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他是奚嫻的至寶。 她記得自己上輩子就很想要一個孩子的。 奚嫻又莫名覺得,如果他是個女孩會更好。 只是這樣的話到底不方便說出口,況且身為女子的不便和痛苦,實在顯而易見。 嫡姐抱孩子的姿勢十分嫻熟,除了不會哄孩子,就連換尿布這樣的事都做的很好。 其實這些事完全不需要奚衡來做的,她是這樣矜貴高傲,大多數時候奚嫻只要看著嫡姐,便能想象出她平日里是怎樣品茶舞劍,亦或是慢條斯理下達命令。 奚嫻綁著紅頭巾,有些疲憊地靠在床頭,默默瞧著嫡姐把孩子抱在樹影疏密的窗前,留給她一個平淡的背影。 那長發盤成雍容的高髻,上頭佩戴著簡雅的玉飾,露出一段優雅筆直的脖頸,嫡姐就像個天生的上位者。 無論身處何地,身為何人,讓她覺得望塵莫及。 奚嫻笑了笑,對嫡姐道:“jiejie,我想和你說會兒話?!?/br> 嫡姐回過身,瞧見奚嫻散亂著黑發,一雙圓溜溜的杏眼無辜地瞧著她,唇角帶著一點若有似無的笑。 嫡姐將孩子交予旁人,小寶寶卻看著奚嫻啊啊叫,奶聲奶氣的。 奚嫻親了一口孩子,仍舊把她交給了乳母。 待人都走了,她才緩緩道:“jiejie,我從未見你穿過粉色的裙子,你是不是很討厭粉色?” 嫡姐掀起眼皮看著她,才慢慢道:“不討厭?!?/br> 奚嫻想了想,才干脆道:“那日我分娩時,似乎看見一個與你很像的粉裙女人。她是誰?” 奚嫻說的是“與你很像”,那代表她十分肯定,那個女人一定不是嫡姐。 嫡姐微笑一下,直勾勾溫柔凝視她道:“你想知道么?想知道的話,我甚么都能告訴你?!?/br> 奚嫻頓了頓,忽然很想退卻,紅著臉輕輕囁嚅道:“……算了?!?/br> 她覺得沒必要問詢這個答案,那個女人是誰,到底有什么要緊的?不過是個瘋子而已。 她只需要知道,她的嫡姐只有一個,那就足夠了。 奚嫻的回答不出所料,嫡姐的心里甚至沒什么意外。 如果奚嫻不是像這樣,一遇事體便退縮害羞,寧可把自己的腦袋掩埋起來,也不肯面對真相,那她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奚嫻思索一下,又小聲祈求道:“如果您看見她,請不要責罰她?!?/br> 嫡姐沒想到她會這么好心,饒有興味地勾起唇線。 奚嫻才道:“我也不知為甚,但只是覺得……只是覺得她很可憐?!?/br> 又有一些愧疚。 仿佛她對那個女人,曾經做過十分惡毒過分的事。 只是奚嫻完全沒有印象了,也不知是強迫自己忘了,還是怎么的。 嫡姐一頷首,對床頭的少婦囑咐道:“那就不要多想,你身子柔弱,坐月子時切忌多思多慮,安心溫養?!?/br> 奚衡這些日子,面對奚嫻時總是這樣,溫和爾雅,卻透著散漫的冷淡。 她忍不住拉長了聲線,問嫡姐:“我們到底是什么關系?” 嫡姐嘆息一聲,平和道:“你覺得呢?嫻嫻?!?/br> 奚嫻生了孩子,綁著頭巾時還像個不懂事的孩子,她只是眨巴著眼睛,弱聲撒嬌道:“我、我怎么知道啊?!?/br> 嫡姐面無表情回過身去,淡淡道:“那就不知罷?!?/br> 奚嫻趕緊軟聲命令道:“你回來!” 她抓緊了被褥,手心有點出汗,卻成功地使嫡姐轉過身來。 奚嫻趕緊撒嬌道:“你是我的了,是不是,奚衡?” 她的杏眼像是眸中小動物的眼睛,懵懂的,帶著溫純的期待,眼底盛著小星星。 這是她第一次這么叫嫡姐,卻沒有令女人更愉悅。 女人的面容冰白陰沉,卻噙著幽涼的笑意:“嫻嫻,我早就是你的??赡悴幻靼装?,所以總是瞎折騰?!?/br> 奚嫻聽不懂別的,但卻頓時就開心起來,滿腦子俱是閃閃發亮的煙火,叫她的臉頰都開始泛起紅色,羞怯又朦朧著,從來不曉得喜悅竟來得這樣突然,只在她唾手可得的地方。 小母親趕緊撒開手,軟綿綿撒嬌道:“姊姊,你來抱抱我嘛,你都不抱我,我還以為你討厭我呢!” 奚嫻閉著眼,很快她的懷抱便被充盈,有人把她單手攬在懷里,而她雪白的面頰貼在她的胸口上,那里是一片柔軟的盛景,抱著她的人氣質冷冽干凈,就像秋風拂過溪澗。 奚嫻害羞得要命,因著坐月子,她除了擦身都不能洗澡,現下也不敢叫嫡姐把她怎么樣,雖然身上沒什么味道,卻又怕嫡姐嫌棄,于是慌忙又把人推開道:“你、你回去罷,我就想自己躺著了?!?/br> 嫡姐本也不想抱她,如今奚嫻這么說,反倒笑了笑:“六姑娘,你很好,召之即來揮之即去?!?/br> 奚嫻連忙道:“才沒有,我坐月子呢,只怕你不喜歡……等我過了月子……我、我們……” 她說了半天,卻很不好意思起來,對上嫡姐沉靜睿智的眼睛,還有那雙交疊著的干凈細長的手,甚至不敢說出半個污穢的詞語。 同樣是裙下之臣,奚嫻對于每個人的態度都截然不同,時而驕矜得像個公主,時而卻卑微如塵埃。 嫡姐倒是摸了摸奚嫻的腦袋,若有似無露出一點笑意,很快便輕松放過了她。 她離去前,只是在奚嫻耳邊微笑,細長微涼的手指搔著少婦的下頜,陳述般提醒道:“但你不要忘了,你嫁了人,我們至少得有一點cao守,不是么?” 奚嫻的心情又一次跌落谷底。 她不明白嫡姐是什么意思,但至少字面上看,嫡姐或許覺得她嫁了人,若是再勾三搭四,就是品行上的不潔。 可是,奚嫻并不覺得王琮會介意。 就像她實際上是王琮養的外室那樣,他在背后花天酒地,后宮三千都無所謂。 但嫡姐卻是她的,誰都不忠貞,又有什么好談的? 有時她覺得,自己真是個小婊子,又百無聊賴的認為這沒什么。 她是個俗人,也是個庸人。 所以對她而言,一切道義和貞德都是雙方的。 她的內心,早就給王琮判了秋后問斬,再也不會愛上他了。 要一個女人表現出溫柔如水,小鳥依人的樣子,那是很容易的事,只消她放下了尊嚴和屈辱,一切都會是那樣順理成章。 可是女人的心,也可以是堅冷的,像是化不開的冰雪,而風雪之下掩埋著早已干枯冷寂的尸體,即便挖開了也不能重生。 這一瞬間,錯綜復雜的念頭在她心里閃過,奚嫻終究只是勾住了嫡姐奢華的裙角,在她纖細修長的手指上,低頭輕吻,濃密的眼睫掃過嫡姐的手背,讓她覺得心中的某一處也癢了癢,像是劃開了一道云絮,里頭經年的陳釀兀自飄香。 可是嫡姐終究是嫡姐,她那樣霸道強勢,且不容許被奚嫻這樣的小女子占得了先機,于是只是從容離去,留給少婦的是一個雍容冷淡的背影,叫奚嫻心中懊惱萬分。 …… 昏暗的囚室里,奚衡緩緩步入,便見到水牢里粉裙婦人狼狽不堪的身影。那婦人蓬頭垢面,一雙眼里布滿了血絲,看見她來卻忽的有了些力道,勉強起身來握著布滿鐵銹的欄桿,輕聲哭泣道:“陛下,我不敢了……妾身不敢有絲毫妄念……求您看在昔日的情分上,饒了我罷……” 兩人四目相對,卻長著兩張極其相似的臉,不同的是嫡姐的面容更深邃一些,而那個婦人卻偏賢淑柔婉。相似的面容,卻看上去截然不同,這就是氣質和經歷所賦予的差異。 嫡姐支著下頜,平和評價道:“你辜負了朕的信任?!?/br> 她的嗓音還是女人的沉冷靡靡,卻染上了與生俱來威嚴的意味。 若她是個女人,那一定是個頗具建樹的女皇。 可惜她不是。 粉裙婦人坐在水中,面容已然有些浮腫蠟黃,卻無奈笑了笑:“從年少到今日,妾身陪了您那么久,自以為懂得您的一切秘密……” 卻從來不知,她自己才是那個局外人。 她看著奚衡,才發現那個男人也看著她,眼里只有審視,卻不見憐惜。 粉裙婦人低下頭,慢慢嘆氣道:“表兄……你知曉么?我自小便想要嫁給你。從前看史書中,王侯將相論功封賞,我總覺得我付出的夠多了,至少等一切結束時,能當你的女人?!?/br> 其實表兄給她的也夠多了,她嫁給了宗親望族,甚至成了宗婦,將來承爵的是她的丈夫,而家族人丁興旺,雖則關系錯綜復雜,但表兄早就為她清理了大多的阻礙。 她甚至不用多動腦子,便能把所有的事情辦得很漂亮,得到眾人的贊賞。 多少人夢寐以求的生活,更是奚家女子的出身,所不能企及的豪門世家,可是她還是覺得不夠……她最想要的男人,陪了那么多年,自己以為最懂的男人不愛她。 她對奚嫻原本沒有那么恨,畢竟她是自己的meimei,可是有時看著奚嫻單純無知的樣子,恨意卻從心底蔓延,火辣辣漾出心房。 奚嫣捂著臉笑起來,忽地道:“你殺了我罷……我陪了您那么多年,如今您不需要我了,親手殺了我,我也算死得其所,死得滿足?!?/br> 以后他就會覺得自己做錯了。 為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殺了最懂他的女人,那是多么不堪的舉動! 她就會像朱砂痣一樣烙在男人的心底。 但嫡姐卻微微搖頭:“朕不會殺你,更不會懲罰你?!?/br> 奚嫣的眼眸慢慢亮了起來,卻聽他道:“她替你求了情,而朕以為,的確是她虧欠你良多?!?/br> 奚嫣的眼眸又黯淡下去,她輕聲道:“嫻嫻是個好孩子,她沒什么錯的,若是這樣說來,只會叫我更厭惡她?!?/br> 原諒一切的善意,是她畢生都不會有的。 男人卻微微笑了笑,否認道:“不是這件事。你只需要知道,朕在替她贖罪,那就夠了?!?/br> 贖罪么…… 奚嫣的看著他離去,卻只是茫然。 奚嫻就像個善良懵懂的孩子,即便再嬌縱,卻從來不會做錯事,哪兒來的罪孽可贖呢? …… 奚嫻坐月子的時光,可不怎么短暫,她近乎難以忍受每日一趟的按摩,每次按摩完了,她渾身都會出汗,疼得直打哆嗦,而嫡姐若是在,也只會袖手旁觀,再客觀評價一句:“太嬌氣?!?/br> 只是她不覺得自己很嬌氣,因為那實在是太疼了,嫡姐沒有生過孩子她無論如何都不會懂得的。 于是過了幾日,嫡姐便親自上手給她按摩,她很快便從按肚子的嬤嬤那兒學會了那套手法。 奚嫻恨不得鉆進地縫里頭去,被嫡姐按著肩膀推倒在床上,溫暖的修長的手指不緊不慢,按著固定的步驟給她按摩著。 嫡姐已放輕了手下的力道,可奚嫻卻還是疼得落汗,咬著唇眼里蔓出一點朦朧的淚花,卻因為按著她的是嫡姐,不得不乖乖的不搗亂。 嫡姐穿著簡單樸素的緇衣,看樣子也剛從佛前回來,身上的檀木香味更深沉了些,就連眉眼間都染上了禁欲的意味。 奚嫻被她按得難受,渾身都開始泛粉,可是嫡姐眉目淡淡,并沒有旁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