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對于太子殿下的諸多事宜,老太君知曉的并不那么清晰,于是嘆口氣,只得把奚嫻叫到跟前來,喚侍女打水。 老太太捏著奚嫻的小手,柔聲道:“你怎么這么害怕呀?” 小姑娘的手軟軟的,一雙大眼睛無辜下垂,淚水欲墜不落,像是精致的玩偶,又似是乖順的小寵物,惹得老太太心里發癢。 老太太的語氣像是在對待小孩,奚嫻柔順低下頭,卻見老太太開始動手絞帕子。 她啜泣起來,鼻頭都紅通通的,想要躲開,卻被老太太穩穩捏著手,一點點拿絞濕的帕子擦臉,瞬時擦出許多黃色的酥油來,她有點難堪地低頭,羞得滿臉暈紅。 老太君嘆息著,帶著深意道:“姑娘,你年紀輕輕,膚色本就很是明亮,涂著成親婦人才用的脂粉,卻會使你容色減半,往后可不要犯糊涂了?!?/br> 一旁端坐著的男人不過淡淡一瞥,卻見奚嫻露出一點的雪白面頰,單手端著茶盞,慢慢飲了一口。 林紫賢見他如此,一顆心懸了起來,卻又穩穩放下。 太子哥哥一向不愛多話,更懶得置喙旁人。 只她總覺得有些異樣,或許是身為女子的直覺,又或許是奚嫻實在太軟了,像是一團帶著香的軟白面,無論男女都想伸手蹂躪幾下,把她掰扯出不同的姿勢,又嚶嚶哭著撒嬌。 太子身為成熟的男人,不會沒有那種感覺。 林紫賢想完便想抽自己一巴掌。這都什么玩意? 老太君又命丫鬟牽著奚嫻的手,帶她進去梳洗,說話聲極是和緩細軟,似乎只怕把小姑娘給驚著了。 奚嫻終于擺脫了太子的視線,離開前離得稍遠,悄咪咪瞥他一眼,卻見男人偏頭聽老太君說了句甚么,慢慢呷了口茶,似乎漫不經心笑了笑。 他話很少,從頭到尾都沒說話,更像個局外人,但真的刻薄起人來,卻極是毒而精準。 這點和嫡姐很像。 奚嫻被按在梳妝臺前,從頭到腳都被重新包裹了一番,林紫賢已由下人時候著重整儀容,奚嫻還是有些凌亂可憐的模樣,額上金色的花鈿和發髻上的金花俱被拿下,換成了水青的絨花,戴在兩邊的鬢發上,鴉青的黑發披在肩頭,雪白柔嫩的面容更顯靈動年少。 這是一張絕色嬌氣的臉,眼中水波顫顫,似帶著怯意和惶恐。 幸而她早有一手,先前以防萬一給自己涂了些黃色的脂粉,只是如今卻是逃避不得。 奚嫻更不想出去了。 她知道,自己原本的容貌,對于那個男人,有多么大的吸引力。 他是這樣的迷戀她,即便尋常時道貌岸然,一本正經,在床笫間也愛親她的面頰,把她親的一臉迷茫,哼哼亂叫,又開始將臉埋在少女馨香柔軟的身上擺弄她,沉溺于此,偶爾其實并不帶情欲。 不僅僅是男人對于女人的欲望,還像是抱著一只嬌軟的小貓咪,將腦袋埋在小貓的絨毛里吸氣,害得貓咪渾身炸毛,再喵喵亂叫,用rou墊打他棱角分明的俊臉。 男人卻也甘之若飴,甚至覺得病態的爽快。 他就是個偽君子。 面色蒼白的小姑娘一咬牙,眼里的水汽更多了些,似乎柔弱得經不住,就連細想都承受不了。 她微微喘著氣,垂著眼睫,抿了唇角,慢慢碰觸銅鏡里的自己,齒間慢慢收攏,一點點往舌上咬去,終于狠下心腸。 那兩個婢見她回眸,唇角已落下鮮血,雪膚花貌,唇邊流著詭異的鮮血,頓時嚇得滿臉煞白。 奚嫻呆呆碰觸著自己的唇角,卻見白嫩的手指上,俱是血紅的色澤,又吐出一小口血,沾染上繡金的衣領。 她一閉上眼,面色蒼白,便沉沉昏了過去,頓時內間亂成一團。 …… 林紫賢在外間站著,渾身都僵硬而尷尬。 她知道,太子殿下應當喜歡溫柔賢淑的女人,因為他的母親先皇后,便是那樣一個道德楷模,天下的女子俱以皇后為榜,連修習抄寫的書籍俱是皇后所著。 太子身為皇后的兒子,怎么可能不認同這些? 身為一個女人,不爭不搶,溫良恭謙,其次才是樣貌出身。 她和奚嫻爭執,卻鬧到了男人跟前。 太子雖并不評價,也束手旁觀,但誰知他心里怎么想?林紫賢覺得她懟了老鼠,卻把自己這玉瓶摔碎了,實在不該! 殿下今日本就是為了外祖母而來,為了陪老太君過壽,才放下繁忙的政務與老人飲茶下棋,卻不想遇上了兩個無關緊要的小姑娘爭執掐打,心情定就像是潔白的新雪被踩了一腳,變得陡然污濁不堪,只是殿下教養極佳,喜怒不形于色。 太子和老太君卻似乎并不是很在意,只是悠緩吃著茶飲,又說起先皇后的舊事。 老太君很少與人提起先皇后,她是老太君的頭生長女,拼著性命生下的孩子,自小便懂事乖巧,卻也最早逝。 老太君只有面對太子殿下時,才能面容稍緩,說起她從不愿提起的事情,就連面色也稍帶了血色,那是心情真的愉悅順暢,才會有的模樣。 只是很快,便有個衣袖沾了血的侍女從內而出,急迫道:“奚六姑娘吐血了,如今已昏厥過去,奴婢等束手無策,已命人去請大夫?!?/br> 林紫賢瞪大眼睛,簡直難以置信,好端端的,怎么就吐血了?! 奚嫻真兒個這般柔弱嬌氣?竟連碰都碰不得了。 太子的面容卻變得極冷漠,唇邊卻露出一點溫柔的微笑,像是一個人的精神,被分割成了很多塊,那是老太君都不曾見過的陰郁病態感。 老太君甚至帶著一點愕然和難以置信。 她的外孫本是個溫文爾雅的謙謙君子,即便偶爾冷肅淡漠,卻也是威嚴所致,她從未想過外孫會是這樣的,看著危險可怖至極。 老太君很是奇怪。 若說是擔心那個小姑娘,卻也不像,太子似乎并不認為她會有事。 幸爾那個神情不過只出現了一瞬,很快便恢復了沉靜冷淡的威嚴模樣。 很快大夫診斷完出來,面色有些無奈道:“那姑娘或許想不開,竟咬了舌頭,好在咬得不深,只需溫養些時日便能康復?!闭f著又寫了藥方子,和一樣敷著止疼的藥膏。 大夫臨走前,秉著一腔仁心,才憤然勸說道:“還是這樣小的姑娘,怕是及笄都不曾,若有想不開的,想必也不是大事兒,多勸說開解些才是真!不然下趟若是想不開上吊,或是吃毒藥自盡,可比咬舌難救多了……” 話音未落,卻見俊美尊貴的男人直勾勾看著他,嗓音低沉溫柔,一字一頓道:“你再說一遍?!?/br> 第39章 沒等大夫回答,男人的卻溫和評價道:“她不會用砒霜,更不會尋死,最多只是叛逆不懂事,故意傷了自己?!?/br> 他頓了頓,輕描淡寫道:“敢做出這樣的事,便要準備好被收拾,不是么?” 大夫嘆氣,搖了搖頭道:“既敢于咬舌,必然是有所決心,不論是為的甚么,卻是尋常女子調皮叛逆些也做不得的?!?/br> “在下診斷過太多的病人,倒具是尋常人,但內心卻傷痕累累又惶恐,遇見一點小事,便會尋短見,其實卻是……用盡了所有的力道不讓自己尋死,可卻為旁人所嘲諷不解,認為是矯情愚蠢的人?!?/br> “大多數被這樣對待的病人,除了靠自己,便是死了,留下追悔莫及的愛人與至親?!?/br> 太子不言,頓了頓,只是微微一笑,認可道:“你說的沒錯?!?/br> 大夫有些驚訝,因為尋常人對于精神上的隱晦疾病,并不多么關注,甚至是全然不信的。 他見這般,倒也坦誠起來:“莫要刺激她,更不要對她提起她的病癥。在下猜測她不僅僅是一種疾病,在焦慮和恐慌上也十分過度,似乎從前內心曾受過創傷,故而小心翼翼,憂思纖敏……感情上也易大起大落?!?/br> 老太君皺了眉,并不認同:“能是怎樣的創傷?她不過才十多歲,自小被捧在手心嬌養大,恰是天真明媚的時候,老身看不大像?!?/br> 她又看著陸宗珩,卻見男人無言起來,甚至有些疲憊和傷神,便知奚嫻的病,或許和太子不是沒有干系。 可是奚嫻才剛及笄,花兒一般的小姑娘,能與儲君殿下糾纏到什么程度,才會抑郁成疾? 老太君眉心緊蹙起,將茶杯放置于桌面,緩緩搖頭道:“鄒大夫,您歸去罷,屋里姑娘的事,你切莫對旁人提起,切記?!?/br> 鄒大夫拱手道:“請老婦人放心?!?/br> 待大夫離去,林紫賢才干巴巴道:“太子哥哥,你與奚嫻認得?她是您什么人?” 她也不傻,太子哥哥這般表現,明顯便是認得奚嫻,兩人關系還不一般。 太子沒有否認,自然而輕緩道:“她是孤的女人?!?/br> 林紫賢幾乎驚愕到說不出話。 太子哥哥說,那個惹人厭的奚六姑娘,是他的女人。 這句話包含的曖昧意思,卻令人忍不住浮想聯翩。 她更沒想到太子這么告訴了自己,似乎沒有遮掩隱瞞的意思,這卻令她十分驚訝。 …… 奚嫻躺在里頭,緊緊閉著眼眸,她咬了舌,卻其實咬得并不深,只后頭大夫開的安神藥服下后,便忍不住沉沉睡去,連意識都消失無蹤。 男人微涼的大手撫過奚嫻蒼白而怯氣的面容,先前的冷漠卻成了溫柔的憐惜與迷戀。 盡管擁有著令人心折的美貌,卻接受過太多驚怖之事,而變得與他一樣病態。 只是這種病態,卻是無害的。 她不敢去傷害旁人,只會因此而害了自己。 真是個傻孩子啊。 這頭林紫賢心中翻涌著無限的不甘和難以置信,終究是忍不住,悄悄拉開一角簾子。 透過暗昧昏黃的光影,她看見男人雍容修韌的剪影,與高挺優雅的鼻梁,就像是最完美的畫作。 這個皇朝的年輕儲君,卻輕柔撫摸著奚嫻昏睡中的容顏,抵住少女的額頭,靜默無聲。 林紫賢眸中酸澀。 她想起小時候的自己,還有太子哥哥。 那時候他一定不認得奚嫻,因為奚嫻那時說不定還只是個嬰兒。 他帶著賢賢摘果子,帶著她一道頑,盡管他的玩伴很多,但卻只有林紫賢一個女孩,這令她覺得自己是特別的。 只是她所以為的珍貴記憶,那些童年時回想的甜蜜快樂,實則對于殿下而言,不過是人生諸多小事中的一起。 他有了自己心愛的女人,一個比他小了好幾歲,或許也會叫他哥哥的女人。 奚嫻看著還這么小,或許嬌縱時,也會央他帶著自己一道采果子,可卻是真正的甜蜜和寵溺,與林紫賢臆想出來的一切都截然不同。 林紫賢忍住眼中的淚水,又轉眼,卻見太子已經吻住了奚嫻。 朦朧的紗影間,林紫賢看不見細節。 卻只知道那是一個很長的吻,或許是有些激烈的,因為奚嫻發出了奇怪柔軟的呻吟,似乎很是抗拒,卻沒有任何用處。 林紫賢終于忍不住哭了起來,她捧著自己的臉,轉身便跑了出去。 太子出來時,唇色變成了略深的顏色,不再是那么禁欲冷淡,只是眼眸還是沉靜漠然。 這卻使他看起來像是個落入凡俗的僧人,可是他一點也不介意,隨性又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