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間是一溜的人低著頭，帶著牌子在那里跪著，看起來真的跟罪人一樣，其實只是怕了，心里期盼著早點結束，一個個的又重新來一番，這里面其實最受折磨的就是破鞋這一類人了，男的看不起，女的見了就要打的。

    她希望大家不要看到她，人越多越好，結果王三姐那眼睛上面就跟有鬼一樣，掃一圈就看見她了，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是誰，喊著她過來，“宋三兒，過來，站那么遠干什么，是不是不想接受教育??？”

    話里帶刺，宋清如就一邊咳嗽著一邊過去，走的慢慢的，佝僂著腰，一下子就從文弱成了病秧子。

    那咳嗽不像是假的，她模仿的很真，到了宋三姐邊上就撕心裂肺了，還一邊覺得很抱歉，似乎為生病過來不好。

    “三姐，不好意思，我老是咳嗽，怕有病不敢過來?！?/br>
    宋三姐臉色一變，五官更加明媚了最近，加上結婚了，要是不看她做的那些事情，看起來是個明快爽利的好姑娘一樣，白皮膚大眼睛的。

    說完就跟堅持不住了一樣，宋清如捂著嘴巴不想咳嗽，然后忍著腰都彎下來了，眼淚都出來了，“大家不嫌棄我就好了，我也需要接受教育的，就是前哥兒晚上不行了，去醫院看了看，醫生交代我要好好養著，不然怕是活不了幾年了?！?/br>
    這話一出來，周邊的人都覺得尷尬，要不是那樣的階級敵人，不會趁你病要你命的，王三姐這會兒就是找碴子，一聽有病就皺眉頭。

    想著可不是病秧子，這么多年沒出來過，還咳嗽著，這個咳嗽是很讓人忌諱的一件事，因為很多人就因為肺病死了，這東西不能治，而且還是傳染的，說話就傳染。

    宋三姐心想一家子晦氣，什么時候得病一家子死光了才好呢，“你回家里，不要出來，有病就待著，出來是想著禍害人民還是怎么著？”

    “不敢，不敢，我這就回家了?！?/br>
    宋清如頭也不回，一邊走著一邊咳嗽，等著到家里了，已經聽到外面開始高昂的聲音了。

    不由得苦笑，宋家是不幸的，但也是幸運的，不然今院子里跪著的那些，真的是很難過。

    幸虧宋家還有兩個屋子給人家，幸虧宋為民以前還有個正式工作，也幸虧單位還能接納，不然現在院子里的何寡婦未必不是宋為民跟那老太了。

    她也不想看，只聽著院子里面間或撕心裂肺的聲音，就跟個熔爐一樣，全是煎熬，她自己趴在那一點門縫里看，突然就看見楠楠從門外跑進來，臉上視死如歸一樣的表情。

    宋清如心里面一咯噔，要壞事了，楠難楠這時候回來多過，而且看起來是知道的，難道是要爆發。

    那就真的是死路一條了，忍忍也就是這幾年的光景了，不忍的話命都沒了，宋清如覺得王三姐這人，簡直不要太惡毒了。

    打開門，使勁一把拉住了楠楠，一把拽進來了，宋清如覺得自己也是cao碎了心啊，“你干什么去？”

    楠楠渾身都濕透了，臉上一股子灰敗，看起來落魄有可憐，臉上一股子悲憤，手緊緊的攥著包。

    “我還能干什么？我要去弄死他們，死一個算一個，活不下去了?！?/br>
    還真的是想著同歸于盡了，是個人過不了這樣的日子，忍不下來這樣的事情啊。

    “你小點聲，被人聽到就完蛋了，楠楠你是個好姑娘，跟那個母老虎不一樣，要好好生活啊?！?/br>
    宋清如真的是作為一個歷史的前瞻者說這句話，說的無比的篤定，無比的艱辛，她真的覺得楠楠不容易，一個花兒一般的姑娘，就跟妗兒一樣。

    妗兒在享受著一切的美好，楠楠就在有鼓勵煎熬，每次□□，只要能找到楠楠，一定要拉著楠楠親眼看，看何寡婦是多么卑微，多么沒有尊嚴。

    今天楠楠在學校里，她沒有別的地方去，不能去干校，去了就跟個監獄一樣，只能在學校里躲著。

    躲著的躲著，但是還有同學，同學里面也有紅袖章，說是今天還有開會，難免就要說幾句何寡婦的事情，因為跟楠楠是同學，大家多關注一些。

    楠楠自己偷聽到了，不知道什么時候準備著一把刀，拿著就來了，她是真的想著殺了王三姐的，心想我殺了你，頂多是賠你一條命，到時候她媽日子好過就行了。

    宋清如只覺得這個好姑娘真傻，看著她在那里捂著嘴哭，不敢讓人聽到了，“別犯傻了楠楠，忍忍就過去了，不能一直這樣子的是不是？你得往好的地方看，未來不可預期，萬一明天就好了呢，是不是這個道理？”

    “也不能做自己后悔的事情，你媽最擔心的就是你，為了這個跟你斷絕關系，就是想讓你好好的，你要是殺人了，先不說那母老虎能不能死，你反正是活不了了，你媽估計也跟你前后腳的事情?！?/br>
    “你好好想想，都挨了這么久了，不值當的，你是個好女孩，別在這里了，幫不上什么忙的，也不要出現了，不然人家覺得你看著更加來勁了，一定要對國家有信心啊，不能一直壞的，你們熬了這么久了，在堅持一下啊?！?/br>
    楠楠就很想哭一場，在家里不能哭，在外面也不能哭，因為所有人都跟壞的一樣，都是惡意的，看她們母女跟看垃圾一樣，她受不了了。

    擦擦眼淚看著宋清如，“你是三兒吧？”

    楠楠跟宋家不熟悉，只知道前一段時間家里死了人，也跟他們家一樣了，從后院搬到這個小屋子里，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沒見過宋清如，踩著是宋家老三，看著就跟個不長命的一樣，跟傳說中一樣，所以一下子就想到了。

    “是啊，我是三兒，別哭了，出去逛逛就回家吧，好好安慰一下你媽，只要人還在，沒什么熬不過去的，有人啊，這就什么都有了，以后好日子在后頭呢，別做些讓人后悔的事，以后的日子長著呢?！?/br>
    很是老成的說了一句，有的日子開始苦，可是后面甜，這就有奔頭，也是幸福。

    不像是有的日子開始甜，后面痛苦，這仍然稱不上幸福，別的紅袖章她不清楚，但是王三姐是一定不能有好下場的，傷天害理的事情太多了。

    楠楠最后站在門口，手扶著門把手，屋子里面昏暗看不清表情，只低低的說了句謝謝，打開門就走了，沒看院子里面何寡婦受了什么折磨，從側門就走了。

    曾經明媚到不可一世的姑娘，最后成了這個樣子，再也沒有當初的驕矜和小驕傲，曾經楠楠雖然父親早逝，但是家里何寡婦對著她好，人家有的她都有，沒有的也要有。

    宋清如悶悶不樂，只詛咒王三姐早點倒霉，跟著夏冬梅包餃子，門窗都是關的嚴嚴實實的，幸虧煮出來的東西味道小，這要是燉rou那可了不得了，豈不是一個院子都知道了。

    不會搟皮子，只會包餃子，宋清如眼巴巴的看著，想那么多干什么，這會兒早就忘了，放一邊去了，還是個孩子脾氣，不高興的一會兒就高興了。

    “先給你吃這一鍋，然后吃完了再去給你爸他們送?！?/br>
    夏冬梅一邊下餃子，一邊說著，臉上全是樸實輕松，在她看來，這就是好日子了，吃過餃子，以前過年都沒有，更何況是豬rou白菜餡的。

    “好，我要吃煮的久一點的，這樣里面會有湯汁，好吃的不行?！?/br>
    宋清如麻溜的去拿碗筷，然后找了個精致的小碗，里面倒了半碗老陳醋，安那味道，一倒出來很夠味了，宋清如自己端著碗喝了一下口，真的shuangsi了。

    “嬸子要不要吃醋??？”

    宋清如自己一個碗吃醋，主要是太能吃了，夏冬梅就笑，沒見過這么愛吃醋的孩子，“我不吃，你吃吧?！?/br>
    她其實也吃醋的，白菜rou的醋餃子，多好吃啊，只是想著家里醋瓶子里面要沒醋了，中午吃了晚上就沒得吃了，所以自己就不吃了。

    這小腳太太，每天就是為了這個，為了那個，不知道享福，整天省著為了孩子，為了男人。

    舍不得吃，舍不得用，可是依然受人尊重，因為她少吃一點，少用一點，她家里的孩子丈夫好過一點。

    這樣的習性很多人看不慣，尤其是長大了的孩子，看不慣自己mama這樣子過日子，又不是缺這一點，看著母親吃昨天的剩飯就要翻臉，不耐煩。

    可是要記得啊，孩子們，你們小時候就是缺的時候，就是靠著老母親嘴巴里面省一點出來才好過的，才能多吃一點rou，多穿一件新衣服。

    所以，長大了有見識有能力了，也不要去嫌棄去教訓自己老母親，她年紀大了，一些東西深入骨髓，你要做的不是指責，而是對她更好，更愛護她。

    宋清如吃到了第一碗餃子，白白胖胖的，里面都帶著水的，她喜歡吃熱的，剛出鍋的，不然一會餃子里面的水就出來了，到時候里面干巴巴的。

    筷子夾在中間，一頭先咬一口，嘗嘗原味的，然后剩下的大半個整個放醋里，拿出來的時候餡料里面也是滿滿的醋，一口放進嘴巴里，那真的是渾身都有冒泡，好吃的要哭的節奏了。

    吃來勁了，還要喝一口醋，吃的額頭上都熱熱的有汗了，那小半碗醋一會就沒了，吃個飽。

    然后她就去接漏勺來了，“嬸子你去吃，這會兒不熱了?！?/br>
    夏冬梅就不喜歡吃熱的，太燙了，剛才就說涼一涼，宋清如吃的快，這會兒正好夏冬梅吃。

    宋清如這幾天吃的飽，所以食量就小了，以前餓著能吃三四十個，現在就是二十個飽了。

    剩下的勸著夏冬梅吃，自己坐在一個低低的木頭板凳上，小小的一個，都十多年了，表面都光滑油亮的，但是耐坐，一直都沒壞過。

    宋清如鍋子里面勺出來兩碗餃子湯，餃子湯里面加點醋，那可是山珍海味了，比雞湯還要好喝。

    看著鍋里水不夠，又加進去一些冷水，坐的馬扎比較矮，剛好扶著夏冬梅的膝蓋，“嬸子你多吃些，全吃了才好，不然家里這么多rou，吃不完也就壞了，是不是這個道理，多吃點身體才好，不然全虧了身子，我還等著以后賺錢了，嬸子你得享福呢?！?/br>
    哎呦這馬屁精，可真的是說人話好聽的不得了，夏冬梅也是高興，這日子真的是有奔頭，來的時候想著人家家里是哪個孩子，還有一個老丈母娘，雖然說是在城里日子好過一點。

    但是后娘難當，心里不是不忐忑的，不是不難過的，不是不害怕的。她自己老實，也沒有壞心思，老家里被趕出來，沒地方可以去了。

    來的時候就想著，不管家里人怎么樣，她都感激，最起碼給她一個落腳點，有吃有住，不至于后半輩子無依無靠的。

    夏冬梅最擔心的一件事，就是沒兒子，沒有兒子以后就沒人養老，死了也沒人上香燒紙，來這邊對著宋清林跟宋清婉那不是一個級別的，宋清如因為時候老小加上生病，用的心思也不少，說來說去跟老二宋清婉感情淺。

    這會兒也吃了一頓飽飯，喝了那餃子湯，宋清如就去送飯了，一共是三份來著，她先去給太紅旗送，然后去借自行車給她姥姥送，最后再去給宋為民。

    太遠了，沒自行車是真的不方便，她們娘倆吃飯早，一上午就包餃子了，拿著飯盒子給太紅旗，人家門衛那邊打過招呼了。

    “給你吃的，可好吃了，我嬸子手藝好?！?/br>
    這是第二次了，太紅旗只聽著她喊嬸子，心想難道是后娘，看她的眼神又是怪可憐的，天底下第一的小可憐，大概就是宋清如了。

    “正好想吃這個了，冬嫂什么都會，就是不會包餃子?！?/br>
    宋清如笑的跟個向日葵一樣，心想家里沒什么好東西，就是一點手藝罷了，人家喜歡才好，不然過意不去。

    “行啊，你看看好不好吃，好吃下次再來給你送，我先走了，去給送飯了?！?/br>
    騎著自行車就走了，不然餃子就擠在一起不好吃了，她還拎著大鹽水瓶子，里面裝著餃子湯，家里面給外面工作的人，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有點好吃的忘不了。

    太紅旗看著那一大飯盒，不少了，拿起一個來吃，里面很多rou啊，他就笑了笑，這小子也是愛吃rou的，別看著瘦，還怪好吃的。

    自己去拿了一雙筷子，冬嫂也吃了一個，手里拿著那半個打量，“你說人家這是怎么做的??？咋這么好吃，不是一樣的白菜rou的，我做的咋就沒人家的好吃呢？”

    冬嫂其實真的不會，做出來那么難吃，還真的就跟不會一樣，她做飯就是沒啥技術的，大鍋燉rou，沒啥手藝也不會差勁的，就是這樣的精細活，做不大來。

    餃子一個是皮，一個是餡料，這皮她就不大行，面軟了硬了，煮出來就是一鍋子餃子湯，喝湯算了，而且皮子有的厚有的薄，總而言之，她是男方來的，不大會這玩意。

    所以家里也不包，江長源會啊，過年就自己包幾個帶著太紅旗吃，要么家里兒媳婦來包。

    “我改天學學，看看這才是北方餃子呢?！?/br>
    太紅旗一口一個，帶著蒜泥加了醋一起吃，過癮的厲害，看著這餃子形狀不大一樣，兩種的，心想大概道士帽的是那小子包的，因為簡單啊。

    他吃了一個沒吃出味道來，又去找個道士帽子的，果真是這種邊角軟一點，而且餡料也多。

    兩種餃子，一個是蜈蚣褶子多，這樣的餡料少，而且褶子多了邊上硬，夏冬梅就是包這樣的，省餡料。

    宋清如就不一樣了，她就只會一種道士帽，簡單，兩邊一捏就是了，跟個金元寶一樣，餡料多不說，褶子也少。

    等著江長源下來吃的時候，太紅旗腮幫子鼓鼓的，已經是吃了不少了，這味道是真的正宗啊。

    江長源北方人，天冷的時候就喜歡這一口，“你別吃了，撐著，這玩意結實?！?/br>
    “沒事，下午我去打球了?！?/br>
    江長源吃的慢，吃不過太紅旗，最后就不大高興了，“孫子，你給老子留點?！?/br>
    手一拉，盤子就過來了，太紅旗心想不就是餃子，“給你吃，給你吃好了，你是我爺爺，不跟你搶了，我吃飽了。下次三兒來教教冬嫂，以后天天給你吃?！?/br>
    江長源心想，天天吃也吃不膩歪，他能吃一冬天，那時候，餃子稀罕的不行啊，吃個餃子就跟上天了一樣，那個美啊。

    太紅旗也覺得味道不錯，老爺們吃rou就行了，rou多就好吃，拍著球去找孫子了，幾個人墨跡一會，去球場打球了。

    宋清如這邊騎著借來的自行車，只接去了單位那里，拉著人著宋為民，那人一聽，先打量了一下宋清如。

    第29章 生活不易

    “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家里老三，給我爸送飯來著, 今兒中午吃的好, 想著他加班一直回不來，給送一口熱乎的吃?！?/br>
    宋清如一邊說一邊覺得不對勁, 按理說一個單位的大家都認識啊，主要是宋為民已經干了這么多年了，老資歷了。

    結果那人最后指了指, 也不多說, 宋清如就納悶了，難道那邊是單獨設立出來的辦公地點, 想想也有可能，人多了辦公室不夠, 可能就分流一部分出來單獨辦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