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九寧沒理會他,微笑著道:“一碼歸一碼,嬸嬸,您上門來是為了毒蟲的事,咱們還是先把這事理順了再說其他的。十哥和十一哥被毒蟲咬到了,您先顧著他們,賠禮道歉的事以后再說,我不急的?!?/br> 言下之意,你家十郎之前用蛇嚇唬我,你們家還沒上門道歉呢,現在十郎病倒了,我不和你們計較,等他好了,記得再來給我賠禮。 婦人臉上青青白白,雙眼發紅,鮮紅的指尖對準九寧的臉,直打哆嗦,“璋奴和十一郎乖巧孝順,友愛兄弟,跟誰都處得來,兄弟姐妹間向來和睦,只得罪過你!昨天你帶著健仆大鬧學堂,你說了什么,在場的人聽得清清楚楚,轉天璋奴就被遭了毒手,九娘,不是嬸嬸平白誣陷你,你自己要是和五娘她們一樣規規矩矩,不做出格的事,誰會無端懷疑你?” “嬸嬸此話差矣?!本艑幍?,“是十哥和十一哥不對在先,我才會去找他們要個說法。嬸嬸說他們只得罪我,這話可不對。他們常常仗著是嫡出郎君就欺負人,其他人體諒十哥年紀小,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沒有聲張。只有我從小老實,脾氣太直,不忍心看十哥和十一哥就這么胡鬧下去,怕他們真的長成不學無術的紈绔,非要點醒他們。嬸嬸,不是他們得罪我,是我太傻,明知他們會記恨我,還是這么做了?!?/br> 說完,她嘆口氣,仿佛她真的忍辱負重,之所以大鬧學堂,都是出于關心十郎和十一郎。 她這么用心良苦關愛堂兄弟,怎么可能做出害人的事? 婦人聽她張口胡謅,目瞪口呆,氣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孽障!”周百藥爆喝一聲,走到九寧面前,“你的規矩都學到狗肚子里去了?五嫂是你長輩,你這是怎么和長輩說話的?” 九寧拋給他一個看傻子的眼神:“就算是長輩,也得講道理,不能無緣無故冤枉人。父親,我讀的書不多,也懂得先有慈、才有孝,現在嬸嬸一句話不問就認定是我害了十哥和十一哥,我還不能訴一訴委屈?難道就因為嬸嬸是長輩,我就得乖乖認罪?” 她撇撇嘴。 “朝廷審問犯人,犯人還有自辯的機會,怎么到了我這里,連句辯白的話都不讓說了?” 周百藥啞口無言,怔了怔后,沉著臉低斥:“強詞奪理!” 九寧小聲頂回去:“黑白不分?!?/br> 身為父親,不知道維護自己的女兒,問都不問就和外人一起指責她,也有臉指責她強詞奪理? 婦人早就不哭了,見九寧當眾頂撞周百藥,呵呵冷笑,滿臉嘲諷譏笑之色。 “我今天算是開了眼界了?!?/br> 小九娘目無尊長,蠻橫跋扈,比她生母崔氏還招人厭! 周百藥生平最恨別人看不起自己,聽婦人語氣揶揄,怒極,近乎于咆哮地低吼:“混賬,你給我跪下!” 大手高高揚起,對著九寧扇下去。 他當然不是真的要打女兒,不過婦人一直在一旁拿譏諷的眼神看他,嘲笑他管不住女兒,猶如往熊熊燃燒的烈火澆熱油,燒得他眼睛赤紅,為了證明自己身為父親的權威,他下意識舉起手掌。 九寧杏眼圓瞪,直直望著周百藥。 周百藥舉起手來的時候就后悔了,他雖然嚴厲古板,但從沒碰過女兒一根指頭,這還是頭一次要打女兒。 他猶豫了片刻,可當看到九寧烏溜溜的大眼睛里沒有絲毫驚訝,只有平靜和漠然時,意識到女兒一點都不怕自己,他心里的火氣突然燒得更熾,怒火瞬間淹沒理智,于是這一巴掌真的打下去了。 “啪”的一聲。 滿室寂靜。 周百藥怒不可遏,這一巴掌沒有控制住力道,力氣之大,直接把九寧打得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上。 叮叮幾聲脆響,九寧的發髻被打散了,珠翠簪環和鎏金插梳落了一地,滾得到處都是。 眾人瞠目結舌,都愣住了。 連架橋撥火的婦人也嚇了一跳,半天沒說話。 氣氛凝固。 眼見嬌滴滴的小娘子挨了一巴掌,旁邊侍婢們眼圈登時紅了,含著兩泡眼淚跑上前,要扶九寧起來。 門外的護衛再也忍不住,不等吩咐就自己跑進正廳,散開來擋在九寧周圍,警告似的按住佩刀,免得周百藥再動手打人。 九寧似乎被打懵了,捂著自己的臉,半天坐不起來。 侍婢們怕她哪里傷著骨頭了,沒敢攙她站起,先小心翼翼扶她坐穩。 “九娘……要不要緊?” 侍婢銜蟬鼻尖發酸,低聲啜泣,抬起九寧的臉。 九寧似乎很疼,瑟縮了一下,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團,埋著頭直往她懷里鉆,說不出的委屈可憐。 銜蟬又氣又急,嘴唇哆嗦了幾下。 九娘玉雪可愛,又心地善良,從來不會為難府里的下人,只要看到誰在受苦,她立馬紅了眼眶,這么一個可憐可愛的孩子,別人家疼都來不及,阿郎怎么忍心打她? 銜蟬是看著九娘長大的,九娘小小年紀就沒了母親,安安分分長到這么大,雖然父親周百藥疏忽冷落她,她卻依然敬愛父親,從沒說過一句抱怨父親的話,聽到外邊的人說阿郎的不好,從來脾氣溫和的她一定會和對方理論,讓對方道歉…… 越想越替自家主子委屈,銜蟬淚落紛紛,低頭輕輕抬起九寧的臉。 九娘可寶貝她這張臉了,平時早晚不管多累多困都記得吩咐侍婢一遍遍為她抹香膏,皮膚養得像凝脂般嬌嫩白皙,千萬別打壞了。 她撥開蓋在九寧臉上的亂發,忽然呆住了。 九娘的臉還是那么白嫩細滑,雙頰白里透紅,像暮春三月繁盛的杏花,雪白里透出一抹嬌艷的暈紅,既沒有留下青紫印跡,也沒有腫起來。 看起來就像…… 就像沒挨那一巴掌一樣。 銜蟬:…… 她懷里的九寧扯扯她的衣角,朝她眨眨眼睛,眼睛撲閃撲閃,唇角微微翹起,神情俏皮。 這哪里像是挨過打的樣子? 銜蟬愣了一瞬,反應飛快,抱住九寧,擋住她的臉,哭著道:“阿郎好狠的心,九娘嬌弱,哪經得起您剛才那一巴掌?” 其他靠得近的侍婢也看到九娘那張紅撲撲的臉了,飛快交換一個眼神,跪倒在周百藥腳下。 異口同聲地哭著道:“阿郎不要打九娘,要打就打我們出氣吧!” 哭著哭著,又喊崔氏的名字。 十幾個小娘子嗚嗚咽咽,哭成一團,要多凄涼有多凄涼。 旁邊的人瞧著心中發酸,暗暗搖頭。 阿郎也太過分了! 周百藥回過神,看著埋在銜蟬懷里不抬頭的九寧,寬袖中的雙手微微發抖。 他也記不清剛才那一巴掌是怎么打下去的,好像只碰到九寧的頭發,沒挨到她的臉,她怎么就摔倒了? 周百藥上前一步。 這時,門口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道人影疾步沖進正廳,擋住周百藥。 “父親?!敝芗侮炎叩皆洪T口的時候,剛好聽到那一聲清脆的巴掌響和侍婢們的驚呼,心急之下顧不上規矩,直接跑進來,說話間還帶著喘,“別嚇著觀音奴?!?/br> 他說完,轉身蹲下,抱起九寧。 九寧怕他看出來,沒敢抬頭,張開雙臂抱住他,小手摟得緊緊的,小臉埋進他衣襟里蹭了蹭,努力把臉蛋蹭紅一點。 “別怕,阿兄在這?!?/br> 周嘉暄柔聲安慰九寧,手指輕捏她的下巴,想看看她的臉要不要緊。 九寧嚶嚀一聲,抱得更緊,反正就是不抬頭。 周嘉暄以為她被嚇住了,松開手指,抬頭看一眼周百藥,“父親,我先送觀音奴回房?!?/br> 又朝婦人行了個晚輩禮,抬腳要走。 周圍的人都臉色不善,婦人如芒刺在背,臉上也火辣辣的,哼一聲,皮笑rou不笑地道:“三郎這就把九娘帶走了?傳出去,別人都說我仗勢欺人,逼著你父親打女兒?!?/br> 周嘉暄脾氣好,回道:“眼下先請郎中為十郎和十一郎醫治要緊,其他的事日后自會水落石出。 觀音奴和十郎、十一郎是有過口角,可她從沒害過人?!?/br> 婦人直翻白眼,“九娘是你meimei,你當然向著她說話?!?/br> “嬸子先請回吧?!敝芗侮崖曇衾湎聛?,“我是觀音奴的兄長,她年紀還小,不懂事,如果毒蟲真是她放的,也有我疏于管教的緣故,我自會給嬸嬸一個交代!不過現在只憑您一張嘴,實在難以讓人信服。我作為觀音奴的兄長,不能坐視她被人欺負。等嬸嬸拿到真憑實據,再上門找侄子罷!” 他說完,看也不看周百藥一眼,抱著九寧離開。 嗚嗚,三哥真好。 九寧感慨了一會兒,緊緊攥著周嘉暄的衣襟,偷偷睜開眼睛往外看。 長廊里,穿圓領窄袖袍的卷發少年目不斜視,不遠不近地跟在他們后面。 他和周嘉暄一起過來的,剛才正廳里發生的事他肯定也聽到了。 二哥,這場戲就是演給你看的。 九寧滿意地一笑,徹底放松下來。 這一放松,忘了捂住臉。 頭頂傳來一聲帶著疑惑的氣音。 “嗯?” 周嘉暄低頭,要笑不笑的樣子,俯視著自己的meimei。 九寧僵住了。 “阿兄?!逼毯?,她嚶嚀一聲,捂住還沒露出的那半邊臉,對著周嘉暄的衣襟一通亂蹭,“阿耶打我,嗚嗚嗚……” 小臉皺成一團,眼睛發紅,看起來很傷心。 第27章 求助 小娘子鼻尖通紅, 平時總是明亮有神的雙眸微微低垂, 長睫微顫,神色黯然。 似乎怕周嘉暄責怪,她垂下眼簾不敢看他, 捂著臉小聲怯怯道:“阿耶那一下沒打準我的臉,打到我頭上的金箔了,我腦袋好疼?!?/br> 把金箔剪成各種精巧玲瓏的花朵形狀, 用以貼在發鬢間做裝飾, 是時下流行的一種妝容。 九寧喜歡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今天簪了不少牡丹花金箔, 這會兒她發髻散亂, 金箔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只剩一支固定發髻的金簪可憐兮兮地掛在散亂的發絲間。 瞧著怪可憐的。 她最愛漂亮了,小小年紀就開始講究,不管什么時候都穿戴整齊,襦衫長裙披帛一套套搭配好,出門赴宴參加賞花會更要隆重裝扮,賞紅花時穿藕絲裙, 賞黃花時穿茜色裙, 賞紫花時穿素色裙,首飾也一匣匣分門別類放好, 換一套衣裙,首飾跟著換個花樣, 什么時候這么狼狽過? 周嘉暄嘆了口氣, 沒有多問。 “好了, 都是阿耶不好,別難過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