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據說此番大房娶的這房新婦沈氏端得真是個絕色,便是連紀鳶這么個初來乍到、消息閉塞之人都聽到了二三傳聞。 說是這沈氏美過月里嫦娥,賽過西子三分。 且這沈氏本就出自高門之女,跟霍家可謂是門當戶對,與那舉目無雙的大公子亦可謂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這沈氏端得一副賢惠端莊風華,深得老夫人喜愛,便是連向來威嚴嚴苛的長公主對她亦無任何說辭,可謂是萬般皆好,竟無一處是非之處。 倘若硬要雞蛋里挑骨頭,硬生生來挑揀的話,怕也唯有生嬌體弱這一點了吧,說是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閑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摘紅),萬般皆好,就身子稍稍有些羸弱,說是打從娘胎里帶了些嬌病。 按理說,這高門大戶挑選媳婦,定是慎之又慎,尤其那霍家大公子霍元擎乃是霍家長房嫡孫,替他挑選媳婦更應該比旁人精心三分才對,女子若身子骨不大好,甭說這些權傾大家,便是些尋常老百姓家都會有些計較的。 可這沈氏不同,這沈氏還在娘胎里的時候便已經指給了霍家大公子,原來兩人打小便早已經定了娃娃親事,霍沈兩家原是世交之家,霍家對這沈氏只有庇護,絕無嫌棄。 因大公子性子冷冽又鎮日繁忙,至于這長公主,眾所周知,她一概不曾理會過府中雜事,連中饋都一并交到了二房手中,是個不理紅塵世事之人。 老夫人憐惜沈氏唯恐在府中清冷,便長囑咐一眾小輩前去作陪。 *** 這大房承襲,當家主母又是當今大俞身份最為尊貴顯赫的長公主,大房的顯赫非尋常地方能及,別說霍家二房三房,便是這貫滿京城,能夠跟長公主相提并論的婦人也是少之又少。 因大房的三位主子都性子清冷的緣故,即便同在一個府上,二房、三房之人都鮮少有機會能夠前往,此番好不容易添了個知情識趣的主,大家伙兒覺得新鮮,自然往大房跑得勤。 而這霍元昭自從往大房走了幾遭后,是徹底瞧不上洗垣院里的任何東西了。 只覺得瞧哪,跟那大房比起來,哪哪都是上不得臺面的東西。 果真這人是分三六九等的,霍元昭以往一直覺得自己定是屬于人上人這一類的,可每每往那大房大嫂屋子里走一遭,便覺得與大嫂沈氏比起來,自己不過是屬于最末流的那一類。 為此,那霍元昭還失意惆悵了好幾日,待想通后,便仍然屁顛屁顛的想著送去受虐。 這霍元昭這些日子如何痛并快樂著紀鳶是不知,她只知,住在洗垣院的這些日子里,安逸舒適,已然將要適應了這里的新生活。 *** 這日,一大早,紀鳶早早便起了,因外頭天色還有些烏灰,鴻哥兒這個貪睡的雙眼瞇瞪起不來。 紀鳶便用帕子在冷水了浸了一陣,然后絞干了往鴻哥兒臉上一抹,哥兒頓時被凍醒了,只一臉幽怨的瞅著紀鳶。 紀鳶摸了摸鴻哥兒的臉悻悻道:“乖,鴻哥兒快起來,咱們昨兒個說好的,今日一早得去給太太問安,快快起來,不準躲懶賴床!” 鴻哥兒雖小,但極為守信,答應好的事兒,通常是不會賴的。 紀鳶打開箱籠,里頭放滿了紀鳶姐弟倆的衣裳收拾,皆是從山東帶來的。 紀鳶挑了一件淺綠色刺繡短襟換上,下頭是一身同色的棉質綾羅裙,衣裳裙子都是淡綠色,淡得發白的那種,倘若近看只覺得是白色,若是遠看或者站在太陽光底下才能瞧出一抹淡綠。 裙裳面料細軟,款式精簡,僅僅在衣袖衣領還有裙擺處繡了繡了幾枝簡單玉蘭,便再也沒有多余花色了。 衣裳是嬤嬤在紀鳶來京前特意備下的。 以往紀鳶的衣裳都以明亮為主,小尹氏愛美,鎮日換著法子裝扮紀鳶,她的所有衣飾全是粉嫩嫩的。 然現如今還未出百日,紀鳶不能穿的過于明艷,可在旁人家府上又不能穿的過去寡淡,于是,便特意備下了幾身清淡卻不失雅致的衣飾。 末了,紀鳶又往頭上梳了一個簡單的發鬢,發鬢上僅僅只戴了一只白玉蘭簪,簪子曾是小尹氏的遺物,整個裝扮十分清淡,好在紀鳶皓齒明眸,顏色清麗,完全將這抹淡漠撐了起來,非但不覺得寡淡,反而有種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飾的味道。 那頭,菱兒已經替鴻哥兒將衣裳換好了,鴻哥兒換上的則是與紀鳶同等面料的對襟長衫,腰上系著玉色腰帶,腰帶上綴著一枚葫蘆狀的五彩繡線荷包,里面裝著小尹氏替他求過的護身符。 兩人走在一起,任憑誰都可以猜到她們倆是倆姐弟的關系來著。 *** 紀鳶牽著鴻哥兒趕到正屋,尹氏見了看了看紀鳶,又瞅了瞅鴻哥兒,不由打趣道:“嗯,這樣穿著是不怕走散了…” 紀鳶聞言小臉微紅,她可沒這個意思,縱使這霍宅大得沒邊,也終歸沒有夸張到將人給走散了的地步啊。 正說著,一時,幾日未見的霍家三姑娘走了出來,霍家三姑娘霍元昭這日穿了一身粉色紫薇花錦緞褙,外罩著乳白色刺繡比肩,下頭是淡紫色蝶繞百花纏繞的羅裙,頭戴了一支海棠花色金釵,手腕上套著一個赤金五福鐲。 跟霍元昭的盛裝出席相比,紀鳶姐弟倆的顏色未免過于寒酸了些。 然霍元昭此番見了卻破天荒的沒有出言奚落紀鳶,只見她裝作無意的瞄了紀鳶一眼,隨即微微噘著嘴,只不輕不重的沖紀鳶冷哼了聲,小臉上微微有些不快。 憑什么那勞什子土包子穿啥都好看。 *** 尹氏沒工夫搭理霍元昭滿腔的小心思,見日頭不早了,便領著三個小的到前頭正房給太太見禮。 這時節快要入秋了,然天氣依然炎熱得不行,恰逢趕了秋老虎,今年最后一茬悶熱,不過早起還是十分舒爽的。 待出了洗垣院,繞過了南邊那一片竹林小徑,便覺得眼前的景致徹底豁然開朗起來,原來這洗垣院不過是霍府的冰山一角。 越往里走,只見處處是紅墻白瓦的軒麗宅門,甚至有幾處三兩層的光景亭臺遠遠的矗立在府中,待繞過一道道重廊疊嶂的游廊,走過數個穿堂圓形門,便發覺每一道穿堂后的景致都不一樣。 有“佳木蘢蔥,奇花爛漫”的似錦田園,有“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瀉于石隙之下”巧奪天工之奇觀,只覺得一下子從人間步入仙境,又從仙境步入了夢境中似的。越往里走,只見樓層高起,幾處金碧輝煌的瓊樓玉宇便隨之映入眼簾,紀鳶瞧得心下震撼,只覺得被眼前這一幕幕軒麗顯赫的雕欄玉砌給徹底震驚住了。 或許,她真的是三姑娘霍元昭口中的那個土包子啊。 府中華麗、美輪美奐的精致令人目不暇接,整座府邸仿佛沒有盡頭似的,走到了這處,只覺得這處的風景是最美的,然而再往下一處,便覺得一下一處的分明又要美上幾分。 就這般不知繞了多久,總算前頭出現了一座四方大院,院子比起洗垣院不知大了多少,華麗了多少,約莫共有正房三四間,后頭側房、耳房七八間,院子設計頗為講究,依山傍水,院中有一處嶙峋假山,上頭引了活水流動,水下紅鯉自由擺尾,好不愜意自在。 *** 進來院子后,只見院內靜謐如斯,游廊上有兩個穿紅戴綠的丫鬟端著托盤正疾步往屋子里去,院子角落里有灑掃的丫鬟正在清理落葉,見尹氏一行人來了,與尹氏問了安后,便立馬放下掃帚進去通報了。 不多時,一個穿著玫紅色細腰小褙、藕粉色棉質散裙的丫鬟走了出來,這丫鬟瞧著有十六七歲,生得不算美麗,卻端得一派沉穩內斂,原是太太跟前的大丫鬟銀屏。 銀屏向尹氏客氣行禮,尹氏立馬雙手將她扶了起來,二人寒暄了一陣,見銀屏看向她的身后,尹氏便笑著道:“太太這會兒起了罷,我特領著娘家一雙姨侄姨侄女給太太問安,都入府好些時日了,理應過來拜會太太的…” 銀屏笑著往后瞧了一眼,視線在紀鳶及鴻哥兒身上連番打轉一眼,末了,最終又將目光在紀鳶臉上停了停,心里頭有些驚艷,面上卻不顯,只沖尹氏使了個眼色道:“那位主子這會兒正在里頭呢,太太這會兒正在發怒,里頭怕是不得安生,姨娘莫不再——” 銀屏話音還未落,果然,只忽而聞得一陣摔碎茗碗器具的聲音轟然響起,中間夾雜著微微惱怒的婦人聲音。 下一瞬,聽到一道懶洋洋的聲音道:“太太…莫要…動怒,老爺子…已經罰了…又罰…”之類的。 因為立在屋子外頭,斷斷續續的有些聽不大清楚。 不過倒是聽清楚了,是名少年的聲音,少年的語氣有些吊兒郎當、懶懶散散的,里頭分明已經刀光劍影了,偏生好像與他毫不相干似的,悠閑自在的緊。 尹氏聽罷,臉上浮現一絲了然:“是二少爺在里頭吧…” 銀屏笑道:“除了那位,還能有誰!” *** 二少爺難得來這么早來給太太問安,尹氏不好進去打攪,正欲領著紀鳶等人到偏廳候著,卻不想,正在此時,門口兩個打簾,二少爺霍元懿一臉悠閑的從里走了出來。 里頭方才大刀闊斧的動靜已經停下來了,似乎驟雨已歇,雨過天晴了。 紀鳶下意識抬眼瞧去,就瞧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從正房大搖大擺的走了出來,少年穿著一襲玉色錦緞華服,袖口領口繡著同色鏤空木蘭花的鑲邊。 只見他身形頎長,身姿如玉,相貌堂堂、五官英俊,生了一雙內尖外闊的丹鳳眼,眼位狹長,微微上挑,眼內含笑,勾魂攝魄。 此刻,手中正執了一柄象牙折扇,舉在手中漫不經心的搖晃著,盡顯風流本色。 霍元懿見到尹氏,倒是客客氣氣跟尹氏行了禮,見身后跟著與他穿著同色衣飾的紀鳶姐弟,不由多看了兩眼眼,舉著手中的折扇漫不經心的沖紀鳶姐弟兩人指了指,隨口問道:“這是?” 尹氏還沒有張口,身側霍元昭便已忍不住先一步沖霍元懿幸災樂禍問著:“二哥,你又惹太太動怒啦?” 第10章 霍元懿將扇子合起來,往霍元昭頭頂上敲了一下,微微挑眉道:“小孩子家家的,少管閑事兒…” 霍元昭沖他吐了吐舌頭。 被這么一打岔,霍元懿便壓根忘了方才那一番發問。 不多時,只朝尹氏微微頷首了一下,示意要離去,轉過身時只漫不經心的喚了聲:“二寶…” 一個十一二歲,瞧著十分討喜的圓臉小廝立馬跟了上去道:“二少爺…” 霍元懿邊走邊道:“不是說過了么?讓你昨兒個夜里扮作本少爺躺在本少爺的寢榻上,怎么就被人給發現了,這么點小事兒都辦不好成,要你有何用?” 二寶只苦著一張臉,可憐巴交道:“我的個好少爺,昨兒個小的是按照您的吩咐躺在了您的寢榻上,可誰知昨兒個夜里老爺跟前的吳管事來了,說老爺要請少爺前去問學問,少爺您不在,小的哪敢吱聲,老爺久不見少爺過去,這不,就親自過來了…” 霍元懿冷哼了聲,道:“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東西…” 說罷,想了想,忽然用扇子抵了抵下巴,斜眼瞅了眼二寶道:“今兒個激靈點,倘若再被老頭子發現了,你那屁股甭開花直接結果得了…” 二寶聽罷,只立馬夾緊了雙腿,只覺得兩股顫顫,一臉苦兮兮道:“我的個好少爺,您今兒個怎么還去呀,您今兒個才被老爺太太罰了,這幾日老爺盯得嚴,您就歇上幾日罷,小的昨兒個才剛領了罰,若是再被老爺逮住,小的…小的怕是再也見不到少爺您啦…” 二寶邊說邊下意識的撫了撫被挨了幾板子的屁股。 霍元懿道:“你懂個什么?今兒個百花樓的…” 說到這里忽而不對,話語一頓,扭頭瞪了二寶一眼,道:“何時敢管起本少爺了呢,狗奴才…” 雖是喝斥的話,語氣倒并不嚴厲,反而懶懶散散的。 二寶卻差點哭了。 *** 這主仆二人漸行漸遠,后邊的話便慢慢聽不見了。 然而前邊那些個零零散散的話卻都陸陸續續傳進了尹氏等人的耳朵里。 銀屏聽了嘴角一抽,這話偏偏讓她聽到了,可這二少爺的事兒她可不敢管啊。 尹氏只一臉無奈的搖了搖頭。 霍元昭對這膽大包天的二哥羨慕嫉妒得緊。 而此時,鴻哥兒輕輕扯了扯紀鳶的袖子,小聲問道:“阿姐,百花樓是啥地方?有很多花嗎?” 鴻哥兒年歲小,耳目過人,因為好奇,方才一直豎著兩只小耳朵,將霍元懿跟小廝那番話全都聽了去。 紀鳶:“……” 紀鳶面上稍稍有些不大自在。 還未來得及與鴻哥兒解釋,其實此花非彼花時,立在紀鳶身側的霍元昭只當即羞紅了臉,十分惱怒的瞪了鴻哥兒一眼,咬牙道:“好你個小色胚…” 鴻哥兒皺著小臉,瞧著約莫又想要發問了。 好在尹氏輕輕的咳了一聲,稍稍偏頭道:“咱們該進去了…” 終止了這場尷尬的發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