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節
炎延坐在火堆旁擦拭自己的佩刀,新兵們圍坐在左右休息,看九寧回來,都忙站起身。 九寧揮手示意他們坐下,目光從一張張年輕的面孔上劃過,“以后我不再是周家九娘,使君隨時可能會派兵追殺我。你們今天救了我,得罪周家,不能再回江州,這里離金州、鄂州、潭州都不遠,你們可以去投奔他們?!?/br> 炎延一臉莫名,收起佩刀,“投奔他們干什么?我們愿意跟著九娘!” 她掃一眼自己的部下們,眼神兇狠。 部下們哆嗦了一下,趕緊跟著應聲:“對,對!我們愿意跟著九娘!” 九寧淡笑道:“我再不是周家九娘,你們還愿意跟著我?” 炎延一巴掌拍開兩個木頭一樣坐著不動的部下,朗聲大笑:“我們本來就是九娘您的人,不跟著您跟誰?” 剩下的人附和:“對!我們是九娘的部曲,就該跟著九娘!” 話音落下,秦家兄弟忽然站了起來,似乎不贊同其他人的話。 新兵們看著他們幾兄弟,竊竊私語。 炎延眼睛微瞇,瞪向幾人。 軍中每次比試,秦家兄弟的名次緊緊咬在炎延后面,在隊伍中的威望僅次于炎延。 他們的態度會影響到很多新兵。 九寧看著他們。 兄弟幾個不像其他人那么懼怕炎延,撓撓腦袋,嘿嘿一笑,問:“我們就想問一聲……以后還管飯嗎?” 九寧失笑,點點頭。 他想起來了,當初招兵時,兄弟問的也是能不能管飯。 秦家兄弟接著問:“還是管飽嗎?吃多少都行?” 九寧回頭,朝一直默默站在一邊的僮仆使了個眼色。 那僮仆抬起臉,微黑的臉龐,眼睛細長——原來她不是僮仆,而是名女子,正是跟隨九寧多日的婢女多弟。 她裝成僮仆混進送行的隊伍中,一直緊跟著九寧,六郎和七郎的馬是她照看的。 多弟看懂九寧的眼神,爬進馬車,推出一只箱子,往地上一推。 箱籠翻開,頓時一片金光閃爍,里面幾十枚金錠掉落出來,滾得到處都是。 新兵們望著那一堆金燦燦的金錠,張大嘴巴。 多弟一臉懊惱狀,仿佛剛才是失手才把箱籠推翻的,跪地將金錠收拾好,重新蓋上箱子。 九寧等新兵們收回眼神,對秦家兄弟道:“當然管飽!” 秦家兄弟估算了一下這一箱金錠能買多少糧食,抹抹嘴巴,憨厚道:“管飯就行,管飯就行。我們愿意跟隨九娘!” 九寧笑著勉勵部曲幾句,給炎延使了個眼色。 炎延站了起來,跟上她。 待兩人離開,新兵們立刻拔高嗓門,熱烈討論剛才那滿滿一箱子的金錠。 九寧領著炎延走到下風處,風中送來新兵們猜測那一箱子金錠值多少錢的議論聲。 她笑問炎延:“你想好了,以后真的跟著我?” 炎延抬手抹一下鼻子,“不跟著您跟誰?其他人可不會像您這樣善待我?!?/br> 她去其他人帳下也能帶兵打仗,不過前提是隱瞞女子身份,只有九娘不計較她是女子。 炎延喜歡大大方方梳發髻、穿女裝,討厭遮遮掩掩硬裝男人——雖然她不用裝就很像了,穿女裝反而別扭,就像一個大老粗非要穿襖裙,但她就是喜歡以真面目示人! 而且九寧還教她讀書認字,她現在會寫自己的名字了。等她能讀懂兵書,她就能當上女將軍啦! 多弟一直緊緊跟在九寧身邊,待炎延走開,咬了咬唇,“九娘,以后您打算怎么辦?” 九寧反問:“你覺得呢?” 多弟愣了好一會兒。 很早的時候她就發覺了,九娘對她的態度和其他人不一樣。九娘提拔她,給她豐厚的月錢,幫她照顧家人,破格給她家最肥沃的土地耕種,后來還教她認字,簡直是好得不能再好。 可九娘好像不想親近她,雖然屢屢為她破例,卻從沒有把她叫到跟前和她玩笑。 九娘有時候會對著銜蟬、金瑤她們撒嬌,和她們鬧成一團,對著她時,態度立刻防備起來,從不會打趣她。 多弟心里著急,想不通九娘為什么防著自己,疏遠自己,但又對自己這么好。 直到這次九娘遇險,多弟終于找到機會向九娘表露忠心。 趁蓬萊閣的看守粗心大意時,她給九娘下跪,告訴九娘自己愿意為她赴湯蹈火。 她不得不這么做。 除了九娘,誰還能給她這么多優待?誰會教她認字? 九娘不喜歡她,可九娘真的對她好。 多弟心中隱隱有種預感,只有跟著九娘,她才能過上更好更風光的日子。 本以為九娘心里更看重銜蟬她們,不會搭理她,但九娘卻幾乎立刻就給予她信任,讓她代為送口信給城外的周嘉行。 多弟心潮澎湃。 她突然發現幫九娘做這些危險的事才是最適合自己的差事。她沉著冷靜,和周家護衛周旋,神不知鬼不覺溜出周家,按九娘的吩咐找到周嘉行的隨從,送上九娘的親筆信……做這些事的時候她竟然一點都不覺得緊張,反而有種很熟悉的感覺。 就好像她天生就該如此,而不是一直待在內院給人當奴婢。 聽見九寧反問自己,多弟不再感到傷心難過,而是興奮——九寧真的把她當心腹,才會問她的意見。 多弟不想暴露自己其實什么都不懂,斟酌很久后,小心翼翼地道:“二郎知道您的處境后,二話不說冒著風險帶兵來救您,您不如先跟著二郎?!?/br> 九寧看一眼多弟,覺得有些好笑。 多弟一開始來找她時,她抱著試一試的態度給她分派任務,其實暗中也讓阿大去找周嘉行了。 兩人都圓滿完成任務,多弟找到周嘉行的隨從,阿大找到周嘉行本人。 兩封信送到周嘉行手上,只有阿大送的那封才是真的求救信,多弟送去的只是普通的家書。 多弟竟然會在這種時候依然忠心耿耿,還冒著被周刺史發現的風險為自己奔走,這讓九寧覺得意外。 聽多弟勸她跟著周嘉行,九寧更覺得詭異。 她笑了笑,說:“先這樣吧,船到橋頭自然直?!?/br> 周刺史和李昭算計得再周密,卻沒想到周嘉行恰好也來了江州,并且就在城外。 而且還偷偷摸摸帶了不少驍勇的沙陀兵。 想到這里,九寧哼了一聲,周嘉行說順路果然是敷衍她的,不然怎么會帶著沙陀兵偷偷潛入江州? 周嘉行似乎知道九寧會介意這事,清點完人數,重整隊伍,走過來接她時,第一句話便解釋:“這些沙陀兵是從河東逃出來的,要去投奔新的主人,我帶他們從江州走水路過去?!?/br> 九寧眉毛一抬,神色戒備,很不高興的樣子。 “他們要投奔的人……不會就是鄂州的節度使吧?” 從江州走水路去的地方就那么幾個。 周嘉行看著她,半晌后,搖搖頭。 “不是?!?/br> 九寧將信將疑。 周嘉行神出鬼沒,不知道到底在忙什么,總之絕不是忙商隊的事。他這人交游廣闊,又常常待在鄂州,肯定會和鄂州節度使打交道。 九寧懷疑他認識鄂州節度使,之所以沒有追問他,就是怕兩人立場相對、彼此尷尬。 見他否認,九寧松了口氣。 周嘉行挪開視線,“你很討厭他?” 九寧撇撇嘴:“討厭倒也說不上,又沒見過……不過不喜歡是真的,鄂州那個節度使指名要我去當人質!我是不會去鄂州的?!?/br> 說到最后幾個字,語氣分外認真。 周嘉行眉峰輕皺。 九寧抱怨完,雙眼一瞇,緊張地看一眼左右。 “二哥,你帶著要去投奔其他人的沙陀兵來救我……你確定我們能安全離開嗎?” 她掃一眼周嘉行,眼神明顯寫滿不信任。 “我不會剛離了狼窩,又一頭栽進老虎坑吧?” 周嘉行笑了一下,抬手拂去掉落在九寧鼻尖上的灰塵。 “你不想去鄂州,那就不去?!?/br> 他眼眸低垂,說:“以后就跟著我?!?/br> 山中草木葳蕤,大火還未被完全撲滅,火堆里時不時炸出一兩聲燃燒脆響,熱氣熏蒸,漫天枝葉飛舞。 細小的灰塵隨風灑落,仿佛落雨。 漫天飄飛的火星中,周嘉行道:“我是你兄長,待在我身邊,我來保護你?!?/br> 九寧遲疑了片刻。 如果是以前,周嘉行主動說出這種承諾的話,她肯定會得意洋洋。 但現在情況不一樣了,她不是他的meimei。 “二哥……你知道我為什么會離開周家嗎?”九寧鼓起勇氣,“其實,我不是……” 周嘉行抬起手,打斷九寧。 “那不重要?!?/br> 言罷,轉身走了。 九寧望著他的背影,怔怔地出神。 不重要是什么意思?他到底知道還是不知道? 算了,等確定脫險以后再告訴他實情吧……今天不適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