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華伯頓是斯坦福的神經機械學教授,也是科技奇異點領域中數一數二的研究專家。近幾年他在機器智能研究院工作,這個機構的目的就是確保人工智能能對人類有正面幫助?!?/br> “那很好啊?!卑厮{斯基說道。每次提起這個話題,他就感到不自在。 “華伯頓有點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直到昨天才得知鮑德的事,所以沒能早一點來電。但他跟我說他禮拜一剛和鮑德通過電話?!?/br> “他們談了些什么?” “他的研究。你應該知道,鮑德自從去了美國一直都很神秘。我是他很親近的朋友,但連我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我也真夠傲慢的,自以為多少了解一點,但現在才知道我錯了?!?/br> “怎么個錯法?” “鮑德不但把原來的人工智能程序提升了一級,還為量子計算機研發出新的算法和新的拓撲資料?!?/br> “我不太懂?!?/br> “量子計算機是以量子力學為基礎的計算機,在某些部分要比傳統計算機快上數千倍。量子計算機的一大好處就是它的基本單位,也就是量子位元可以同時存在?!?/br> “這個你得慢慢解釋給我聽?!?/br> “它們不只能像傳統計算機以0或1的二進制狀態儲存,還能讓0和1同時存在。目前量子計算機還太過專門,使用不易。但鮑德——我該怎么解釋才能讓你完全明白呢?——他好像找到了讓它更簡易、更有彈性、能夠自學的方法。他有了偉大的發現——至少是有此可能。但是在為自己的突破感到自豪的同時,他也憂心忡忡,而這顯然正是他打電話給華伯頓的原因?!?/br> “他擔心什么?” “因為放眼將來,他擔心自己的發明可能給世人造成威脅,我這么猜想。但更近一點來說,則是因為他知道了美國國安局的一些事情?!?/br> “什么事情?” “那一方面我毫無所悉,總之他不知怎的發現了他們商業間諜活動骯臟的一面。但在另一方面,我有許多相關信息。該組織特別致力于發展量子計算機,這已不是秘密。對美國國安局而言,那可是地地道道的天堂。效能強大的量子計算機能讓他們破解所有加密,進而破解所有數位保安系統,那么以后再也沒有人能逃過該組織的監視之眼了?!?/br> “可怕的想法?!卑厮{斯基驚詫地說。 “但其實還有更令人害怕的劇本:萬一這種東西落入重大罪犯手中呢?”沙麗芙說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br> “所以我當然很想知道你們從已經落網的人口中問出了些什么?!?/br> “可惜和這個都無關?!彼f,“不過這些人都稱不上學識過人,我懷疑他們可能連中學數學都考不及格?!?/br> “這么說真正的計算機天才逃走了?” “恐怕是的。他和一名女嫌犯已經消失無蹤,他們很可能有好幾個身份?!?/br> “令人擔憂啊?!?/br> 包柏藍斯基點點頭,直視沙麗芙的深色眼眸,而她也正以懇求的目光看著他。頓時一個樂觀的念頭使他不再陷入絕望。 “我不太確定這意味著什么?!彼f。 “什么事?” “我們請it人員檢查過鮑德的計算機。既然他的資安意識那么高,自然不容易查,這點你應該可以想象。但我們做到了,可以說運氣不錯吧,而且我們很快就發現肯定有一臺計算機被偷了?!?/br> “我想也是,該死!”她說。 “等一下,我還沒說完。我們也得知最初有幾臺計算機相互連接,而這些計算機偶爾會連接到東京的一部超級計算機?!?/br> “聽起來行得通?!?/br> “我們可以確認有一個大檔案,或至少是很大的一部分,最近被刪除了,到現在還沒能復原?!?/br> “你是說鮑德有可能銷毀自己的研究結果?” “我不想驟下斷論。只是聽你說了這么多,我忽然想到罷了?!?/br> “你想會不會是兇手刪除的?” “你是說他先復制完,再從他的計算機移除檔案?” “對?!?/br> “我覺得很難相信。那個人只在屋里待了很短的時間,根本來不及做這樣的事,更別提他有沒有這個能力了?!?/br> “好,無論如何,這聽起來讓人放心了些?!鄙雏愜叫闹写嬉?,說道,“只不過……” 包柏藍斯基等著她說下去。 “我認為這不像鮑德的性格。難道他真會毀掉自己有史以來最偉大的成果?那就好像……怎么說呢……好像剁掉他自己的手臂,或甚至更糟,像是殺死一個朋友,奪走一條性命?!?/br> “有時候不得不做出重大犧牲,毀掉自己心愛的東西?!卑厮{斯基若有所思地說。 “要不然就是還留了一份拷貝?!?/br> “要不然就是還留了一份拷貝?!彼阉脑捴貜土艘槐?,接著突然做出一個奇怪的動作:他伸出一只手來。 沙麗芙不明所以。她看著那只手,仿佛以為他要給她什么東西。但包柏藍斯基并不因此氣餒。 “你知道我的拉比怎么說嗎?他說矛盾就是人的特點。我們可能同時既想待在家里又想離開家。我和鮑德教授素不相識,他也許覺得我就是個笨老頭。但有件事我很確定:我們可能對自己的工作都又愛又怕,就如同鮑德似乎也是既愛兒子卻又拋下他。沙麗芙教授,人生在世不可能完全前后一致,而是要同時往許多方向去冒險,我懷疑你的朋友是不是遇到某種劇變而陷入痛苦的掙扎。說不定他真的毀了自己的畢生心血。說不定他到最后顯露出自己與生俱來的所有矛盾,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有血有rou的人?!?/br> “你這么認為?” “我們也許永遠不會知道,但他改變了,不是嗎?他在監護權聽證會上宣稱他不適合照顧兒子,但他確實做到了,甚至還讓那個孩子變得成熟并開始畫畫?!?/br> “說得不錯,督察長?!?/br> “叫我楊吧,有時候他們甚至叫我泡泡警官?!?/br> “因為你像泡泡一樣輕盈快活嗎?” “哈,不是,我倒不這么覺得。但我可以肯定一件事?!?/br> “什么事?” “就是你……”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也不需要了。沙麗芙對他微微一笑,就這么一個簡簡單單的笑容,讓包柏藍斯基恢復了對生命與上帝的信念。 八點,莎蘭德在菲斯卡街的公寓起了床。又是一夜失眠,不僅因為試圖破解美國國安局加密檔案徒勞無功,還因為不斷留意著樓梯間的腳步聲,并不時檢查警報器和樓梯平臺上的監視器。 她和其他人一樣不知道meimei究竟還在不在國內。在印格勞受到那番羞辱后,要說卡米拉正在準備以更強的力道展開新攻擊,絕非不可能的事。美國國安局的人也可能隨時闖進來。這兩件事莎蘭德都心知肚明。但今天早上她把這一切都拋到腦后,踩著堅定步伐走進浴室,脫去上衣檢視子彈傷口。她覺得傷勢終于開始好轉,忽然一時興起瘋狂的念頭,決定到霍恩斯路的拳擊俱樂部去打一回合。 以痛制痛。 打完拳后,她精疲力竭坐在更衣室里,幾乎沒有精力思考。這時手機響起,她置若罔聞,自顧自地進入淋浴間讓溫水灑在身上。她的思緒逐漸清明,腦海中再次浮現奧格斯的畫,但這回引起她注意的不是兇手的畫像,而是紙張底部的一樣東西。 在印格勞的避暑別墅時,莎蘭德只是很快地瞥一眼完成的畫,當時她一心只想著把它傳給包柏藍斯基和茉迪,若是再稍微細看,一定也會像其他人一樣為其細膩翔實的表現手法贊嘆不已。不過現在她那過目不忘的記憶卻專注于奧格斯寫在最底下的那道方程式,一面沉思一面走出浴室。問題是她幾乎無法集中思緒。歐賓茲正在更衣室外大吵大鬧。 “閉嘴,我在想事情!”她吼了回去。 但沒多大用處。歐賓茲已是怒火沖天,而除了莎蘭德,誰都能理解。方才歐賓茲看她打沙袋打得有氣無力、心不在焉,已經夠吃驚了,當她開始垂著頭露出痛苦的表情,更是令他憂心。最后他出其不意地跑上前去,卷起她t恤的袖子,這才發現她的槍傷。他整個人都氣瘋了,顯然到現在還沒恢復平靜。 “你是個白癡,你知道嗎?瘋子!”他怒吼著。 她無力回答,全身一點力氣也不剩,那幅畫殘留的記憶如今也逐漸模糊。她來到更衣室長椅前,一屁股頹坐到嘉米拉·阿契貝身旁。她經常和嘉米拉打拳、上床,而且多半就是照這個順序。當她們發狠打上幾回合,往往就像一段又長又狂野的前戲。有幾次她們還在淋浴間里做出不甚得體的行為,她們倆都是不拘禮節的人。 “其實我也覺得外面那個吵死人的王八蛋說得對。你腦子是有點問題?!奔蚊桌f。 “也許吧?!鄙m德說。 “那個傷看起來不輕?!?/br> “開始愈合了?!?/br> “可是你需要打拳?” “好像是?!?/br> “要不要回我那去?” 莎蘭德沒有應聲。她黑色袋子里的手機又響了。三條短信內容一樣,來電號碼則未顯示。她邊看邊握起拳頭,流露出致命的表情。嘉米拉感覺得到最好還是改天再和莎蘭德上床。 布隆維斯特六點醒來,對這篇報道有了幾個極好的想法,在前往辦公室途中,輕輕松松就拼湊出了個大概。進了雜志社后他專心致志地埋頭工作,對周遭的情形幾乎渾然不覺,只是偶爾會忽然想到安德雷。 他不肯放棄希望,卻又怕安德雷已經為這則報道犧牲了性命,因此每個句子都極盡所能地向這位同事致意。一方面,他想寫一篇關于鮑德父子遭謀害的故事——敘述一名八歲的自閉兒如何目睹父親遭射殺,又如何克服心智障礙找到反擊的方法。但另一方面,他也想寫一篇有啟發性的文章,描述一個充斥著監視與間諜活動、法律與犯罪界線已然模糊的新世界。盡管文思泉涌,卻仍有難以下筆之處。 他通過警局舊識取得尚未偵破的凱莎·法爾克命案的相關文件,被害人是硫黃湖摩托車俱樂部一位首腦人物的女友。兇手身份始終沒有確認,而警方審訊的人也全都不肯提供有用的信息,但布隆維斯特還是搜集到一些情報,得知這個摩托車俱樂部已嚴重失和分裂,而且幫派成員對某位“札拉女士”都有一種潛藏的恐懼,至少有個證人是這么說的。 盡管費盡心力,警方仍未能查出這個名稱所代表的人或意義。不過布隆維斯特心里毫無疑問,“札拉女士”就是卡米拉,發生在瑞典國內外其他一連串犯罪事件,也都是她在幕后指使。然而要挖出證據卻不容易,他為此義憤填膺。目前在文章中便暫時以她的代號“薩諾斯”稱呼她。 其實最大的挑戰并不是卡米拉或是她與俄羅斯國會議員間的可疑關系。最令布隆維斯特煩惱的是他知道艾德若非有意隱瞞更大的事情,絕不會千里迢迢來到瑞典泄漏最高機密。艾德并不傻,他自然知道布隆維斯特也不傻,因此并未試圖美化任何敘述內容。 相反地,他描繪了一個相當可怕的美國國安局。只是……進一步檢視這些信息后,布隆維斯特發現艾德大致上描述的還是一個運作正常、行事十分正派的情報機關,除了那個名為策略技術保護處的局處里有一群造反的罪犯之外——而這也恰巧正是不讓艾德抓黑客的那個局處。 這個美國人必然是想要重重傷害少數幾個特定的同儕,但與其毀了整個組織,他寧可讓它在一場已經無可避免的墜機事件中緩緩著陸。所以當愛莉卡從身后出現,面有憂色地遞給他一篇tt通訊社的電訊稿時,他并不特別訝異。 “這會破壞我們的報道嗎?”她問道。 電訊稿寫道: 美國國安局兩名高級主管雅各·巴克萊與布萊恩·艾波特,因在財務上涉及重大不法行為被捕,并遭無限期停職等候審判。 “這是本單位名譽上的一個污點,我們已經竭盡全力處理問題,讓犯行者承擔責任。凡是為美國國安局工作者都必須秉持最高道德標準,我們會盡可能將司法程序透明化,同時也小心維護國家安全利益?!泵绹鴩簿志珠L查爾斯·歐康納上將向美聯社記者表示。 電訊稿除了長篇引述外并無太多內容,對于鮑德命案或任何可能與斯德哥爾摩這些事件有關的信息,只字未提。但布隆維斯特明白愛莉卡的意思。既然新聞出來了,《華盛頓郵報》和《紐約時報》以及一大群認真的美國記者都會開始追這條新聞,至于他們會挖到些什么可就難說了。 “不妙,但不意外?!彼届o地說。 “真的嗎?” “和美國國安局的人找我是同一手策略:損害控制。他們想拿回主導權?!?/br> “什么意思?” “他們把這個消息泄漏給我是有原因的。我馬上就看出這其中有鬼。艾德為什么堅持要到斯德哥爾摩來找我談,而且還是在清晨五點?” “所以你認為他這么做是得到上級許可?” “我懷疑,不過一開始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是覺得不太對勁。后來我跟莎蘭德談了?!?/br> “事情就弄清楚了?” “我發覺艾德對于莎蘭德在黑客攻擊當中挖出了什么一清二楚,他當然擔心我也會全部知道,所以才想把損失控制到最低程度?!?/br> “即使如此,他也沒給你什么光明美景啊?!?/br> “他知道把事情說得太好我不會買賬。我懷疑他只是說到讓我滿意,可以寫出一篇獨家,以免我再挖得更深?!?/br> “那他可就要失望了?!?/br> “最起碼希望是這樣。只不過我還沒找出突破的方法,美國國安局依然不得其門而入?!?/br> “連布隆維斯特這么老練的尋血獵犬也不例外?” “連他也不例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