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每一面都和她截然相反,說的每一句話都叫她不以為然。 而與天生柔弱的奚嫻不同,嫡姐單手就能折斷她的手臂。冷定漠然的神色,還有細長指尖冰冷的溫度,凜然正直的模樣,都令她顫栗難言。 所以夢里的嫡姐也對她說:“你知道自己做錯了,不是么?” “況且,非是每個人都為了快樂而活。道德是人類活在世上的最低底線,如果這些你都不懂,便不配為人,又何來高等的樂趣?!?/br> “人類和泥濘中的豬不同的是,我們不會因為在泥地里翻滾而快樂。嫻嫻,你記住了沒有?!?/br> 女人的聲音柔和卻帶著冷,坐在高高的樹枝上,裙擺墜在開著花兒的枝丫間,可奚嫻怎么樣都沒法觸碰到她,于是干脆放棄了。 在夢里,她沒有任何懷孕的特征,身形似輕盈的少女,環抱著自己的膝蓋,輕埋著腦袋道:“才不是呢!因為你們有道德感呀,所以破壞掉才會難過,因此不開心的話,才會遵從所謂道德?!?/br> “可是我不同,我沒有這樣的底線,所以破壞了的話,也并沒有什么感覺哦。順便說來,我不信神佛,那都是不存在的東西?!?/br> 嫡姐和寧淺笑,對她輕緩道:“你重生了,所以那些都存在,為什么總是逃避這些呢?若是如此,你與那個被我蠱惑的奚嫻有什么分別?” “你重生了,由此可證,神佛存在?!?/br> “故而,你所謂的’世上沒有真正的道德’,這樣的論調也是不存在的?!?/br> “而若神是偽善并具有欺騙性的,也能證明善惡的存在超脫于萬物,哼……所以承認吧,你被自己蒙蔽了那么多年,還想愚蠢到老,萬劫不復么?” 女人的嗓音譏諷又憐憫,隱藏著及不可見的柔情。 奚嫻從夢中猛地警醒,她的發絲全都汗濕了,渾身上下都像是浸泡在了水里一般,絲毫不得安生。 她抱著錦被坐起身,猛地喘息起來,靠在床柱上閉眼,卻難以遏制的想起那個人平靜卻正直的面容。 所以呢? ——如果我這么惡毒,這樣令你厭惡,為什么不早點放棄。 ……為什么還要追隨我半生又半生,教導我從善,期盼我的一生光明順遂。 到底是為什么? 假如你這么正直,難道這樣的道德覺悟,無法凌駕于愛情之上? 假如你這么正直,卻又為什么會愛上一個惡毒的女人? 似乎愛上另外一個人的話,都是因為隱隱羨慕此人身上,自己不存在的特制啊。 陸宗珩,奚衡,王琮——都是偽君子。 她感到肚里的小生命蹬了自己一腳,帶著孱弱而頑強的生命力。 奚嫻的雙手捂住肚子,其實心里也知道,自己并不能說服自己。 畢竟,她自詡清醒,鄙視為道德規則所困的人,卻也愛上了一個正直的男人,或是女人。 用這套說辭的話,他們彼此都會變得很傻。 所以還是不了罷。 陸宗珩常說,要她為肚里的孩子積德,可是奚嫻不認為道德是被真正的自然所認可的,于是并不以為然。 可是當她動搖了,卻未必不能聽進去分毫。 她的手,輕輕捂上被汗濕的布料,感受到自己隆起的腹部下,是一個年幼而脆弱的小生命,是一個與她頗有緣分,無論如何也不愿離開母親的小寶寶。 奚嫻躺回了床榻之上,慢慢用手臂捂住雙眼,輕緩的嘆息起來。 …… 陸宗珩最近很忙,所以奚嫻能見到他的時候,幾乎屈指可數。 奚嫻倒是不甚在意,再見到他的時候,是太醫準時來為她把脈,查看胎兒的情況,和母體的脈象。 這樣的事情,其實太過尋常了,奚嫻懷無拘的時候便時常有,但因著此番懷孕過于坎坷,故而陸宗珩每次都會坐在一旁聽著太醫敘述脈象,并提出一些意見和疑問。 奚嫻對此無可不可,只是等太醫收拾了箱籠離開,她便托腮側躺在床榻上,眼巴巴地看著男人。 懷孕時候,她比往日還要豐盈許多,雪白柔嫩的面容似是一枚玉盤,一雙漆黑柔亮的眼睛嵌著,恍若發著微光。 她的唇角抿起來,雙腳踢踏在身后,姿勢十分危險,半截豐盈的腰線都露出床外,可卻滿臉無辜天真,像只年幼的貓咪,試探著主人有限的容忍和底線。 陸宗珩不得不近前,提著她的腳踝,把奚嫻扔回被窩里。 他忽爾感受到手臂上被人緊握的重量。 奚嫻的眼睛明亮而下垂,顯得無辜又清純,像只小貓咪一樣蹭蹭他的胳膊,軟軟道:“我昨兒個夢見jiejie了,我、我想要jiejie好不好?寶寶也想要jiejie的?!?/br> 男人沉默不語,他對于奚嫻突如其來的要求習以為常,不準備回復,也不準備回應。 總之就是,日常都對她失望透頂,從來不對奚嫻抱有希望,就這么平和無望的處理二人的關系。 奚嫻的眼里又轉著嬌滴滴的淚水,哼哼兩聲道:“要嫡姐,不要臭男人!你說好的愛我,你居然敢騙我!” 男人不準備搭理她,把她的手緩緩從身上剝離下來,冷淡道:“放手?!?/br> 奚嫻靈敏的從背后一把抱住他,一邊蹭一邊道:“我不管,你以前當了那么久的女人,再當一次又不會怎樣?!?/br> “我生孩子還疼呢,你變成女人疼不是很正常的嘛!” 男人被她吵得有些腦殼疼,再次對她聲明道:“數到三,再不放手抄佛經,二十遍?!?/br> 奚嫻氣得喵喵叫,粘著他道:“你罰你罰!我就不抄!給你生寶寶,還要被你罰抄,你不要臉,你壞得流水,你討厭你討厭你混蛋!” “……五十遍?!?/br> “我不管我不管!” 實則對于奚嫻這樣的反應,其實他較為意外。她最近幾個月都不怎么粘人,反倒是冷漠居多一些,常常要和他打擂臺見了面不與他吵架就不開心。 如今又變成這幅孩子氣的模樣,吵吵嚷嚷著要吃糖,卻是他無法應付的。 男人閉上眼,竭力用冷定的音節告訴她:“想也別想,不可能?!?/br> “朕會允許自己的女人喜歡女人?你當朕是擺設?放手?!?/br> 奚嫻委屈巴巴的放下手,看著他的背影從視線中緩緩剝離出去,不由慢慢舔了舔之前摸到他腹部的手指。 嗯,觸感堅硬,非常柔韌,比她軟綿綿的肚子不知舒服多少倍。 她身后完全不存在的尾巴搖了搖。 到了傍晚的時候,殿中掌燈了,奚嫻倒在被窩里百無聊賴的開始翻書,其實那些話本子對于她而言,實在并沒有什么樂趣所在。 普通男女的情情愛愛,哪兒有女人和女人的情情愛愛有趣?真是的。 唔,和陛下的也不錯……其實。 她一邊想著,又猛然搖了搖自己的腦袋,只怪自己想的忒多了些。 只是一轉頭,便看見女人高挑纖瘦的身影站在殿前。 年長的女人換上了織金的玄色長裙,滿頭青絲被赤金芙蓉的頭面固定住,脖頸優雅而纖細,整張面容冰白而高華,就這么抱臂看著她。 怎么樣看,都十分冷漠且不情愿。 奚嫻一下高興起來,把話本子隨手一扔,胡亂趿了繡鞋便撲上去:“jiejie我喜歡你!” jiejie冷漠微笑:“…………” 第92章 奚嫻一見到她的jiejie,就變得柔弱而膽怯,卻會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靠近,把自己的心捧出來送給她。 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就那么喜歡嫡姐呢? 明明嫡姐是個女人,而她也是個女人,嫡姐對她又不好,成天兇巴巴的,一臉云淡風輕的漠然,無論奚嫻和她嘰嘰咕咕說甚么,都會顯得幼稚又無知。 可是奚嫻就是喜歡她,喜歡黏在嫡姐懷里,喜歡親吻女人的薄唇。 她知道嫡姐不愛出現,也懶得理會她,更對她這樣不聽管教的小姑娘失望透頂。 但這個強大的女人一遇見她,便失了分寸。 奚嫻撲進女人的懷里,被嫡姐單手摟住之后又想要往上蹭。 她的嗓音中帶著孺慕和不舍:“姊姊,我好想你,看見花兒想見你,看見大樹想見你,瞧見天上的云朵……我還是想見你?!?/br> 哪管她說得比唱的好聽,她一抬頭,便看見了女人面無表情的臉。 入鬢的長眉,淡色優美的唇瓣,纖細如柳的腰肢,還有玄色的衣冠,女人居高臨下看著她時,優雅的眉宇間覆上陰影。 這讓她看上去不像個姊姊,盛氣凌人得像個女皇。 ——面對自己的麻煩精meimei并沒有好臉色。 她來到奚嫻的屋子里,所做的唯一一個表情,就是微一挑眉,抱著雙臂不置可否,僅此而已。 可奚嫻不是別人,比臉皮,她不覺得有人比自己的更厚。 于是還扯著嫡姐細長的手指摸了摸自己圓滾滾的肚子,驕傲的說道:“再過三個月就要生啦,它可折騰人了?!?/br> 這是奚嫻懷孕之后,第一次允許她撫摸自己的肚子。 平時要她攤開肚子給人摸,那就像是受刑一般,無論如何都不情愿,甚至覺得很無聊。 肚子有什么好摸的? 可是一到嫡姐那里,奚嫻便像是換了個人似的,懷個孕像是獻寶,就想讓嫡姐開心。 這是她和jiejie的孩子誒! 嫡姐似乎對于她的行為舉止十分頭疼,摸了摸圓肚子之后,就收了手,平淡道:“你不折騰它,它就不折騰你?!?/br> 奚嫻有些不樂意,靠在女人懷里咬著唇道:“我哪兒有折騰它啦!你又渾說我!” 女人的手攬住她的腰肢,語調冷淡:“那你記住自己說的話?!?/br> 奚嫻覺得和她沒法聊天,但又忍不住想要多聽聽jiejie的聲音。 冷淡靡靡的中性調,還有一成不變,永遠平靜漠然的眉眼,這個女人身上的一切都令她著迷。 可是細細想來,奚嫻覺得自己其實不喜歡女人。 遇見別的女人,她是一點感覺也沒有的,甚至還覺得她們很煩很蠢,長得也就一般般,和馬車駛過大街時看見的任何一個百姓都沒有區別,甭管她們是妝容精致,紅唇如焰,亦或是灰頭土臉,風塵仆仆。 ——那都不能令她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