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紫玉搖頭道:“奴婢一個時辰前便醒了,并不礙事?!?/br> 奚嫻有些驚訝,現在的仆從都醒這樣早的么? 紫玉又不必伺候誰,她是嫡姐的大丫鬟,在府里的地位像個副小姐,即便是奚嬈見了她也得笑著奉承,按理說紫玉起得比雞還早,并沒有什么意義啊。 奚嫻問道:“紫玉jiejie起這樣早作甚?” 紫玉聽她一口一個jiejie,叫得極是甜蜜自然,哄得人心里發軟,忽想到主上的審視的冷臉,于是往后退開半步,低頭毫無起伏道:“晨起練身?!?/br> 奚嫻看著紫玉,眼里漸漸疲憊起來,耷拉著眼皮,抱著一團被子軟軟呼哧道:“好罷,那我可要睡一會子了?!?/br> 待紫玉走了,奚嫻卻沒了睡意。 她認為嫡姐的身份一定很不尋常,但又覺得只是自己多想了。 因為太子的表妹這重身份給她帶來的權利和便利,已是夠多了,況且嫡姐冷著臉的樣子,還有勾唇嘲諷的語氣,和太子簡直一脈相承,嫡姐在她面前甚至從不遮掩自己的權勢和地位。 懷疑甚么,都不用懷疑他們的血緣關系,那便只能回到原點,嫡姐的娘親給爹爹戴了綠帽唄。 奚嫻想了半天,便覺沒有頭緒,于是便很干脆的放棄了。 …… 奚嫻及了笄,便能說是大姑娘了,婚事兒一類,還在觀望的家族俱都能行動起來了,若是她及笄前怕小姑娘身子弱,年少夭折,現下她也長大了,聲名鵲起,不說名動長安,但也算小有名氣。 至少,她的名聲已能叫人忽略她是庶出女的事實,原本長安城便不興安嫡庶分高低。 自然,成見永遠在人心里,她們不說出口,只是因為不雅,亦拉低自己的身份,但誰心里會毫不在乎? 故而奚嫻的才名,算是對身份的一個補足,更何況她的姨娘跟隨父親在江南,所以她在旁人的印象里,向來是周氏出身的老太太帶的,那便更值得稱道。 一來二去,便也沒什么了。 奚嫻算是知曉了,她想早點嫁人,嫡姐也不阻止,只是也并不希望她嫁去平凡的人家。 她覺得無所謂,只要能嫁人便成,隨便是誰都可以,反正都比太子強。 只要令她知曉,自己這段人生將于那個男人再無干系,嫁誰不是嫁?奚嫻也不覺得自己很草率,因為她嫁人也不為了愛情,甚至連子嗣都沒什么奢求的,便自覺很容易滿足。 但她并不知曉,只她這樣嬌氣矜貴的性子,實則嫁誰都是個問題。 這幾個月來,有了老太太的引導,和廣闊豐厚的人脈,以及一些推波助瀾的手段,奚嫻很快一躍成為頂層的貴女。 說來也無甚奇怪,這個圈子便是如此,想要躋身上層,沒有權勢背景不成,沒有才名賢名和容貌也不成,但有些短板是可以被接受的。 奚家好歹是百年世家,比許多勛貴人家都要悠久。 奚嫻甚至還聽說過,家族內部一個有關奚氏一族的傳聞,只是覺得有點太假,不太可信,也便置之腦后了。 沒多久,便到了林氏一族老太君的壽辰。 奚嫻這些日子,參加的小聚會,或是生辰宴都有,五一不是經過自家老祖母親手挑選出來的請帖,自然林老太君的壽辰也在此行列。 林氏一族勢力盤根錯節,卻已是整個皇朝最顯赫的家族之一,奚嫻記得上輩子她剛入宮時,林家便屹立在那兒,不過分張揚,也并不埋沒,如此便鼎盛了幾十年不曾衰敗,直到她去世為止,肅國公府倒下了,林家卻一如既往。 一個家族的興盛,并不全然靠著皇帝的喜惡,作風和抉擇,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環。 林家做的很好,林老太君身為當朝儲君的外祖母,自然功不可沒,她是整個林家背后說一不二的女主人。 奚嫻上輩子也見過老太君,卻是在她臨終之前,皇帝帶著她一道去了一趟林家。 老太太的面容隱沒在紗帳里,奚嫻只記得她握著自己的手,干枯而清瘦,嗓音模糊蒼老,一息一頓,呼吸像是力竭疲憊,卻帶著溫暖樸素的意味:“你就是嫻嫻罷……外祖母聽說你的名字很多年,沒想到見你,卻是在這個時候……” 奚嫻想起來,心里有些酸澀,可她還是并不想去,到底和太子沾了干系,她去了別扭。 ……只是也沒什么理由可尋,裝病之流用過一次,便使嫡姐不悅,讓祖母失望,她也覺得自己不該這樣。 只她還是有點怕的,萬分之一的可能,也會想要避免。 隔日一大早,奚嫻便被叫起身。 奚老太太對林家的壽宴很看重,故而奚嫻被從頭到尾沐浴妝點了一番,一身藕荷色織金襦裙,臂間挽著水紅色掐銀絲的披帛,脖頸上是一副七寶長命鎖,發髻上點綴簡單精巧的赤金牡丹,垂下點點流蘇,襯出清純精致的眼睛,而眉宇間也按照老太太的吩咐,貼了薄而精致的花鈿。 奚嫻待春草幾個把仆從支開,便從袖中拿出了她前些日子特意托秋楓娘老子買的妝粉。 那是帶著一點黃調的珍珠粉末,拌著酥油涂在臉上,便能讓面容變得暗沉一些,卻很自然,泯然于人群中,一點也不突兀。 即便是祖母,也只會覺得她歇得不好,身子又天生弱些,并不會有所懷疑。 奚嫻找不到理由,現下仍是硬著頭皮上了。 到底太子監國,日理萬機,沒道理會赴外祖母的壽宴,頂多便是派人送些隆重的壽禮,以表重視。 第35章 自上了馬車,老太太便一直看著奚嫻的面容,這頭略蹙著眉,倒是不曾說甚么不中聽的。 她不是沒看出來,只照著上頭的話說,小姑娘想玩,便縱著她。 老太太即便覺得這樣不妥,也無法越俎代庖教育小孩。 奚嫻也不顧及自己在眾人面前的形象,她只想杜絕所有與太子相見的可能,寧可讓人覺得她的容貌和才情名不副實,也沒有想過要出任何意義上的風頭。 她打定主意,去了林家,萬萬不要與林家的任何人有干系,即便是做朋友也盡量避免。 林氏一族和奚家一般,是百年的世家,只是不若奚氏這般已不復輝煌,如今正穩步介入皇權的頂峰,卻依然保持著含蓄和穩重,長安城內對于林氏女的說法,一如江南對于周氏一族女兒的講法,能擇此族女兒為妻,全族與有榮焉。 可見林家女兒規矩大方,賢名遠播。 只是很奇怪的是,上輩子后宮中,從來沒有一個林姓的妃嬪。 奚嫻知曉,那似乎是林老太君的意思。 奚嫻也不知道為何要這么做,即便林家再低調,世家之間的爭名奪利和地位之別,便有如逆水行舟,若他們不能進一步,后退的便不止是一兩步,大廈傾頹也不過是幾十年朝朝暮暮。 進了宮,低調行事,能撿個漏都是好事。 她又覺得自己是多想了。 太子這樣的男人,不會容許自己的妃嬪妄想扶著兒子撿漏,平庸者不堪繼,像是老皇帝那樣的帝王,不過是加速皇朝頹敗。 奚嫻看著窗外嘆惋。 是了,也不知他最后立了哪個兒子,反正都不是她的兒子,因為她根本沒有兒子,也沒有閨女。 奚嫻覺得有點好笑,托著腮雙眼木然,一眨不眨的。 只盼著這輩子,她能懷上一兒半女,做上小母親,日子便能越過越有滋味。 老太太見她這幅樣子,便緩緩嘆了口氣:“嫻嫻,這幾日是怎么了,面色也差,神思恍惚的?!?/br> 奚嫻的脈案老太太也有瞧過,并沒有看出什么奇怪的地方,可是小孫女面神思不屬的,卻叫人心疼。 奚嫻只是笑了笑,軟和道:“無事,只是未曾見過這樣的場面,只怕自個兒叫祖母失望了?!?/br> 老太太搖了搖頭,只覺她還是小孩心性,和緩笑道:“怕甚么,你自鎮定些便是,像從前那般便極好?!?/br> 奚嫻順從的嗯一聲,低垂著眉目,便也不言語了。 林家這頭熱熱鬧鬧,一切俱是井然有序,林老太君被小孫女扶出來,一眼見著外頭碧藍的天空,映著紅彤彤的盛景。 她的小孫女兒林三姑娘恭敬道:“祖母,您再歇會子罷,離開宴還有些時候?!?/br> 林老太君年逾六旬,仍是精神矍鑠,眼仁里含著精光,聲音威嚴含笑:“不必了,外頭這般熱鬧,祖母也坐不住?!?/br> 林老太君天生便是愛熱鬧的性子,這么多年也不曾改,只是身處熱鬧里,她自己卻清明得很。 很快,便有下人來報道:“老太君,奚家老太太到了?!?/br> 林老太君眼眸微沉,平緩道:“知道了?!?/br> 林三姑娘扶著她,一步步往花廳里走,語氣中不無天真嬌意:“您與奚家老太太又并不熟稔,如今特意問一聲,定是有事?!?/br> 林老太君轉了轉手上的約指,饒有興致看著孫女道:“那賢兒猜猜,祖母所為何事?” 林三姑娘生得嬌憨,卻天生聰穎靈動,咬唇一想便道:“您找的是奚老太太,那定是有關奚家內宅的事體,最近些日子,聽聞他們家的六姑娘很是出彩,您多半是為了那個姑娘?!?/br> 說不定是為了自家哪位哥哥選媳婦。 林老太君不置可否地笑起來,卻沒有說更多。 林紫賢又纏著她道:“祖母,您說今兒個太子哥哥會來么?我都許久沒見他了,幾年前還在宮里時見他,他病得消瘦蒼白,上趟見倒是大好了,只是皇后娘娘生辰宴,他只露了一個面兒,我連尋他說話都沒有機會……” 林紫賢和太子自小認得,只太子比她年長好幾歲,她還是個奶娃娃時,殿下便已是會寫字念書的年紀,先皇后沒去時,太子性子并不沉冷,只是比尋常孩童穩重,還會帶林紫賢一道打果子捉魚,護著小表妹蕩秋千。 照理說兩人算是青梅竹馬,林老太君身為祖母和外祖母,自然是樂見其成,更遑論林紫賢到了年紀,見過了如今權勢正盛的攝政太子,自然不會沒有想法。 偏偏林老太君這幾日,已為林紫賢相看起夫婿,根本沒有撮合孫女和年輕儲君的意思。 這些動靜從沒瞞著,林紫賢自不可能一無所知,只林老太君是說一不二的性格,不會因為林紫賢的撒嬌任性,便有所顧慮。 林紫賢不提,林老太君也曉得她心里想的是誰,卻是不再回答孫女的問題,緩緩起身,讓仆從為她整了衣裳。 …… 奚嫻扶著自家老太太落了座,沒過多久,便見有個戴著絳紫色雙龍戲珠抹額的老婦人,被一粉裙少女扶著,慢慢拄著拐杖走向主位。 那老婦人年事已高,法令很深,使她看上去有點嚴肅古板,奚嫻的目光一不小心與她對上。 奚嫻垂下眼,一顆心砰砰跳起來。 林老太君看著威嚴古板,但與人說起話來,倒是意外的親切慈和,按著座次與各家的老夫人閑聊,對上晚輩也能說出各人家里近況,添了丁或是男兒新娶,閨女待嫁,與哪家結了好姻緣。 一路說下來風風火火,加之眾人的附和,把客人俱招呼得妥當,氣氛很快便其樂融融起來。 奚嫻聽得出,林老太君與她祖母,算是舊相識,卻說不得多么熟悉,頂多便是點頭之交,而提起她時祖母也并不多言,不過便是小提一二,略過便罷。 老太君倒是對她有些興趣,還叫她上前去,把自己的鐲子褪給奚嫻。 老太君的手是暖和柔軟的,她握著奚嫻的手,給她松松帶上一只水頭極好的冰種玉鐲,含笑稱許道:“這姑娘,骨相好?!?/br> 面前的小姑娘十指尖尖,骨rou勻亭,肌膚細膩雪白,掌中若握玉。 更可貴的是,女孩的眼神明亮溫軟,黑白分明,唇瓣厚薄均勻,齒如瓠犀櫻桃口,山根順直鼻梁不曲,一張臉小而有rou,下庭飽滿潤澤,晚福亦可期,必是旺夫之相。 只是老太君眼睛毒,仔細便瞧出她面上涂得妝粉,便覺有些不太恰當,的確把臉弄得暗沉了些。 也不曉得這姑娘這般調皮是為的甚么,或許天性便有些嬌縱任性的。 這些都好說。 老人俱是篤信面相玄學,更堅信面相會隨著境遇的變化而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