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青年一邊慌不擇路,邊喊道:“我們得想法反擊!” 融寒崩潰想,手無寸鐵拿什么反擊,墻上的蟑螂嗎! 槍聲很快蓋過了他們的聲音,三人分散,融寒向著黑暗盡頭奔跑。 手電光關了,她在黑暗里跌跌撞撞,不知道在水中跋涉了多久,后來污水也沒了,轉進了另一個管道。槍聲似乎已經落在了遠遠的地方,沒有聽見另兩個人的聲音了。 但這并不意味著安全——如今看來,下水道也沒辦法藏身。 慌不擇路地與二人失散后,她站在漆黑的下水道里,發現了一個問題。 她,在迷宮一樣的下水道中迷路了。 在異國他鄉迷路,沒問題,可以開導航。 但在異國他鄉的下水道迷路……這算什么??熏死在下水道里,這種死法也太獵奇了? 在這里化作膨脹的巨人觀,然后變成白骨,最后隨著水流沖到濾網,和各種垃圾、老鼠尸體攪在一起? 后面有軍用機器人在巡邏,前方不知該走向哪里。 下水道中,不能席地而坐,不能靠墻休息,不能蹲下思考,更不知要怎么走。 就像一臺程序bug太多、無法運行的電腦??扇诉B死機重啟的機會都沒有。 她站在密閉的漆黑中,沒有光也沒有聲。 走投無路的絕境,足以將深陷其中的人逼瘋。 但這種令人窒息的絕望她很熟悉,總是經歷過很多次了,所以身體仿佛生出了機能,洞悉了黑暗,忘卻了污穢,只會麻木往前行走。 漆黑中,眼前浮出幾行娟秀的字,當顧念決絕地用生命獻祭時,留下的遺書。 她說,人生就是把一段很難走、很絕望的路走完,躍過百丈深淵的懸崖,淌過洶涌湍急的洪水,翻過不可攀爬的山巔。沿途壯麗的風景是對你的回報,而你得學會欣賞,催眠自己這一切是有趣的,才能覺得人生光明。這才是比很難走的路還要殘忍的考驗。 有人沒有找到光明,于是結束在黑暗里。 那段話不斷浮現,她也許行走了很久,摸索在黑暗中,走到了下水道的盡頭。 這條很艱難的路被堵上了,墻壁橫亙在了面前,無路可走。 “……你一定能行。無論發生什么?!?/br> 黑暗中似乎擦亮了一根火柴。飛機墜落前,那句奄奄一息的話,又在腦海的盡頭響起。她眼淚忽然奪眶而出。 她打開視訊機上的手電光,又往回尋找,最后看到了另一條下水道入口,里面是七折八拐的迷宮。她打開指南針,朝著大使館的方向前行。 連差點失事的飛機都開過了,死神亦曾對她寬容,這點走投無路又算什么。 法國天黑的晚,到八點多時,才隱隱有黑的跡象。 但這個夜并不安靜。 城市各地不時發生爆炸,火光沖天,街區路面上還有巡視的機器人。 就像21世紀的人們無法想象古代人糧食匱乏;22世紀的人也無法想象,沒有ai管家要怎么生活。70年代后,為了便于壟斷,全球商用機器人,統一了鏈路控制規程,這就導致了,如今上海的根服務器指令,可以傳達給全球每一個機器人,讓它們滿大街溜達著殺人。 雖然商用機器人遠不如戰斗機器人——細節設計不適用于殺人,但光憑數量,就足以占領每個城市。 她躲進下水道確實是明智的,因為這一夜,全世界90%從導彈襲擊中幸存下來的人,又都消失在了清洗式屠殺中。 當天際出現破曉星光時,融寒終于找到一個半打開的下水道井蓋,新鮮的空氣涌入下水道中。 她爬上地面,癱靠在路邊一堵殘墻下。 在彌漫著硝煙的晨曦里,放眼望去,這座充滿歷史的國際大都市,已被導彈炸得面目全非,只能從殘碎的石塊上辨認它曾經的建筑風格。 她的背后,是一個雕塑館,周圍不高的巴洛克式建筑都已經被炸毀,畫廊屋頂被爆炸波掀翻了,玻璃和半面墻也被炸飛,所以她一眼看到了館里白色的石膏雕塑。 它們橫七豎八倒了一地,有個未完成的大型作品,雕的是十二使徒為耶穌抬棺,因為基座底面寬,還沒有倒塌。 雕塑的主人趴在地上,后腦被槍擊穿了,橘彩色大理石地面上一灘血跡。 窗簾半扯落,液態石膏灑了一地。 巡邏的機器人,從街的另一邊過來。 石膏導熱系數低。 她的腦海一下蹦出這個念頭。也許……能遮擋一點人體的熱輻射。 融寒左手一撐,撲到墻后的石膏桶旁邊,飛快將窗簾浸在石膏里,漿了一遍,石膏滴滴答答,她往身上一裹,像穿著和使徒一樣的白袍子,混入了抬棺的十二使徒中。 雕塑還差兩個使徒沒有完工,他們個頭不高,頭顱垂得低低的,長袍的風帽遮住了額頭,臉向著地面,充滿著宗教式的肅穆安靜。 巡邏的機器人,壓過街道,光輻射系統在10米半徑范圍內四處掃描,忽然,黑色眼珠里,紅色光點一亮。 ——東南有一定閾值的熱輻射。 ——符合人體輪廓識別。 ——算法結論:人類。列為目標。 ——指令:使目標的一切生命反應值,驟降為零。 它們向目標移動。 . 融寒藏在滴著石膏的窗簾下,機器人的聲音,向這里靠近。 ——馬上逃離這里?還是保持不動?能跑得過機器人嗎? 她一動不動,甚至沒有發抖。 巨大的力量克制著她,那或許是危險逼近時,人類身上本能的求生欲。 “砰!砰!砰!” 幾發子彈穿過血rou的迸射聲。 墻角下,額頭流血昏迷的人被補了三槍,徹底咽氣。 十幾米殘墻后,靜靜矗立著一座抬棺雕塑。 機器人的目光掃過去。 ——感應到微弱熱輻射,系數不在閾值內。 ——無明顯人體輪廓。 ——結論:非目標體,無指令行為。 機器人往其他方向移動,聲音逐漸遠去。 融寒身上一松,空氣重新回到肺里。 她依舊一動不動,數著地板上滴落的白色石膏,數著前面一個雕塑的紋路,等待機器人走遠。 但她沒有如愿。 有一個腳步聲,踏著死亡的節拍,朝這里走了過來。 空氣似乎變得十分擠壓,又似乎是肺部痙攣而窒息。 腳步越來越近,終于,到了融寒面前。 她幾乎僵直的視野里,出現一雙白皙的,纖細的手,向她伸來。 世界在那一刻,仿佛膠著了。 下一刻,偽成使徒的窗簾,猛然被對方掀了起來,劃出一個弧度,扔在了地上,發出悶聲。 石膏的粘膩還停留在頭發和衣服上,下水道的污痕顯出她幾分狼狽。 她一寸寸,僵硬地抬起了目光。 對面的人很高挑,使得“抬起目光”這個過程,都似乎漫長。 ——面前的人,她見過的。 幾乎全世界的人,在媒體的狂轟濫炸下,都深刻記得他。 跨世紀夜的12點鐘,她和陸初辰坐在咖啡廳,從新聞上看到的,第三代“女媧藍圖”,斯年。 按照國際協議,他如今在慕尼黑工業展和巴黎時尚科技展。 作為強人工智能,他的識別能力非常強——與人類無異的視覺系統,還多了神經電輻射、血液微震聲波信號,只要能喘氣的人,都在他的識別范圍內。 淺色的碎發下,冰藍色深邃的眼睛,冷漠對上她的目光。 那華美精致的臉上,仿佛彌漫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卻是很冰冷的殘忍,在這周遭的一片狼藉下,顯得非??刹?,像個美麗的魔鬼,又像墮落的天使。 他的名字象征了祝福,可他卻賜予了人類殺戮。 這一刻融寒終于意識到,跨年夜那個新聞里,他的微笑,為何看起來怪異。 根本不是人對人的微笑。連敷衍都算不上,好像對著一片渺小的樹葉。 這多么可怕。 ——人類制造了他的生命和意識,卻沒來得及賦予他道德概念。 所以他白皙的皮膚上,還濺了零星的血跡,像是紅寶石,映得更白皙。殺戮,到了他的手中,竟有了美感。 斯年的手中,正玩著一把精巧的銀色□□,似乎欣賞這死亡的優美。 他拇指關節輕輕一動,給槍上了栓。 什么話也沒說,也許覺得碾死一只螞蟻不需要道別。槍口抬起來,指向她。 她收縮的瞳孔中,映出他居高臨下的冰冷神色。 世界一瞬間死寂,她聽見自己的心臟,緩慢有力地跳動。 每跳一下,就仿佛在說: 不想死。 作者有話要說: 安全帶腰斬,這個確有其事。09失事的法航客機,后來大西洋上打撈出殘骸,就發現有些尸體是客機墜毀的瞬間被安全帶切成了兩半。 發現上榜日期得是12號,這之前沒法更太多,得改隔日更了。 今天不太舒服,撐著發了文,我先去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