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節
說著,唰啦一聲拔出自己的彎刀,朝阿延那頭頂劈下! 周圍的部落酋長忍不住驚呼了一聲。 說時遲,那時快,旁邊一名親隨立刻拔刀,一聲清脆撞擊聲響,利落格開蘇慕白的彎刀。 蘇慕白被震得退開幾步,微微喘氣。 阿延那嚇得失聲,意識到父親那一刀被擋開了,抱著自己的腦袋,渾身發抖。 整個過程中,周嘉行沒有回頭。 他叮囑稗將留下處理剩下的事,對蘇慕白道:“他也是被蒙蔽的,此事到此為止?!?/br> 蘇慕白松口氣。 其他部落酋長也松了口氣。剛才從阿史那部搜出不少信件和信物,其中很多和他們部落中的貴人有關,他們提心吊膽,生怕周嘉行借這個機會排除異己,把所有部落勇士收編成他的隊伍。還好他沒有趕盡殺絕。 蘇慕白把兒子阿延那丟給胡奴,追上周嘉行,進了他的帳篷。 “蘇郎,你果真不打算接著查下去?” 私底下有動作的人,遠遠不止表面上那幾個。 周嘉行道:“所有信物已經付之一炬?!?/br> 蘇慕白沉默了一會兒。 確實,剛才周嘉行已經當著所有人的面把搜出來的東西一把火燒光。 所以等他再提作戰計劃的時候,所有人一致同意,沒有二話。 “你……”他忽然笑了笑,問,“長安就在你眼皮子底下,你果真不動心?” 周嘉行走到書案前,聞言,翻找羊皮紙的動作頓了一下。 蘇慕白忙道:“我知道,這次蘇部遇險,你和李司空結盟,論情論理,我們蘇部的人都不該趁火打劫……” 遲疑了一下,還是說出心中所想,“不過那可是長安,是中原!” 是所有部落妄圖征服的肥沃土地。 周嘉行身上也有一半胡族血統,他為什么不動心? “首領?!敝芗涡杏昧伺f日的稱呼,示意蘇慕白入座,“你為什么不愿率領族人臣服于契丹?” 蘇慕白不明白他為什么問這個,怔了怔,答:“契丹人要殺光其他部落的青壯年,我們當然不能臣服于他們!” 周嘉行:“那當年所有胡部為什么愿意歸附唐廷?” 蘇慕白看著他,面露尷尬之色。 周嘉行聲音沉穩平靜,緩緩道:“因為唐廷不會殘殺胡族,不要求胡族改變信仰,還給予所有王族高官厚祿,確保他們能衣食無憂。阿史那部是突厥王族中的一支,他們的祖先歸順于唐廷時,唐廷給他們高官、土地、牛羊,他們的子孫世代不用和他們的祖先那樣在塞外流離,就能安享尊榮,南歸的突厥諸部獲封郡王、大將軍,他們迎娶中原高貴的公主,和王室聯姻,子孫和王公子弟一起長大……” 這樣的優待,身為戰敗方的胡族,怎能不動心? 在草原上,戰敗的部落只有一個下場:全族淪為戰勝者的奴隸。 這一次,勝者卻沒有奴役他們,相反,他們厚待他們,以寬廣的胸懷接納他們…… 換來的,是和平和繁榮。 周嘉行提起筆,道:“安于享受,沒落是不可避免的?!?/br> 阿史那部酋長說的話,他沒法認同。 誠然,唐廷在一步步分化胡族,然后慢慢同化他們。 這一點,誰都看得出來。 但誰又能想到更好的辦法? 不愿被同化,那就遠走草原深處,在苦難中磨礪自己,讓自己壯大,積蓄力量。 不想生活在困苦貧窮中,那便接受唐廷的好意,努力融入中原,為自己的族人爭取更多利益。 要么雙方不死不休,要么弱小的一方依附強大的一方,被慢慢同化…… 這無法避免。 為了族人的利益,做出任何選擇,他都可以理解。 但別像阿史那部的酋長那樣,一面享受好處,一面冠冕堂皇,以復興部落為由破壞盟約。 “中原強大,胡族臣服,中原陷入戰亂,胡族崛起……直到被同化……其實這和血統無關,說來說去,還是利益?!敝芗涡凶旖禽p輕一勾,抬起頭,“首領,不必再為我的血統來試探我,我知道自己站在哪一方?!?/br> 漢人因為他的生母輕賤他。 胡族因為他的父族懷疑他。 他不在乎,亦不會因此彷徨自卑。 更不會因此動搖。 他是他自己。 蘇慕白望著周嘉行,久久無言。 半晌后,他站起身,一手抱胸,對眼前的年輕男人行了個代表敬意的禮。 …… 這天傍晚,多弟告訴九寧,阿延那沒被處死。 “蘇慕白堅持要手刃阿延那,刀都架到阿延那脖子上了,周使君說阿延那不知道阿史那部人的謀劃,把人放了?!?/br> 九寧心道,果然,蘇慕白這么做,可能就是想陪周嘉行演一場戲,以確立周嘉行的權威。 她坐在燈前看一本書,側耳細聽旁邊帳篷的動靜。 周嘉行就在不遠處忙他的軍務,燈燭一直沒熄。 之前的作戰計劃是故意刺激阿史那部的,具體的出兵方案只有他和他的部署知道,還沒有正式公布。 她等了很久,有些無聊。 多弟把阿山他們給她堆的小雪人挪到帳篷里給她看。怕雪人化了,特意弄了個冰盆,放在離帳簾不遠的地方。 九寧放下書。 案上剛好有一碗豆子,她順手給每個小雪人添了雙眼睛。 不一會兒,懷朗入帳,勸她早點就寢。 “二哥呢?” “郞主還有事要忙?!?/br> 九寧有話要和周嘉行說,道:“我還是再等等吧?!?/br> 不等還好,這一等,周嘉行直接出了營地。 懷朗道:“郞主去見幾個人,明天才能回來?!?/br> 九寧嘴角一扯,沒辦法,只能躺下睡覺。 睡到半夜,朦朧中突然聽到外面一陣吵嚷聲,腳步聲雜亂。 她猛然驚醒。 守在一邊的多弟忙道:“九娘,外面有動靜。不過不是什么大事,懷朗他們都在外面看著呢!” 九寧喝了口水,抬頭四顧。 帳里沒點燈,黑魆魆的。 外邊人影幢幢,有人打著火把走來走去,懷朗、阿山幾人的影子打在帳篷上,看樣子離天亮還早。 聽到里面的說話聲,懷朗挑開簾子一角,在外面道:“九娘安心睡罷?!?/br> 沒說出了什么事,可能是營地里其他部落的人在鬧事。 九寧打了個哈欠,起來解手。 走到屏風后面,忽然聽到外面響起打雷聲。 “打雷了?” 她半夢半醒,呢喃了一句。 雷聲直接沖著帳篷的方向過來,由遠及近,一聲比一聲響亮,急促,如密集的鼓點。 九寧反應過來:這不是打雷,是馬蹄聲。 隨著馬蹄踏近,帳篷外一片壓抑的呼吸聲,然后帳簾被一雙手猛地撕開。 夜色中,一個高大的身影踏入大帳。 狂風涌入。 嘈雜聲也卷了進來。 九寧愣住了。 外邊燃燒的火把發出黯淡的昏黃光芒,籠在門口那人的背上。 他望著漆黑一片的帳篷。 身影一動不動。 淺色的眸子,閃動著幽幽的暗芒,煞氣逼人。 九寧怔怔地看著他。 他一言不發,帶著滿身凌厲寒氣,一步一步朝她走過來。 大帳外,懷朗他們面面相覷了一會兒,跟進帳篷。 “郞主?” 黑暗中,沒人看得清周嘉行臉上的神情。 他揮揮手,雙眸直直望著九寧,像盯準了獵物的狼。 懷朗有些擔憂,暗嘆一口氣,抓住試圖上前阻攔周嘉行的多弟,退了出去。 帳簾重又放下,營地的雜亂人聲忽然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