴,心道,姑娘穿了鮮艷的衣裳好看,便是連什么都不穿,就穿了這一身普普通通的中衣裳,都是頂頂好看的。 第33章 卻說紀鳶坐在梳妝臺前, 菱兒正在為她梳著發, 還未待梳洗完, 霍家三姑娘便匆匆而來了。 十四歲的霍元昭身子早已經抽條了, 原本圓圓的大餅臉總算是瘦了些許,只見她臉若銀盤, 眼似水杏,早已經出落成亭亭玉立的俏佳人呢。 只是這霍元昭打小發育便要快人一等, 雖不橫著長,但卻改成豎著長呢,生生比府中諸位同齡姑娘們高出大半個頭,便是在京城一眾世家姑娘們當中, 她也永遠是鶴立雞群的那一個。 且隱隱瞧著似乎還有繼續往上長的趨勢, 為此,尹氏連同霍元昭本人,兩母女可沒少發愁。 要知道,女子不比男子, 京城女子大多嬌俏柔美, 倘若生得比男子還要高,還要粗狂, 又如何尋的到婆家呢?甭說什么勞什子家世身份, 便是光從外形上,那也是極不相配的。 譬如那京城的光遠伯便娶了個高出大半個頭的妻子, 那光遠伯懼內是整個京城人盡皆知的事情, 眾人皆說, 便是那高個的妻子生生壓了光遠伯一頭,讓其受盡了世人的嘲笑。 偏生,霍元昭生得高顯得沉穩老練,實則性子卻有些小孩心性,那外形跟她的性子還真是有些前不著村后不著店。 *** 霍元昭一進來,便一屁股往紀鳶屋子中央那八仙桌上一坐,用雙手撐著下巴,眉頭緊鎖,瞧也沒正眼瞧過紀鳶兩眼,只開門見山一臉糾結道:“紀鳶,后日你跟鴻哥兒那小鬼陪著姨娘一道去那靈隱寺得了,我今年不去了,那廟里吃不好睡不好,又在那勞什子山溝溝里,每回一去,顛得本姑娘頭昏欲裂的,今年我便不去了…” 話雖這么說,但言語中分明還有些糾結。 紀鳶從銅鏡里瞧了霍元昭一眼,似笑非笑道:“別說得如此光面堂皇,不就是想去那建寧候府么,直說便是了,橫豎又沒人強壓著你去…” 原來過些時日,建寧侯府戴老侯爺過壽,戴家便是大姑娘霍元嫆的婆家,霍家作為親家,理應前去拜壽。 戴老侯爺剛正不阿、其性耿直爽快,向來在一眾文武百官中風評不錯,想來此番大壽,滿京權爵定會悉數登門拜壽的。 而自年前,霍家蒙受圣眷,霍家一度成為了整個京城最為炙手可熱的簪纓權爵之家,霍家并未因此變得驕縱張狂,反而背道而行。 國公府一聲令下,全府戒嚴,上至一眾老爺太太,下至各房丫鬟小廝,全都處處低調行事謹慎了起來,便是連府中幾位姑娘們也給拘了起來,不讓輕易出府走動了。 是以,此番霍家幾位姑娘們悶在府中已是悶了有小半年光景了,好不容易趕上了戴家這場推脫不了的壽宴,霍元昭猶如缺水的魚兒趕上了大雨天,如何不歡呼雀躍。 只奈何,戴家的這場壽宴恰縫與尹氏、紀鳶這場靈隱寺之行給撞上了,霍元昭是顧得了這頭,顧不上那頭,她是既想要去戴家參加壽宴,又想要隨著尹氏、紀鳶一道出府“游玩”。 畢竟尹氏跟紀鳶的靈隱寺之行,是要為故去的親人超度,不去,又好似有些說不過去,霍元昭已糾結了好幾個晚上了。 *** 此番,見紀鳶明晃晃的打趣她,她也不惱,只沖著紀鳶癟嘴哼哼了兩聲,底氣不足的辯解道:“便是沒得那戴家的壽宴,我此番原本也是打算不去的,每年去同一個寺廟,住同一個禪房,困在同一座犄角嘎達的小院子內,吃著同樣幾道形同嚼蠟的清粥小菜,又有個啥意思?以往本姑娘是耐著性子作陪,今兒個無論如何也甭想盼著我去遭那份罪?” 說罷,又有些心虛的抬眼往屋子四處亂瞟,頓了頓,怕紀鳶揭穿了她,只立即轉移著話題道:“鴻哥兒那小鬼呢,又上學堂去了么?不是已經告假了么?” 恰逢菱兒替紀鳶綰好發鬢,紀鳶施施然從梳妝臺起身,轉過了身子,沖霍元昭淺笑道:“夫子向來嚴厲,此番告假半月,已是滿臉鐵青了,又如何能批得了如此長的假日,便是后日一早動身,那也得在學堂里待到明兒個夜里放學的時候才能走人?!?/br> 話說這紀鳶轉過了身子,霍元昭這才撐著下巴正眼朝她瞧了過去。 只見紀鳶身著一襲月白色的褙子,下著石青色的羅衫裙,裙擺底下探出尖尖丁香繡花鞋,她身段窈窕婀娜,細細的腰肢盈盈一握,明明身上無一裝飾,頭頂上不過綰了一個最為簡單的鬢,三千青絲用根再普通不過的雕花木簪悉數綰起,卻生生叫人挪不了眼。 便是連日日與她照面的霍元昭見了,都忍不住呼吸微頓。 且說紀鳶身上這身衣裳的料子,皆是被所有人給挑剩下的,月白色太淡,石青色太次,這兩個顏色是府中幾房太太或者姑娘們時常賞賜給底下幾個大丫頭們的料子。 紀鳶這一身,她屋子里的琴霜穿過,甄兒表姐、霍元芷底下的幾個大丫頭都堪堪穿戴過,相比霍元昭身上的綾羅綢緞,已經算得上是十分寒酸了,可偏偏這紀鳶卻回回都能將這類寒酸的料子穿的令人晃神。 霍元昭頓時心生“嫉恨”。 霍元昭跟紀鳶二人也可算作是一塊兒長大的呢,紀鳶的美,旁人不知,她卻是知根知底的知曉的。 且不說時常盯著她瞧著瞧著便不由自主的開始晃神,便是霍元昭私底下還曾偷偷模范過紀鳶的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間的風韻做派,可偏偏她生得高壯,便是再如何模范,也不過是東施效顰罷了。 放眼整個府中,怕也唯有那枱梧院里的甄芙兒能夠與之一較長短呢。 然而,府中上下都將那甄家表姐夸得此人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見,只道是美得無可方物了,然而,霍元昭私底下卻覺得,或許,那是因為府里的人沒有瞧見過紀鳶。 她覺得紀鳶生得比那甄家表姐還要美上幾分,至少,她見了甄芙兒的時候,沒有走過神,也沒有想要模仿她言行舉止的沖動。 當然,也不排除,她這純粹是護犢子的心理。 *** 那霍元昭在紀鳶這里唧唧歪歪了一陣后,忽而身后的畫眉提醒道:“姑娘,到時辰了…” 霍元昭聽了先是一愣,隨即只立即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額頭道:“瞧我這記性,怎地將這樁子事兒給忘了,行了行了,紀鳶,本姑娘懶得跟你廢話了,反正我瞧上了你那個繡了一半的五彩葫蘆香囊,跟我那身新制的朱紅色的褙裙尤為相配,你趕緊搗騰搗騰,明兒一早,我便要畫眉過來取,記得,別給誤了時辰,后日我可是要佩戴著它出門的…” 說罷,只急急忙忙的起身便要離開。 紀鳶對她的風風火火早已經見怪不怪了,但見她如此這般心急,便也忍不住好奇問了聲:“這么急,是要往哪兒去?” 霍元昭只含含糊糊的說著:“大嫂近來身子有些不好,年后便再也未曾出過屋子呢,祖母讓咱們幾個過去與她說說話,芙兒表姐跟那個誰誰誰應當早已經過去了,我也得趕快趕過去…” 話還沒說完,霍元昭只立馬提著裙擺匆匆忙忙的離去了。 紀鳶聽了先是一愣,隨即只淡淡的挑了挑眉。 這大房大少奶奶身子不好,算不得什么稀罕事兒,或者說,從嫁到這霍家起,便從未好過。 紀鳶曾有幸見過那大少奶奶一回,當真是位人間絕色,只是,可惜了,命不好,身子骨弱不說,還嫁了那樣一個駭人的夫君? *** 話說,那霍元昭走后,上午,紀鳶便領著菱兒跟春桃二人將自己跟鴻哥兒兩人所有的行李收拾妥當,下午,紀鳶便費了兩個時辰將霍元昭心心念念的那個香囊給縫制好了。 一邊做著針線,一邊等著鴻哥兒下學。 鴻哥兒現如今跟在三房霍家五公子霍元皓身邊做伴讀,鴻哥兒要比霍元皓年長一二歲,霍元皓老實膽小,三房三太太便特意留意,想給五公子尋個膽大心細之人做伴讀,結果,陰差陽錯間,無意瞧見了鴻哥兒,頓時大為滿意,直接前往尹氏的洗垣院三顧茅廬。 彼時,尹氏其實是想跟太太說情,將鴻哥兒塞到四公子身邊的,只恰逢霍家族里一表叔家有一伶俐聰穎小孩兒,自幼早慧,小小年紀便已能夠出口成章,深得老族長舉薦,又恰好與四少爺年紀相仿,王氏斟酌再三,便選了那族中的那侄兒。 霍家二房掌家,三房不過是庶出,自然無法與之相提并論,然而尹氏無法,只得退而求其次,將鴻哥兒送到了三房,日日與三房那老實本分的五公子一道進出學堂。 一直等到掌燈時分,鴻哥兒才姍姍歸來。 第34章 九歲的鴻哥兒已經出落得似個小大人呢, 在外頭鎮日板著個小臉, 神色略微嚴肅似個小老頭,然而一回到了這竹奚小筑,雙肩立即一垮,跟只放出豬圈的豬玀似的,撒歡似的往滿院子里跑, 一口一個抱夏jiejie,菱兒jiejie, 叫得那叫一個甜蜜親熱。 有一回, 七八歲的五公子將課業落在了鴻哥兒這里了, 第二日跟著他一道來到了竹奚小筑, 原本鴻哥兒微微抿著嘴, 寡言沉默、神色孤傲,一聲未吭的在前頭領路, 待回到了自己院子里的那一瞬, 臉上所有的嚴肅瞬間消失得一干二凈,人還在院子口,聲音早早便已經傳到了屋子里, 只神色高亢的喊著:“姐,我回來了, 肚子餓壞了,快些擺飯, 快些擺飯罷…” 春桃得了信后便立即跑了出來, 鴻哥兒將斜掛在肩上的書袋給取了下來, 隨手遠遠地往春桃跟前一拋,春桃立即探出雙手接了緊摟在懷里,笑嘻嘻的迎了上來。 鴻哥兒有說有笑的跟著春桃一塊兒進了屋,過了一陣,這才反應過來,五公子還在身后呢。 而五公子當時走在后頭,整個呆若木雞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