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節
宴無好宴,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一轉眼,只剩下一屋子狼藉。 李承業渾身打顫,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一樣。 他趕走旁邊服侍的仆從,自斟自飲,心情剛剛平復下來,余光掃過堂下跪著的三個人,臉色一僵,胃里一陣陣翻騰,剛剛喝下的美酒成了穿腸□□一般,心里發苦。 “把人帶下去!” 眼不見為凈。 軍士們小心翼翼應喏,拎起那三個人,出了堂屋。 …… 當晚,李元宗得知白天橦州宴席上發生的事,大罵兒子李承業愚蠢自大。 “老子還沒打算動手呢,他著什么急?皇帝不急太監急!” 旁邊送信的幕僚眼皮直抽。 哪有罵自己的兒子是太監的…… 等等,司空用皇帝自比,莫非司空打算稱帝了? 幕僚心潮澎湃。 這頭,李元宗歇了口氣,繼續罵兒子,“周嘉行是老子親筆寫信請來的,他在宴席上動手腳,不是打老子的臉嗎?蠢貨!” 幕僚知道李元宗喜歡罵兒子,但不管罵得多兇,最后他還是會幫兒子收拾爛攤子,于是眼觀鼻鼻觀心,隨他罵。 李元宗足足罵了一盞茶的工夫才過足了癮,道:“讓勃格過去一趟,他和周嘉行交情不錯?!?/br> 幕僚遲疑了一下,沒敢多話,點頭應是。 這不是司空第一次讓阿史那勃格幫李承業善后。軍中都在傳李承業欺壓阿史那勃格,還曾逼迫阿史那勃格讓出一名女奴,司空肯定也有耳聞,但他偏心親兒子,認為阿史那勃格豪爽、不會在意此事,沒有多管。 李元宗喝口茶潤嗓子,忽然想起一事,問:“對了,江州那邊有沒有回信?” 幕僚答:“還沒有,鄂州對江州的封鎖還沒有解除?!?/br> 李司空捋須沉思了半晌,“周嘉行是周麟那個無恥之徒的孫子,祖孫倆倒是一點都不像……繼續關注江州,查清楚周嘉行為什么和自己的父族為敵?!?/br> 幕僚一愣,道:“周嘉行是昆奴所生,他和父族決裂,是為了那個昆奴?!?/br> 李司空搖搖頭,“肯定還有其他原因,繼續查。他們家那個三郎收到你的信,應該知道周嘉行的身份了,周家出了一個這么有出息的兒郎,老子不信他們周家能忍得??!” 幕僚忙問:“司空怕周嘉行和周家聯合?” 李司空撫掌輕笑:“我看周嘉行那小子意志堅定,肯定不想回周家受束縛,要是他和周家果真斷干凈了,老子倒是想再認一個干兒子。正好他缺一個父族?!?/br> 到時候周麟最優秀的孫子成了他的義子,周麟還不得氣死? 光是想象那個情景,李司空就覺得渾身舒暢,忍不住哈哈大笑。 幕僚心口一跳,暗暗腹誹:哪有看到一個好兒郎就收人家當義子的?先不說周嘉行愿不愿意,真的收下來了,不是添亂嗎?家里整天一堆親兒子、干兒子勾心斗角,司空居然還想認周嘉行當干兒子,也不怕人家轉頭滅了兄弟,以干兒子的身份繼承河東軍。 他深知李元宗的脾性,沒有直接開口反對,垂首站在一邊,等李元宗笑完,道:“司空既然看好周使君,為何不干脆招他為東床快婿?” 女婿好啊,既能為河東軍所用,身份上又始終是外人。比不上義子。 李元宗哼了一聲,道:“上次著人去暗示周嘉行,他態度很明確,不想娶。不娶就不娶罷!老子的女兒又不是不愁嫁!” 說著眼睛瞇了瞇。 “這一點周嘉行像周麟。那年老子要提拔周麟,只要他肯舍了家里那個糟糠妻娶老子的女兒,老子馬上讓他當主帥,那個不要臉的東西,一臉笑嘻嘻,轉頭就帶人跑了,說什么怕老子派人去江州殺了他那個娘子……” 提起這事李元宗就一肚子氣。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老子是那種人嗎?” 幕僚悄悄撩起眼皮,暗暗道:司空……您不是那種人,您女兒是啊,當年您女兒非周都督不嫁,還拿周都督的妻兒威脅他,周都督才會走得那么干脆的…… 李元宗還在念叨:“……就為了一個鄉下婦人!沒眼光的東西!” 念叨了一會兒,神情變得嚴肅,“既然周嘉行不想娶妻,聯姻的事暫時不要提,免得他效仿周麟,老子認他當兒子!” 看來司空真的看上周嘉行了……幕僚心驚rou跳,腦子轉得飛快,突然靈機一閃,道:“司空,此事不妥。您想想,您認周使君為義子,按輩分,您和周使君的生父成了同輩……” 李元宗回過味來,臉色一沉。 對啊,周嘉行是周麟的孫子,他認周嘉行當義子,那他不就成了周麟的兒子? 呸! 想得美! …… 這晚,李元宗把義子阿史那勃格叫進帳中,讓他代表自己去橦州警告李承業,囑咐他不要輕舉妄動、破壞盟約。 阿史那勃格道:“周嘉行實力大增……父親覺得我們該怎么做?” 李元宗搖搖頭,說:“事已至此,只能先試著拉攏?!?/br> 阿史那勃格應喏,出了營地,騎快馬趕夜路,不到天亮就抵達橦州。 仆從迎他入他,告訴他李承業明天會繼續宴請賓客。 阿史那勃格找到李承業,劈頭就道:“父親要你謹慎從事,莫要和周使君正面沖突?!?/br> 李承業生平最恨被兄長們壓在頭上,聽阿史那勃格帶來父親的叮囑,不耐煩道:“父親常說不能放虎歸山,他忌憚周嘉行,要我去查明周嘉行對付契丹軍的武器,我不給周嘉行一點威懾,怎么完成父親交代的任務?” 阿史那勃格皺了皺眉。 查武器這事他知道。周嘉行和契丹軍對戰時,用了一種威力很大的武器,發動時能發出震天響動,據說能撼天動地,可以用來攻城。司空對這種武器很感興趣。 他思索了片刻,決定等見過周嘉行再說。 …… 翌日,天還沒亮,長廊外傳來此起彼伏的嘈雜聲。 阿史那勃格被心腹叫了起來。 “郎君,西邊來人了!” “哪個西邊?” “西川!” 阿史那勃格猛地清醒過來,立刻披衣起身,出了院子,騎馬出城。 …… 城門外人頭攢動。 長亭里鬧哄哄的,站滿了人,部落的人,聯盟其他軍隊的人,還有李承業的人。 他們是被各自的哨探叫起來的。 所有人三三兩兩站在一處,一邊低聲議論,一邊墊著腳往西邊張望。 天邊浮起魚肚白,晨光熹微,天際處多出幾個小黑點。 塵土飛揚,幾匹快馬躍出地平線,往他們的方向飛馳而來。 眾人議論紛紛,他們是被哨探驚醒的,據哨探說,那幾騎靠近的馬是千里馬,而馬上的騎手看衣著打扮,赫然是天子使者! 天子使者? 華州刺史一直忙著和契丹軍周旋,不大清楚外面的事,問身邊的人:“圣人在西川?” 契丹軍剛剛南下的時候,圣人悄悄跑了,但是圣人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沒人知道。 藩鎮們都希望圣人最好有去無回,最好就這么死在外邊。那樣,他們就能打著為圣人報仇雪恨的旗號出兵,然后自立稱帝。 大家心照不宣,偷偷派人去尋圣人——當然不是救人,而是為了能在圣人駕崩后搶占先機。后來契丹軍來勢洶洶,他們忙于應戰,沒法分出兵力去蜀地尋找,就把這事擱下了。 現在乍一下見到天子使者,早把圣人忘到爪哇國去的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輕咳幾聲,掩飾尷尬。 有人消息靈通,朝身邊人解釋道:“圣人確實在西川,前些天西川節度使楊昌傳書李司空,說圣人已被他所救,如今圣駕就在成都府。蜀地早就傳遍了!” 眾人豎起耳朵聽這人說來龍去脈,心里暗罵楊昌運氣好。 馬蹄聲越來越近,紅塵滾滾,快馬馳到長亭外,馬上騎手勒馬,舉起卷帛。 眾人面面相覷了一番,縱然心有不甘,還是一起下拜。 雖然皇帝有名無實,但是皇帝還是皇帝。 使者高舉卷帛,朗聲問:“周使君何在?” 眾人頻頻交換眼神。 這圣旨是給周嘉行的? 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會不會是李司空用來折辱周嘉行的新方式? 人群議論紛紛,猜什么的都有。 不一會兒,幾位兵士出列,示意使者跟上自己。 …… 等阿史那勃格匆匆趕到城外長亭的時候,天子使者已經進城,他只得趕緊掉頭趕回。 踏進驛館時,使者剛剛宣讀完圣旨。 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眾人神色各異,一聲不吭。 而站在人群最當中、接旨的周嘉行則神色如常。 使者笑著朝他拱手,道:“恭喜使君!” 周嘉行嘴角微微翹了一下,接過卷帛,轉身離去。 他的親隨個個滿面笑容,喜氣盈腮,喜滋滋跟了上去。 阿史那勃格有些茫然,找到角落里一臉怒容的李承業,問:“圣旨上說什么?” 李承業額角青筋暴跳,牙關咬得咯咯響,怒視著周嘉行的背影,雙眼赤紅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