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只為來生,再與她相見。 第23章 奚嫻讀完后,也不知是甚么感覺。 心里頭有些酸澀同情,卻平靜得駭人,然有種詭異的荒誕感彌漫心間。 她覺得這本薄書,有些很不和諧之處,需要反復翻看才能尋出。 但她更能肯定,這應當是一個編出來的故事。 因為若真有這樣的男人,在當世應是驚世駭俗的。 通過只字片語,她也知曉,男人定是位高權重,手眼通天的天潢貴胄,可她從未聽說過有這樣一個人存在。 史書野史,或是話本雜記里,都沒有。 奚嫻翻到最后一頁,便見上頭寥寥幾筆:“僅一笑說爾?!?/br> 奚嫻松了口氣,這果然是假的,嫡姐只是寫來逗她玩。 可聽起來實在并不好笑。 她知道姐妹之間,也時常會有這樣相互寫話本的情形,只是不成想嫡姐也會頑。 奚嫻松了一口氣,沒有多想,便提筆在后頭添了一些情節,讓嫡姐的話本更豐滿。 “男人與妻子再世為人,后來發現妻子另覓他人,過得十分幸福美滿,于是男人也尋到了真正適合自己的女人,相伴一生,及至白頭?!?/br> “于是他們都過上幸??鞓返纳??!?/br> 奚嫻寫完,唇角便緩緩翹起,愉悅地擱下筆,再次細細翻看書頁。 她就是覺得,有什么錯漏了去,并不尋常。 很快,她終于笑不出來了,甚至身上蔓延出毛骨悚然的冰寒之感。 她的手指微微顫抖著,睜大了杏眼,再次翻看了書中的字體。 用的是簪花小楷,可是看上去卻不那么像是嫡姐的字。 ……更像是,更像是她重生之前愛用的字兒。 這或許就是為何,她會覺得不舒服。 奚嫻重生后便舍棄了簪花小楷,現下臨摹的俱是顏體,原本用的字兒,是再不曾寫過了。 她沒法想象,會有一個人把她重生前的慣用筆法寫得這樣相似,若非是她很清醒,便要覺得是自己親筆所寫了。 這樣女氣嬌媚的字體,一撇一捺俱是婉約,卻多出陰森詭譎之感。 奚嫻近乎倒吸一口涼氣,怔怔把筆桿擱在了硯臺邊,只覺身上冷得很,她坐在椅上半晌不能回神。 是不是他? 是不是陛下。 男人甚至可以在一頁紙上變換幾十種書法,一絲不亂,毫無停頓,利落而流暢,但他沒有臨摹過她的字體。因為簪花小楷是女人用的最多,像他這樣的人,是不會學她寫字的。 對于奚嫻來說,書的內容已經不再重要了。 雖然這段故事叫人嘆惋,卻與她毫無干系,只有與她所書一模一樣的簪花小楷,是叫她困惑的關鍵。 她又想起這輩子種種,腦中驚雷炸響,一下便有些坐不住了。 如若重生的是……嫡姐呢? 嫡姐也會她的字,甚至她的小楷,都是嫡姐把著手,一筆一劃交融于心的。 即便嫡姐待她刻薄,很長一段時間,卻也是她的長輩和教導者。 她不會忘記自己許久以前,自己的身子也被嫡姐微涼的手把控著,身后傳來穩重悠遠的檀香,身量高挑的嫡姐環住她的手腕,一筆一畫地學會怎樣寫出好看的簪花小楷。 奚嫻學會了,便轉頭對著姊姊抿嘴笑起來,眸里像盛著漫天的星火。 有時嫡姐也是溫和的,并不刻薄惡毒。 而對于奚嫻來說,她最怕的是當今儲君。若是他隨著她一道重生了,那么后果將會不可估量。 憑太子的手腕,若還惦念著她,那么奚嫻除了死去,便沒有別的法子能逃過。 賀瑾容是她的最后一重辦法,卻只在太子沒有重生的前提之下,若是他重活一回,奚嫻認為賀瑾容便沒了用處。 重生一輩子,無論太子用甚么樣的理由,她都認為他們再也回不去了。 他們二人都有錯,誰也繞不清誰的錯處,說到底只是不合適。他過于霸道病態,奚嫻也知道自己很作,但她就是改不掉那樣的懷脾性。 她承認,自己還不能忘記皇帝。 奚嫻昨夜想起賀瑾容和太子,覺得若是他們在一起甜蜜恩愛,白首到老,而他不記得自己有過一個叫奚嫻的女人,她總是會難過一下的。 但永遠不會再回頭。 如果他強硬的把她弄進宮去,奚嫻寧可玉石俱焚,自己死個干脆,也不會再與他在一起。 他們的確甜蜜過,他卻也帶給過她十余年暗無天日,禁臠般的生活,那是奚嫻無法揮散的陰影。 那樣尊貴的人,甚至愿意單膝跪下,慢慢親吻她的腳趾,虔誠得像是月光下的信徒,抬起眼時那雙淡色的眼眸卻變得幽暗,微笑起來像是嗜血的野獸。 他含著笑,半張臉隱沒在陰影下,微涼的手指撫摸著她顫抖的眼睫,嗓音緊繃而優雅:“嫻寶的眼睛真美啊……只可惜,它只能看見朕?!?/br> 奚嫻又哭又躲,拿腳踢他,還往龍床里爬,卻被他桎梏住腳踝。 奚嫻輕得像是只奶貓,男人把她一把抱坐在腿上,于她耳邊微笑著冷淡道:“不是你想要的么?朕都賜你了,你為何還是不高興?” 他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卻讓奚嫻很恐懼,男人為她梳理亂發,別在耳后,又柔聲誘哄道:“寶寶,笑一下好不好?嗯?” 所以奚嫻用膳都是他來喂,一勺勺極盡溫柔,甚至為她擦嘴,把她當作是一個嬰孩,或是一件貴重精致的瓷器。 若陛下不在,才能勉強輪到侍奉了她許多年的婢女。 奚嫻不怪他,是她自己太作。 在他壓抑本性,沒有打算做出這樣瘋狂事情的時候,是她自己無知無覺撩撥他,甚至恃寵生嬌,動不動便要抹脖子跳樓,瘋瘋癲癲仗著他的縱容不肯清醒,極盡所能的渴求著安全感,與男女之情。 她回想起來,也覺得自己有病,一次次令他察覺到恐懼,一次次在他心口剜刀。 她總以為人人都很正常,卻不曉得皇帝只是在忍性克制住,并不舍得傷害她。 所以,她更希望重生的是別人,而不是他。 若那個人是嫡姐該多好。 即便奚衡不是她的親jiejie,但卻待她很不錯。 重生后,嫡姐比起上輩子變化良多,奚嫻先頭一向覺得,或許是她自己變了,嫡姐的態度才會改,只近些日子,奚嫻發現其實她變得不多,并沒有她自以為的那般了得。 可是嫡姐,卻比前世改變良多。 而畢竟書冊和扇子放在一塊兒,非常像是青玉一塊兒帶來的,若是嫡姐只是靠這個故事來試探她呢? 試探她是否也是重生之人。 奚嫻又問了秋楓。 秋楓卻一臉茫然的垂下頭,走近了瞧,卻搖頭道:“奴婢也不曉得,昨兒個夜里有些暗了,并未察覺?!?/br> 奚嫻只能去嫡姐院里,可是嫡姐一點兒也不賞臉。 奚嫻只好逮住青玉,暫且先問道:“青玉jiejie,那扇子的事體,長姊可是惱我了?” 奚嫻無措難安的時候像只小鹿,青玉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不曾,主子不會惱姑娘的?!?/br> 奚嫻有些失落彷徨,輕聲問道:“那、那為何把那套扇子拿了歸來?” 青玉恭敬道:“主子說了,您想要拿扇子送人,就得說清爽?!?/br> 另一句話飽含深意,青玉一字一頓敲打在奚嫻耳邊:“可若是姑娘騙人,便只得用這樣的手段矯正您,讓您往后再不敢說瞎話?!?/br> 奚嫻一時既氣又害臊,圓潤小巧的耳垂紅得似滴血,拉著青玉央求道:“是我錯了,讓我見見長姊罷,我親向她賠罪去……” 青玉搖了頭,緩和道:“主子沒有空閑,姑娘?!?/br> 奚嫻不敢再說,最后把那冊書交給青玉,試探著道:“麻煩青玉jiejie交給長姊?!?/br> 青玉看見那冊書,便微微一笑道:“六姑娘,勞煩您了?!?/br> 奚嫻睜大眼睛,忽然便眸中帶了淚意:“青玉jiejie,求您,帶我去見一見jiejie罷,我有很重要的事體要與她講?!?/br> 青玉卻搖了搖頭,攤開手道:“六姑娘,實在不成?!?/br> 奚嫻見在青玉這頭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便也放棄了。再糾纏下去,她都成什么人了,倒是白白惹得嫡姐不高興。 奚嫻一回院子,便收到了姨娘寄來的信,說他們一切過得都很好,又提起了江南的風土人情,還道自己一開始過不慣,發了寒熱癥,后頭用了藥便大安了。 知曉姨娘身子好,其余的奚嫻俱不曾看下去,翻完以后又倒在榻上合眸,心里滿滿俱是嫡姐。 如若嫡姐是重生的,那么她之前所作所為,都成了很可笑的事,竟然妄圖威脅奚衡,企圖欺騙她得到憐惜。 但這都不重要了。 若嫡姐是重生的,奚嫻便覺自己不再會是把秘密埋藏心底的怪物,甚至有可能,不必再一個人于黑暗中獨行。 原先不覺得,只是現在想來,卻覺得那樣令人歡喜。 人總是想要有個伴的。 嫡姐沒有責怪她,若真是重活一輩子,那便是待她的憐惜愧疚更多些,故而才這么溫和,這么幫著她。 奚嫻上輩子沒有被誰好生對待過,故而這輩子嫡姐能夠這樣,已經能叫她忽略許多細節,心中存留對方最美好的一面。 她早就已經不怪jiejie了,只還是很怕她,現在卻想要迫不及待見到嫡姐。 到了夜里,夜風呼呼地撲打著窗棱,奚嫻在床榻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她趿著繡鞋下了地,卻看見有個人站在外頭,一身素白的衣裳,勾勒出纖細勁瘦的腰肢,漆黑的長發披散在腦后,以玉簪固定成髻,清冷孤傲融入夜色中,只余一個高挑優雅的背影。 那是她的嫡姐奚衡。 奚嫻的眼淚一下便流了下來,一雙杏眼紅通通的,咬著唇說不出話來,披著一件松松垮垮的袍子,腳踝露在外頭,遠遠瞧去個子極為嬌小孱弱。 奚嫻低了頭,迎著風攏緊衣袖,緩聲道:“jiejie,您怎么來這兒瞧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