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河東軍怕什么他就來什么,神出鬼沒,花招層出不窮,把河東軍軍將氣得跳腳,罵他比老鼠還狡猾。 李元宗曾親自領兵,在城外罵陣,要和周都督一決生死。 不管李元宗罵得多難聽,周都督堅決不去應戰,表示李司空是當世第一猛將,他膽子小,不敢到司空跟前耍大刀。 啥?罵我是鼠輩?我是??!司空您是大英雄,大豪杰,我只是個混日子的! 李元宗得意洋洋。 然而剛等李元宗領兵返回太原,一直裝烏龜的周都督立刻蹦跶起來,帶兵搶了河東軍的糧草,還一把火燒了河東軍的營地。 據說李元宗氣了個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差點沒厥過去。 …… 周都督似乎完全不記得自己做過的那些光榮往事,理直氣壯地抱怨設伏的人卑鄙無恥,輕哼幾聲,喝口茶。 “我早就知道他們在路上設了埋伏,他們以為我中計了,其實我是將計就計?!?/br> 那條山道兩邊都是丘陵山坡,中間只有一條可容四匹馬并排走過的大道,前面的出口周圍是荊棘叢生的密林,就像一個壺口,是設伏的好地方,只要事先在兩邊山坡和出口的地方埋伏好人手,可以來一個甕中捉鱉。 試問周都督帶著兩千輕騎經過這樣的地方,怎么會一點準備都沒有? 江州是他的地盤,方圓幾十里的地形他熟記于心,他以前還和裴望之說過將來可以在山谷伏擊攻打江州的對手。 他假裝中箭栽倒,引出對方全部主力,只用了不到一個時辰就結束戰斗。 可惜那些死士反應非???,意識到計劃失敗后全部服毒自盡,只留下幾百個不知從哪里招來的小嘍啰。 不想嚇著孫女,周都督只輕描淡寫說了個大概,忽然想起一事,放下茶碗,“是二郎送你回來的?” 九寧點點頭,“二哥救了我,送我回來后就走了?!?/br> 周都督笑了笑,“說起來這事還得謝謝他,是他讓人送信給我,告訴我你被抓走的事?!?/br> 周嘉行的人一直等在周都督回江州的必經之路上,告訴他九寧被擄走然后又獲救的詳細經過,提醒他江州這邊肯定有對方的內應,不然他們不能神不知鬼不覺帶走九寧。所以周都督一直保持高度警惕,在山道上看到那幾個報信的護衛迎過來時,已經示意裴望之做好迎敵的準備。 九寧呆了呆,沒想到這其中還有周嘉行的參與。 她以前懷疑周嘉行是害死周都督的幕后之人,結果卻正好相反,周嘉行不僅出手救了她,還迅速做出反應,給南歸的周都督示警…… 九寧出了會兒神,問:“阿翁,上京是不是出事了?” 書中并沒有這場變故,周都督遇害是以后的事,在那之前江州一直很安穩。 現在一切都變了,她沒有反應過來,周嘉行已經根據情勢的改變推測到長安那邊的局勢發生變化,從而猜測周都督回來的路上會遇到刺殺,到底是故事中的人,直覺敏銳。 她作為熟知劇情的人,太依賴記憶,反而被禁錮住了。 周都督急于歸家,路上也沒有時間打聽長安那邊的情形,道:“不是什么大事,一直這么亂,以后也只是繼續亂下去罷了?!?/br> 說了會兒話,親兵進來通稟:“都督,使君說抓著內應了,是咱們家里的人,請您過去議事?!?/br> 周都督冷笑:“我們家里的人?” 親兵道:“是其他房的幾位郎君,他們說是奉旨行事,為朝廷盡忠?!?/br> “朝廷?”周都督氣極反笑,“朝廷是他爹還是他祖宗?一群蠢貨!” 忠心不是壞事,不過那也得分時候,以前沒見他們站出來做什么利國利民的好事,這江山都要改姓了,他們倒忠心起來了。 周都督站了起來,示意親兵出去等:“讓他們都等著,我還有事要料理?!?/br> 親兵應喏,帶著其他人退下。 院子里的侍婢、仆從見狀,也躬身退出去。 九寧站起身,周都督回頭看她一眼,搖搖頭:“去你三哥那兒?!?/br> 說著關上房門。 九寧眼珠一轉,猜到周都督要做什么,趕緊趴到門縫上往外看。 周都督低頭,看到門縫背后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無奈一笑,沒管她。 院子里的人都走光了,雨越下越大,廊前掛起雨簾。 周百藥和周嘉言還跪在雨地里。 見周都督終于出來了,周百藥作勢要起來,“父親,伯父他……” “給我跪著!” 周都督冷聲道。 周百藥愣了一下,只得又跪回去,目光飛快掃一眼左右,還好所有仆從都退出去了,不然就得當著仆從的面被父親訓斥。 周百藥這一跪,旁邊的周嘉言立刻挺直脊背,跪得更端正。 周都督站在長廊前,俯視雨中的兒子:“你要請家法打觀音奴?” 周百藥道:“我知道您疼她……但也不能這么縱著她……” “我縱著她?”周都督打斷兒子的話,“我縱她什么了?她小小年紀被人抓走,你這個做父親的不知道救人,只知道隱瞞消息!三郎把人帶回來,你不問一聲,張口就罵她是禍害,她什么時候禍害你了?” 周百藥張了張嘴巴,周都督不等他辯解,接著道:“她好端端的被人抓走,有什么錯?說起來朱鵠那些人是跟著傳旨的天使來江州的,事情的起因可以算到我頭上,你是不是還要怪你老子?” 周百藥知道自己辯不過父親,干脆閉嘴不說話了。 周都督撿起剛才那根木棍,走下臺階。 雨水順著他頭上的氈帽往下滴落。 “身為一家之主,你不能保護自己的閨女,家里出了事,你不幫忙也就算了,只知道添亂,觀音奴好不容易回來,你不知道安慰她,頭一件事就是遷怒到她身上,還要逞威風打她……” 周都督舉起木棍,朝周百藥背上打下去。 “一無是處,要你何用!” “阿翁!” 周嘉言心驚rou跳,抬起頭,眼睜睜看著那一棍打在自己阿耶背上。 周百藥雙拳緊握,咬緊牙關,沒有吭聲。 周都督冷哼一聲,繼續揮舞木棍:“你沒本事就沒本事,我是你老子,不強求你爭氣!誰讓老子倒霉,攤上你這么個不成器的蠢貨!只要老子在一天,絕不會叫你吃苦!你讀了書,看不起老子,嫌老子粗俗,老子忍了!你愛怎么樣就怎么樣,就是不該拿自己閨女撒氣!沒事窩里橫打自己閨女,算什么男人?以后老子不在了,你怎么護住你的妻兒?老子養你這么大,你就是這么回報老子的?” 一棍棍打下去,周百藥羞憤欲死。 周嘉言忙磕頭道:“阿翁,阿耶也是氣急了才會這樣,您要打就打我吧!” “別急,下一個就是你!” 周都督喘口氣,怒視周嘉言。 “你是嫡長孫,從小跟著先生讀書認字學道理,寫的文章倒是漂亮,先生還夸你端正,我看全是狗屁!你在文章里寫那些什么孝悌的道理,一寫就是一卷紙,怎么做的事那么不體面?三郎是你弟弟,觀音奴是你meimei,他們一個身受重傷,一個九死一生逃回家,你看看你做的那些事!你就是這么友愛兄弟姐妹的?老子替你臉紅!” 周嘉言滿面羞愧,低下頭,啞口無言。 門縫后,九寧嘖嘖幾聲,微笑著旁觀周百藥和周嘉言父子倆被棍棒教育。 周都督怒氣上頭,這次下手沒有收斂力道,一口氣給兒子六棍、長孫三棍后,又轉身對著兒子連抽幾棍。 周百藥面容扭曲,臉都疼綠了。 周都督丟開木棍,一腳踹開兒子:“觀音奴比你強多了!老子就愛寵著她縱著她,她捅破天也不要緊,老子給她兜著!以后你再敢啰啰嗦嗦管她的事,老子繼續抽你!給老子滾!” 周百藥咬牙切齒,想爬起來,剛一動彈,疼得直哼哼。 周都督冷笑。 周嘉言抹了把眼睛,扶起周百藥,父子二人生怕周都督再動手,顧不上疼,踉踉蹌蹌著走遠。 目送他二人狼狽離開,門縫后的九寧哈哈笑。 周都督站在雨中,看著兒子、長孫相扶離去。 雨水澆了他一頭一臉,他站著一動不動,高大的背影顯得有些悲愴。 他老了。 雖然有周刺史坐鎮,可一個假消息就讓江州亂成這樣,如果他真的死了,江州肯定守不住。 樹倒猢猻散。 到那時,兒子、孫子和孫女該怎么辦? 他們能依靠誰? 宰相趙令嘉的家眷被官兵帶走的情形再一次浮現在周都督的腦海里。 屋里的九寧低頭想了想,找房里的侍女要了把傘,拉開房門,撐起羅傘,走到佇立在雨中的周都督背后,腳尖踮起,試圖把傘舉過周都督的頭頂。 “阿翁,別淋著了?!?/br> 周都督回過神,看一眼隨著九寧顫巍巍的動作搖來搖去的羅傘,嘴角勾了勾,接過傘。 他一手撐傘,忽然俯身把九寧抓到腋下夾著,幾步蹦上石階。 九寧陡然失去平衡,嚇了一跳,緊緊抱住周都督的胳膊。 周都督哈哈大笑,走進長廊,放下九寧,“回去罷,阿翁去抓壞人?!?/br> …… 周刺史得知周都督早已偷偷返回江州縣城,明白堂弟想要將計就計,迅速配合,各處人手同時出動,很快就把和那幾名護衛接應的人抓了個正著。 內應包括江州的部分屬官、其他世家,還有周家自己人。 處置族人的事牽連太廣,周刺史決定自己親自動手。 周都督樂得把得罪人的事全推到周刺史身上,避居幕后,專心查軍隊里的jian細。 堂兄弟里應外合。 護衛,城外的伏兵,周家人,屬官……周家順著這道關系網順藤摸瓜,趁著這次機會徹底肅清江州,只要是有嫌疑的人,全都要查清楚。 越來越多三心兩意的人浮出水面。 揪出家中的內應,周刺史比周都督這個差點遇害的人還要憤怒:“身為周氏族人,聯合外人謀害自己人,絕不能姑息!” 那幾房家人都被抓了起來。 男丁全部和其他內應一樣,等審問清楚,立刻就地處置。 女眷也趕出去,有娘家的可以帶著嫁妝回娘家,沒有地方投奔的就送去寺廟或者道觀安置。如果是知情人,按同謀懲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