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貿然去調查蘇晏可能打草驚蛇。    最后九寧想出這么一個不會讓蘇晏起疑的法子:讓他受傷。    結果證實了九寧的猜測。    原來這些天周嘉行就在她眼皮子底下蹦跶,她卻一無所知,還夸他生得好看。    也就是說,九寧當眾調戲了周嘉行——她的二哥,將來的皇帝!    九寧欲哭無淚。    隱藏身份、抱著不可告人的目的接近目標這種事,作為一個武力不行、只能耍點小心思的反派,她做起來輕車熟路。    但她萬萬沒有想到,濃眉大眼、根正苗紅的男主周嘉行竟然也會這么干!    作為日后的開國皇帝,他怎么能這樣自甘墮落!    要不是她抱著豁出去的心態試上這么一試,還真可能被周嘉行騙得團團轉。    九寧咬牙忍住疼,對左右護衛道:“摔傷可不是小事,我讓人去請醫者,你們好生照顧蘇家哥哥?!?/br>    護衛們對望一眼,面露詫異之色。    聽說九娘曾經當眾夸這個叫蘇晏的胡族少年相貌出眾,今天蘇晏受傷,九娘親自過來探望……    他們斜眼覷著蘇晏,心中憤憤不平:不就是比我們白了一點嘛,也沒有多好看!    周嘉行眼簾微抬,淡淡掃一眼九寧,面無表情。    九寧眉眼彎彎,朝他甜甜一笑。    不等周嘉行做出什么反應,她自己先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第18章 齋僧    九寧又疼了一整夜。    系統給的懲罰沒法用藥物緩解,她沒有驚動馮姑她們,像上次一樣,躺在塞了清心明目的菊花瓣竹枕上默默等疼痛過去。    翌日一大早,天光微亮,婢女卷起卷草紋幔帳,淡青色光線漫進屋中,籠在床前鑲嵌云母石落地大圍屏上,光影流動,如盈盈水波。    九寧昏昏沉沉還難受著,馮姑掀開羅帳催她起身。    “九娘,今天使君主持齋僧,家中小娘子都要去幫忙,再不起就晚了?!?/br>    亂世之中,人們需要一個強大的精神寄托,佛教正好適應老百姓的需求。這些年江州的佛道越來越興盛,信眾越來越多。周百藥和周嘉暄他們常去的永安寺就是江州各大世家捐資修建的,香火很旺。    齋僧即飯僧,就是請僧人到家里吃飯。    一般平民百姓養活一家人就夠吃力了,偶爾飯僧,通常只能請兩三個僧人用飯。    世家大族財大氣粗,為了彰顯自家氣派,往往會準備盛大的宴席招待本地所有寺廟的僧人。    有時候兩家互相攀比,爭奪本地僧人,為了壓對方一頭,還會派家仆去外地請僧人來赴宴。江州最轟動的一次齋僧是隔壁溫家主持的,他們家派了幾條船分別趕往附近州縣,足足宴請了一千個僧人。    齋僧是很嚴肅的儀式,男女老少,不論貧富貴賤,都要穿上最精致體面的衣裳,以示鄭重。    九寧年紀還小,用不著妝粉,但今天馮姑和侍婢堅持在她臉上抹了些胭脂,眉心貼一枚翠綠色花鈿,嘴角飾面靨,脖子上掛七寶瓔珞項圈,穿緗色鮫綃紗交領上襦,銀泥鷺鷥銜綬帶蜀錦半臂,縷金鑲嵌寶石珍珠裙,肩挽白地散點小團花披帛,腰束攢花宮絳,懸雙玉佩,腳踏五色錦履。    仍舊梳雙螺髻,戴珠翠、明珠、瑟瑟、發釵,身上也滿滿當當全披掛上,串珠金臂釧、腕環、翡翠指環、五彩絲、承露囊……    九寧肚子隱隱作痛,端坐鏡臺前,被一身珠寶首飾壓得抬不起頭。    她想把手上的指環摘下來,馮姑按住她,“今天齋僧,所有小娘子、娘子都要來?!?/br>    言下之意,今天請和尚吃飯事小,真正重要的是江州世家女郎都會應邀前來,屆時滿屋子世家女郎爭奇斗艷,絕對不能被其他人家的小娘子比下去!    九寧想起馬球賽那天其他小娘子看向自己時那又嫉又恨的目光,忽然覺得滿身珠寶變輕了。    多活一天是一天,系統的任務重要,享受生活更重要。    可惜她現在還不到年紀,不然她還能再戴幾枝黃金步搖花釵。    十二個婢女圍著九寧忙活,光是梳妝打扮就花了一個多時辰,等她裝扮好去周都督院子里請安時,正好迎面碰到告退出來的周嘉言和周嘉暄。    周嘉言剛剛被周都督不輕不重地訓了幾句,心里不大暢快,埋頭走路間,眼前突然一片寶光閃爍。    晃得他目眩。    愣了片刻后,周嘉言意識到寶光的來源是自己的meimei……身上的衣裙首飾。    天底下門第最高的一等望族,當屬山東五姓七望。崔氏是崔家嫡出女郎,陪嫁的首飾衣料自然珍貴無比,極盡奢華,即使是為小娘子量身制作的首飾,也精致大方,絕不含糊。    周嘉言不由得想起先嫡母崔氏在世的時候,每次出門總是打扮得華貴富麗,江州的人私底下悄悄議論,說他早逝的母親和崔氏比,一個是地上的草雞,一個是天上的鳳凰……    伴隨了周嘉言好幾年的屈辱感再次涌上心頭,他冷笑一聲,覺得九寧頭上的珠翠寶石比那些嘲笑他生母的人丑陋的嘴臉還要刺眼。    “庸俗!”    九寧聽到這一句,腳步一頓,慢慢抬起頭,目光落到周嘉言腳上,“今天是齋僧,人人都要換上最好看的衣裳敬佛,長兄說我庸俗,那你腳上穿的是什么?”    周嘉言今天穿一件八成新的圓領袍衫,底下是一雙織金彩錦云頭履,這雙鞋履很珍貴,光配色就有二十多種,花紋細致精密,繡娘半年才能做得一只。    一時間,長廊里所有人的視線齊刷刷匯集到周嘉言腳底那雙云頭履上。    嘖嘖,大郎可以穿一雙價值百金的鞋履,為什么九娘不能戴首飾?    大郎說九娘庸俗……這不就是俗話說的丈八燭臺,照得見別人,照不見自己嗎?    侍婢隨從們眼觀鼻鼻觀心,沒人說話,但他們的沉默足夠說明一切。    周嘉言當即漲紅了臉,瞪一眼跟隨自己的僮仆,加快步子離開。    九寧哈哈笑,對著他的背影道:“長兄可別回去換鞋子,穿都穿了,又使性子不要,豈不是白白糟蹋了?”    周嘉言僵了一下,硬生生收回往自己院子走去的腳步,冷哼一聲,表情僵硬地轉了個方向,再次做了個拂袖的動作,昂著頭走遠。    九寧撇撇嘴。    頭頂的珍珠發梳被人輕輕碰了一下,身后響起幾聲柔和的輕笑。    九寧心虛地轉過身,兩手一撒,原地轉了個圈,腰間環佩、臂上金釧叮叮當當響。    “阿兄,我好看嗎?”    周嘉暄搖頭失笑,伸手扶住九寧,“好了,別晃了?!?/br>    九寧站穩,嘿嘿一笑。    周嘉暄彎腰幫她整理發鬢邊歪了半邊的飄枝花,含笑打量她幾眼,“挺好看的?!?/br>    “真的?”    九寧挑眉,她記得周嘉暄向來喜歡清淡雅致的打扮,他房里的侍婢為了討他喜歡,春夏簪鮮花,秋冬簪絹花,從來不戴金銀首飾。    她仰頭看著周嘉暄,眼巴巴等他回答。    周嘉暄忍笑,溫和道:“真的,江州所有小娘子,就屬我們家觀音奴最好看?!?/br>    他確實更喜歡素凈的裝扮,但觀音奴不一樣,她生得秀美,眼神靈動,年紀又小,無論打扮得多明艷富麗都不顯庸俗,只會讓人覺得眼前一亮,富貴喜氣。    確認周嘉暄沒有撒謊騙自己,九寧這才滿意地點點頭,主動伸手讓周嘉暄牽自己。    三哥眼光真好。    周嘉暄拉住九寧胖乎乎的小手掌,發現她手心冰涼,皺眉問:“手怎么這么冰?是不是不舒服?”    九寧連忙把手收回來,不愧是三哥,心細如發,她確實不舒服,肚子還疼著呢!    “沒有,我剛剛在房里吃冰碗了?!?/br>    周嘉暄看她一眼,低低嗯一聲,也不知是不是看出她在扯謊,握緊她的手,不讓她躲開,轉頭吩咐跟隨的婢女:“天氣轉涼,九娘身子弱,以后少讓她吃寒涼的東西?!?/br>    婢女躬身應喏。    周嘉暄把九寧送到周都督的正院前,“你先在阿翁這里玩,等寺里的僧人來了,我讓飲墨過來叫你?!?/br>    齋僧禮繁瑣冗長,一站就是大半天,他怕九寧撐不住。    九寧點點頭,“嗯,我等著?!?/br>    江州沒人知道周都督信什么,反正他從不去永安寺禮佛。今天周家宴請僧眾,幕僚們勸他待會兒和周刺史一起出去迎接永安寺高僧。    一大早老百姓們從四面八方趕過來,等著觀禮。周府門口人頭攢動,烏壓壓一片,正是收攬人心的好時機。    周都督揮揮手道:“我不去湊那個熱鬧?!?/br>    幕僚嘆息一聲,沒有再勸。    這時,屋外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環佩叮當聲,一雙白嫩的手扒在門框上,然后露出半邊紅撲撲的小臉。    “阿翁,我來啦!”    九寧笑嘻嘻道,大眼睛撲閃撲閃。    幕僚忍俊不禁。    周都督也笑了,招手讓九寧進屋。    九寧抬腿跨進門檻,身后兩個侍婢亦步亦趨緊跟著,幫她提裙子。    周都督笑道:“今天真漂亮?!?/br>    說著話,抓起案上一把鑲嵌寶石的西域彎刀,遞給九寧。    “帶著這個出去更漂亮?!?/br>    九寧嘴角抽了抽,不愧是佩刀上殿恐嚇皇帝的周都督,竟然讓她這么一個小娘子佩刀出席齋僧禮。    她接過彎刀,交給婢女。    周都督瞇著眼睛問:“觀音奴喜歡這把刀嗎?”    九寧忙點頭:“喜歡喜歡,我最喜歡舞槍弄棒了!”    為了表示自己真的喜歡,她拿起彎刀,低頭拔刀出鞘。    一陣冷冽寒芒閃過,險些割斷從她肩頭垂落的絲絳。    九寧嚇了一跳,強自鎮定,還刀入鞘,硬著頭皮道:“我很喜歡,謝謝阿翁?!?/br>    周都督看一眼她蒼白的臉和微微發顫的手,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