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明皓呢?陪老子喝酒?!苯沂至嘀粔七M來,左臂上綁了木板,纏了繃帶,是因昨日的硬仗太慘烈,左手臂骨折了。 一見明皓還沒醒,江瀚放下酒壇,皺起了眉頭:“這……這怎么回事兒?還沒醒過來嗎?這小子玩什么?” 朱會飛嘆了口氣:“從昨天躺在這兒,一直就沒動過,要是今天再醒不了,恐怕以后,你再想找明皓喝酒就難了?!?/br> 江瀚大驚失色:“怎么可能?不就是一箭射中肩膀嗎?這是要不了命的?!?/br> 他們在軍中多年,自然知道哪里是致命傷,哪里無關緊要,也正因如此,他雖知道明皓肩頭中箭,卻拿著沒當回事兒,以為包扎一下就沒事了,所以今天才過來看他。 “唉!他這一箭是替太宗擋的,箭頭上煨了□□,若非救治及時,恐怕早就沒命了,不過現在也很難說,你看他嘴唇發青,印堂發暗,雖時灌了解毒的藥下去,卻不知道最初的毒素擴散了多少,能不能救回他這條命?!?/br> 這下江瀚真的害怕了,雙腿一軟,撲通一下坐在了床邊:“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了?獨孤炎這個老賊,抓人家家眷就罷了,還在箭頭煨毒,真是死有余辜,給他留個全尸都是便宜他了,老子真想去把他給刮了?!?/br> “你剮了他有什么用?眼下最重要的,是讓明皓趕快醒過來,你有沒有什么好法子,能讓他醒。好像他家里有個jiejie吧,叫什么名字來著?”朱會飛和明皓在一起的時間,終究比江瀚要少得多,他覺得,江瀚或許能知道明皓心里最在意的人是誰。 江瀚靈機一動,想起來了:“還jiejie個屁呀,誰能把個jiejie刻在心上,這小子最在乎的人,你不就知道嘛,就那太守家的嬌小姐,相親的時候人家沒看上他的那個?!?/br> 這次集結軍隊之后,他們一直就在商量戰事,并未提及各自的私事,所以朱會飛并不知道明皓已經和林婉音在一起了。聽江瀚說起在明水灣見到林婉音和林少雄的事,讓他吃驚不小。 “竟然還有這么一檔子事兒呢?明皓這小子嘴挺嚴呀,竟然也沒提起過?!敝鞎w氣得吹胡子瞪眼。 “天天忙著打仗,沒黑沒白的,誰有空說這些?對了,那小姐叫啥來著?他好像跟他叫阿音?!苯Φ鼗叵胫?。 朱會飛點點頭:“不錯,太守家的大小姐閨名叫林婉音,他既叫她阿音,證明兩個人的關系已經非同一般。那你就喊喊這個名字試試,說不定能把他喊醒?!?/br> 江瀚俯下身去,在明皓耳邊大喊一聲:“明皓,快起來,你家阿音來了,阿音阿音,你聽到沒有???阿音來了,快醒過來?!?/br> 明皓此刻正在噩夢之中,周遭一團黑氣,隱約能看到城樓之上,獨孤炎明晃晃的大刀架在一個人的脖子上,勒令他俯首就擒。 明皓想看清那人是誰,就在這時,忽然聽到有人在喊,阿音,阿音。 是阿音嗎?阿音被人抓了? 他驚得渾身一激靈,騰的一下坐了起來。睜開雙眼,匆匆忙忙的看看眼前的幾個人,啞聲問道:“阿音呢?是不是阿音被人抓了?” 屋里的三個人都松了一口氣,江瀚不屑地撇嘴說道:“看了嗎?還說啥?就這么沒出息,一提阿音準行?!?/br> 朱會飛歡喜笑道:“明皓,你總算醒了,這下我們可就放心了。自從昨天你中了毒箭,就一直昏迷不醒,若是今天再醒不過來,可就危險了。剛好江瀚過來看你,我這才知道,你已經和林大小姐在一起了?!?/br> 章軍醫過來檢查傷勢,發現因為他剛才起的太猛,肩上的傷口已經掙開,需要重新換藥包扎。 明皓顧不上這些,只焦急的問他們:“我家阿音呢,她在哪兒?是不是被抓了?” 江瀚甩給他一個嫌棄的眼神兒:“抓個屁呀,現在普天之下都是咱們的地盤,誰敢抓她。德宗跟獨孤炎都死了,剩下的都投降了,還有哪個敢和咱們雷霆軍作對?你是不是把昨天打仗的事兒都忘了?” 明皓靜下心來想一想,這才回過神來:“哦,我剛才做噩夢了,對了……李波和王濤呢,回來了沒?” 朱會飛一聽,猛的一拍腦門兒:“哎呦,他倆早晨是來了一趟,說要找你匯報點事兒。當時你正昏迷著,我就把他們打發走了,也沒問什么事兒?!?/br> 軍醫過來處理傷口,有點疼,卻讓明皓更清醒了,趕忙讓人去把那兩人叫來。他急切的想知道,阿音在不在家,她過得好不好,到底有沒有懷上? 很快,朱會飛帶著兩個親兵回來了。明皓赤著上身在床上喝水,見他們進來,兩眼綻放出璀璨的光彩,急切的問道:“可見到我家娘子了,她過得如何?懷孕了嗎?她怎么說的,是不是想讓我接她來京城?” 李波看看王濤,就垂下了頭,想讓他開口。王濤伸手捅捅李波,咬著唇,沒敢說話。 “你們倆咋了?快說呀!”明皓急了。 二人見躲不過去了,這才吞吞吐吐地說道:“我們,我們確實去了,也找到您家了,但是……家里并沒有人,而且,看樣子已經很久沒有人住了。我們問了你鄰家的嫂子,她說:那城里的小娘們兒,受不了俺們鄉下的苦,早就背著包袱跑了,說再也不回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了?!?/br> 明皓手上的茶杯滑落,重重地砸在腿上,他卻毫無知覺,口中喃喃自語著:“不可能,這不可能,我家阿音不會走的,不會的。我們說好的,說好她在家等我回來的,她怎么會走呢?怎么會呢?你們說謊,一定是你們說謊了,是不是?” 兩個親兵嚇得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明將軍,我們不敢說謊,是真的,鄰家嫂子真的是這么說的?!?/br> 明皓的眼神直愣愣的盯著兩個人,一動不動,也不說話,似乎連呼吸都靜止了,忽然“噗”地一下,噴出一口黑血來,身子直直的倒了下去。 ☆、第49章 第 49 章 江瀚一看就急了:“明皓,你他娘的怎么這么沒出息?不就是個女人嗎?跑了就跑了唄, 回頭咱們找個比她更好的, 你不能為這點事兒, 連命都不要了呀?!?/br> 明皓雙眸緊閉, 一動不動。 軍醫趕忙上前把脈, 又翻了翻眼皮,探了探胸口,捏著嘴看了看喉嚨, 這才說道:“不必擔心,明將軍沒事兒,這一下,反而把喉嚨里的毒血吐出來了,身體會好的更快些, 眼下他只是心情不太好, 不想說話罷了?!?/br> 江瀚和朱會飛這才松了一口氣,一個接一個的輪番勸他。明皓被他們說得煩了,終于忍不住開了口,卻是罵起了獨孤炎:“奶奶個熊的,獨孤炎這個笨蛋,老匹夫, 一箭射死老子得了, 一了百了。干嘛射的老子半死不活的, 老子真想把他千刀萬剮?!?/br> “對, ”江瀚隨聲附和:“老子也想把他千刀萬剮, 你起來,咱倆一塊兒去。俺派回家里去的兩名親兵也回來了,俺家小蓮花倒是沒跑??墒?,俺好好的大兒子,都好幾個月了,被他們給禍害沒了?!?/br> 明皓不再傷春悲秋,轉過臉來,看著江瀚,認真的問道:“怎么回事兒?” 江瀚氣呼呼的一拳捶在床板上:“別提了,老匹夫,他不光派人去抓耿大娘,還派人去俺們家了。幸好,我們村里有一個老頭兒叫江漢,他們打聽錯了,去了他家,抓完以后才知道不對,把人放了,又去俺家。這時候,俺爹娘他們就已經聽說了,全都逃到了山里去,沒讓他們抓著。俺家小蓮花挺著個大肚子,進不了山,就跑回了娘家??墒悄峭醢藸僮?,竟然追到她娘家去搜,幸好她奶奶是塊老姜,把小蓮花塞進了白菜窖里,才躲過一劫??墒?,她受了驚嚇,俺的大兒子都好幾個月了,就這么沒了……明皓,你要是個男人,你就起來,咱倆去把獨孤炎給剮了?!?/br> 明皓挺著脖子動了動,發現自己根本起不來,就沒好氣兒地罵了一句:“老子動不了,你自個去吧?!?/br> “你瞧你個沒出息勁兒,剛才一天阿音就坐起來了,現在娘子沒了,起都起不來?!?/br> “是啊,你兒子沒了,你傷心,俺也替你難過??赡隳镒舆€在呀,還能再生很多兒子。俺女人都跑了,還上哪找兒子去,就剩俺光棍一個,把俺射死得了?!?/br> 江瀚被他氣得直跺腳,破口大罵:“你他娘的怎么這么沒出息?天底下的美女多了,不就是那小娘們兒長得俊點嗎?你就想成這樣,趕緊給老子起來,老子現在就帶你出去,找一群美女過來伺候你?!?/br> 明皓心里憋著的那一團火沒處撒,猛地抽出枕頭,砸向江瀚:“你給老子滾,老子誰都不要,就要俺家阿音。本來俺就怕她吃不了苦,想給她留個清白之身好嫁人??砂臣野⒁粽f了,要等俺回去,要給俺生兒子。她怎么會走了呢?我不信,我不信……” 明皓瘋狂的大吼著,嘴上說著不信,心里卻難受的要死,把臉轉向里側,眼角滑落了一顆晶瑩的淚珠。 眾人靜靜地望著床上躺著的明皓,他躺在那兒一動不動,一句話也不說,可是,眾人都能感覺到他內心的痛苦。 大家想勸勸他,卻不知該怎么開口。沉默了一會兒,足智多謀的朱會飛緩緩說道:“我不是跟你說過嘛,那大戶人家的小姐心眼子多著呢,說不定她不是真的走了,只是躲起來了。你好好養傷,然后回去找她,肯定能找得到?!?/br> 江瀚趕忙附和:“對呀,就算她不要你了,那你也不能就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呀。你總得去問問她,為啥不要你了?” 這時,有親兵進來報:“清揚縣令派人送來了一封信,說是要親手交給明將軍,是他夫人寫來的?!?/br> 一聽這話,眾人全都愣了。 明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猶疑著問了一遍:“啥,你說啥?我夫人寫的,快快快快,快讓他進來?!?/br> 眾人都納悶兒地看向門口,就見一個衙役打扮的小伙子走了進來,朝著眾人施了一禮:“敢問哪位是清揚縣的明皓將軍?” 光著膀子躺在床上的明皓,應了一聲:“我是,你說有我夫人給我寫的信?” “是,將軍,”衙役從肩上背著的公文袋里取出荷包,交到明皓手上:“這是明水灣的里正給知縣大人送來的,說是要親手交到您手上?!?/br> 這個荷包做得很精致,倒是有些像阿音的手藝,不過明皓在家的時候,沒見她做過荷包,有點兒半信半疑。掏出荷包里的帕子,他展開一瞧,首先看到了右上角一個漂亮的“皓”字。 這個字他認識,軍師朱會飛給他取名的時候,就教過他寫自己的名字。后來在家里學《論語》的時候,他覺得阿音的字寫得特別漂亮,就纏著她寫自己的名字,她寫出來的皓字就是這樣的。 難道真是阿音寫來的,他的手有些抖,努力控制住,繼續看信,中間只有工整的八個大字,湊巧他都認識:“子將臨盆,爾胡不歸?”落款兒是一個音字。 “子將臨盆,爾胡不歸……子將臨盆,爾胡不歸?”明皓輕輕地念叨兩遍,猛地坐了起來,大聲道:“這……這是什么意思???軍師,你快點看看,這確實是我家阿音的字,也是她的帕子,可是這兩句話是什么意思呢?是說孩子要生了,埋怨我不回去嗎?” 朱會飛好奇的接過帕子,看著他撲哧一下笑了:“我問你,明皓,你與她究竟有沒有夫妻之實?” 明皓啪的一拍大腿:“廢話,當然有了,老子已經跟她成親了,俺們全村的人都知道她是俺娘子?!?/br> “這就對了,你離開家也有大半年了,她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她懷孕了,很快要生了,問你怎么還不回去,這是著急催你回家呢?!敝鞎w笑吟吟的說道。 明皓飛快地眨巴著眼睛,唇有些顫抖,含糊不清的說道:“嗯嗯,俺也覺得是這么個意思??墒?,可是俺怎么就不敢相信呢?這是真的嗎?是真的嗎?俺不是在做夢吧?” 朱會飛比他冷靜得多,轉頭去問那衙役:“明水灣的里正只把這封信交給了知縣嗎?有沒有說什么旁的話?” 衙役點頭:“有,里正說,明將軍的夫人快要生孩子了,想讓明將軍早點回家?!?/br> 有了這句話,就沒錯了。明皓欣喜異常,赤著腳就跳下了床,滿屋子亂跑:“俺衣裳呢,俺衣裳呢,俺要回家,要回家呀!” 江瀚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瞪著他:“瞧你那慫樣,剛才還說自己起不了床呢,這會兒跑的比誰都快?!?/br> “廢話,俺娘子要生了,俺能不急嗎?俺要回家,俺要回家,還得給兒子起個名兒啊,叫什么好呢?叫什么好呢?”明皓像只沒頭蒼蠅一樣,光著膀子在屋里轉來轉去,既找不著衣裳,也想不出該給兒子取個什么名兒。 正在此時,房門一開,太宗大步走了進來。明皓一見,迎上去撲嗵一聲跪在了他腳邊:“皇上,俺要回家!兒子要生了?!?/br> 太宗被他嚇了一跳,低頭瞧瞧,人沒啥大事兒,才伸手扶他起來:“朕聽說,你昨日替朕擋的那一箭是毒箭,這才趕緊過來看看,你沒事兒就好。不過,怎么滿嘴說胡話呢?” 朱會飛看明皓激動的不著四六的樣子,估計他也說不清這件事兒,就在旁邊給皇上簡單解釋一下來龍去脈。 太宗聽后點點頭:“如此說來,明皓的夫人能夠在戰亂中保全自己和孩子,讓明皓在前方安心打仗。又能在戰后想法子通知他,孩子要生了,可見,非但不嬌氣,反而是個智勇雙全,深明大義的?!?/br> 明皓在一旁,連連點頭:“對對,明大義,明大義?!?/br> 他忽然雙眸一亮,抱拳行禮:“謝皇上賜名,我兒子就叫明大義了,正愁想不出名字來呢,皇上賜的這名字真好?!?/br> 太宗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好啊,朕賜過無數的官職,還真沒賜過名字,今日就在你家開個先河,就給你的孩子賜名,明大義?!?/br> 軍師朱會飛在一旁逗他:“明皓,你一口一個兒子,那萬一要生個女兒呢?” “女兒咋啦?女兒也叫明大義,皇上賜的名兒,誰敢說不好聽?;噬线€夸俺家阿音啥來著……智勇雙全,俺一定要把這句話帶回去告訴她?!泵黟┕V弊?,滿臉是笑。 眾人大笑起來,太宗拍案決斷:“好,既然如此,朕就準你一個月的假,帶上一個軍醫,幾個親兵,回家養傷去吧。你們這些年跟著朕東征西討,也都很辛苦,顧不上家,如今天下已定,回家休息一陣兒,把家眷接到京中。今后,就等著享福吧?!?/br> ☆、第50章 第 50 章 自送走了那封信,阿音便在家中翹首企盼。眼見著就要生了, 卻還不見明皓的身影, 她急的每天都要站到門口, 去望上一陣兒。 這日清早起來, 阿音照例去門口張望, 通往山下的路上并沒有半個人影,她卻看到路邊的啞巴花開了。 猶記得初到明水灣時,她第一次陪他去挑水, 見路邊的花開得正艷,便問他,那是什么花。 糙碾子當即折下一支給她,隨口說,叫啞巴花。阿音信以為真, 誰知他卻說道:“誰都不知這樹叫什么名字, 你喊它一聲它也不答應,跟個啞巴似的,可不就叫啞巴花唄?!?/br> 想起往事,阿音唇角一挑,無聲的笑了。走上前去,伸手想折一枝喇叭花下來, 可是手指剛剛觸到花枝, 肚子卻是一陣抽痛。 是要生了嗎?怎么他還不回來, 到底有沒有看到信???難不成, 京城還沒有攻打下來? 阿音捧著肚子胡思亂想, 可是肚子越來越疼,她趕忙咬著牙往家里走,喊明青枝快去叫產婆。 明水灣就有一個產婆,是木匠明達子的老婆。明青枝扶著阿音進屋坐下,就飛快的跑向木匠家里,把產婆叫了來。路過明鐵柱家的時候,扯著嗓門喊了一嗓子:“柱子嫂,碾子家的要生了,你快來幫忙啊?!?/br> 柱子嫂聽見這話,扔下手頭干了一半兒的活兒,擦擦手就往他家跑。 可是,光他們著急沒有用,孩子不著急。清晨開始陣痛,直到中午已經疼得呲牙咧嘴了,卻還是生不下來。 阿音疼得直掉眼淚,捂住肚子喃喃自語:“他怎么還不回來呀?是不是真的以為我走了,就再也不回來了?!?/br> 柱子嫂急得直拍大腿:“你想他干什么呀?女人生孩子,有男人什么事兒?你該生趕緊生啊,再不生下來,大人孩子都有危險?!?/br> 林婉音眼淚巴叉的抬起頭,委屈的說道:“我一個人都堅持這么久了,生孩子這么大的事兒,他還不回來。人家都說,女人生孩子是在鬼門關轉一圈,萬一我就這么死了,再也見不著了,他……” 明青枝急得來回轉圈:“呸呸!你說什么不吉利的話呢,什么死呀活的。不就生孩子么,俺都生了倆了,不也活得好好的。你快用點勁,馬上就生出來了。你要生碾子的氣,你就罵他,狠狠地罵。那是兄弟,沒事,你罵多難聽,俺都不嫌?!?/br> 阿音沒罵過人,等她說完了,顫巍巍地問:“怎么罵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