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她面色蒼白起來,抿著唇瓣看嫡姐,遠遠的像是一只待宰的兔子,眼尾紅紅的,可憐又可愛。 于是嫡姐便笑了起來,有點寵溺的意味。 可在奚嫻眼里,卻陰暗得厲害。 第4章 奚嫻終究是后退一步,唇色慘白無助,轉身離開。 她知道嫡姐很高傲,容不得半點忤逆,如果得罪了她一定沒好果子吃。 她都能想得出嫡姐有什么法子治她。 奚嫻很害怕,她覺得自己真蠢,方才如果像從前一樣乖順聽話,就不會惹嫡姐不開心了。 但她走了幾步,握緊拳頭,又覺得自己做得對。 奚嫻回到院子里,才發現春草和秋楓都翹首候著,她微蹙眉,問道:“方才落雨,怎地不見你們?” 春草與秋楓對視一眼,才開口道:“主院的仆從叫奴婢們歸去,說是您自有人照料,叫我們晚些去洲上接人?!?/br> 奚嫻聽罷才道:“往后不可如此,沒有我的準許,長姐的話也不算數?!?/br> 春草訥訥應是。 其實方才哪里是甚么丫鬟仆從的,是兩個個子高大健碩、神出鬼沒的黑衣人,佩著森森的長劍,鐵臂捏著她們的肩膀讓離遠些,說是主院自會送她們嫻姐兒回來,等會子見了嫻姐兒也不準提起這茬。 他們身上帶著煞氣和隱隱的血腥味,秋楓近乎兩股戰戰,絲毫不能多言。 春草和秋楓不敢造次,卻心里害怕,于是在這兒候了許久才見了嫻姐兒,見她眼睛紅通通的,頭發還有些亂,便嚇得直哆嗦。 春草趕忙拿了稍厚的披風給她罩上,見奚嫻單薄柔弱,可憐兮兮的樣子才道:“六姑娘,大小姐這是做了甚?” 奚嫻搖搖頭,只是不肯多言,卻道:“我惹怒了主院那個?!?/br> 秋楓見她面色蒼白,頭發也有些散亂著,心里便多有些猜測。那位是甚么人? 母家出身高貴,在府里說一不二,就連老太太和老爺都不敢輕易說重話,從前她還沒有當差時便有所聽聞。 奚衡常年深居簡出,輕易根本不露面。 可她身邊的仆從卻都是不好惹的。 聽聞前幾年王姨娘為了襯出自己的體面,也曾隱隱與奚衡抬杠別苗頭,吵吵嚷嚷的惹人心煩。 后頭卻被嚴嬤嬤使人拖去當著下人掌了三百下嘴,整張臉都高高隆起,當場昏死過去,養了一年多才算是活過來,親近的奴仆更是直接打死兩個。 當時院里還隱隱傳出悠然淡靜的古琴聲,似泠泠清泉落入溪底,慘叫痛哭聲突兀入耳,一里一外兩道聲音,聽上去萬分詭異荒涼。 現下看六姑娘這般,秋楓便知她一定是被懲罰了,而且六姑娘雖然年紀不大,卻顯而易見的柔弱心氣高,受了那般手段折辱,說不得便要出心病了。 若是前世的奚嫻,遇上這樣的事說不得便會憂思過重而病倒,可她現在卻強撐著心神,告訴自己不能怕。 她還有一張底牌在手,用得好說不得便能逃出生天。 但現在不是展露的時候。 兩個地位不對等的人,是不可以這樣爭鋒相對的,即便她手中握著殺手锏,卻需要尋覓等待,這是皇帝多年來教會她的道理。 待進了屋里,姨娘見她滿身狼狽,便心疼得抖了手,又是叫人燒水熬姜湯,再來便是詢問她事體的經過。 奚嫻不想隱瞞,因為上輩子她往嫡姐身邊湊,多半是因為姨娘攛掇,所以她想叫姨娘分清利弊。 一個心機深沉喜怒無常的嫡女,無論如何都不會與她們母女一路的,這樣的事體早該弄清爽。 奚嫻便坐下來,抬眼怯怯道:“姨娘,這人好可怕,女兒都要給她嚇壞了?!彼罩\帕的手都在細顫。 秦姨娘皺眉道:“你嫡姐怎的了?” 奚嫻也說不清,又不敢亂編瞎話,只好道:“她硬是要給我梳頭,我不肯,她硬生生將梳子拗斷了,那眼神像是要把我吃了,咱們還是離她遠一些……” 秦姨娘頓了頓,卻笑她:“他這是喜歡你,不然怎么肯給你梳頭?” “你今日失禮了,明兒個一定要穿的漂漂亮亮去主院那頭問安,這樣才不失體統。叫老爺知曉你與她置氣,那像個甚么樣?到時吃虧的還不是你?!?/br> 奚嫻不可置信的睜大眼,淚水掉落下來,吸吸鼻子:“我才不要?!?/br> 秦姨娘端著吃了一半的燕窩羹,點點她的鼻頭,嘆息道:“他是個好的,知曉我生你時身子虧損,特謂囑托廚房日日皆要給咱們這兒送血燕,今日你不在時還叫圣手來替我診了脈?!?/br> “那可真是個好孩子,我是越看越喜歡?!?/br> 奚嫻有些驚訝,蹙眉不答。 就嫡姐這個話題,她們并沒有爭論下去,因為奚嫻知道與姨娘爭論是沒有用的,她也不敢說出嫡姐可能是jian生子這個秘密,后頭還是秦姨娘服軟,哄得女兒露了笑。 夜里奚嫻躺在床上,便覺難過。 重生一回,嫡姐還是那么強硬厲害,在氣勢上她就輸了。 夜涼如水,奚嫻睡著了,露出半邊白生生細嫩的胳膊,手指卻生生把錦被抓得皺起,睡夢中也不安地皺眉。 似乎有人輕撫過她的眉眼,捏著她的下頜慢慢打量,那手心火熱,指緣卻是冰冷的,讓她更不舒服。 早晨醒來時,奚嫻便發覺自己被裹成一團,安安穩穩躺在正中央,倒是睡了個神清氣爽的好覺。 她坐著洗漱完畢,坐在銅鏡前梳妝,便聽外頭有丫鬟撩了簾子進來,對她恭敬道:“六姑娘,主院請您與五姑娘、三姑娘一道去用膳?!?/br> 奚嫻看著銅鏡中的自己眨眼,慢慢描了眉,才悠悠答道:“曉得了?!?/br> 那丫鬟是個伶俐人,先頭按著輩分報了另兩個姑娘,都是急不可待的應了,又塞了幾吊錢。 只這六姑娘慢悠悠不在意,偏偏那頭的嬤嬤還特意吩咐:六姑娘性子慢,不準催她。 這哪里是性子慢,這明明是輕慢。 也不知哪來的底氣。 奚嫻卻興致勃勃的挑著口脂。 上輩子她及笄后,正值青春年少,便多愛簪花打扮,光是口脂胭脂的,便花錢塞了一整個妝奩,各式各樣各種顏色皆有。 偏偏嫡姐總說她愛涂一個顏色,不若素顏好看。 可那明明是不一樣的紅色粉色橘色,她更從沒有素著臉出門過。 嫡姐跟睜眼瞎似的,硬說她涂甚么都一個顏色。 不是嫉妒她是甚么? 奚嫻對著銅鏡選了個水紅色抿在唇上,這讓她看起來比尋常時要明艷不少,也少了一些柔弱病懨懨的感覺。 嫡姐討厭她的美貌,可她偏要打扮得好看,氣死她。 她也在反省,自己昨天太慫了,這樣不好。事后想想,嫡姐也沒做什么過分的事,她怎么就能慫成那樣? 這可不行。 奚嫻到時已經晚了,只是嫡姐慣常不在,只幾個仆從侍奉她和奚嫣用了早膳,吃得清淡精致,比她們院里的好多了。 直到她們結伴告辭,才遇見奚嫻匆匆來遲。 奚嬈不說什么,只是皮笑rou不笑對奚嫣道:“這是我們六meimei,你怕是沒見過?!?/br> 三姐奚嫣也笑笑,靜默打量著點點頭,就此別過。 奚嫻坐進花廳里,便見嫡姐也姍姍來遲。 嫡姐身量偏瘦,卻很修韌,穿衣偏愛單調的暗色,有時也穿青、白二色,上頭通常都有繁復的金繡和各式各樣鑲嵌的珠寶,奚嫻上輩子總是羨慕這些奢華衣裙,嫡姐卻只是習以為常。 只嫡姐那性格太死板不茍言笑,若不是那張冷淡嘲諷的臉在,她都要以為嫡姐將要入尼姑庵當姑子了。 奚嫻默默坐下,額間花鈿閃閃發光,少女的唇瓣也飽滿水紅,大約觸摸時會有意想不到的柔軟。 她少女時候還沒有那么病弱,只是體質不好,愛生病,有活力的時候卻像是飽滿的蜜果,能勾得男人遐想萬千,又憐惜不已。 嫡姐看著她,目光深沉:“今日怎么這般打扮?” 奚嫻露出微笑,眉眼上挑,緩慢咬字道:“因為喜歡呢?!?/br> 嫡姐微微一笑,眸光微暗,品鑒般贊許道:“嗯,我也很喜歡?!?/br> 奚嫻懵:“……???” 膳后,嫡姐修長的手指慢慢扣著桌沿,平淡告訴她:“父親曾私下為你定了一門親事,你知道么?” 奚嫻默默點頭。 她進府里不止是因為姨娘懷孕,還因著生得貌美,且父親待姨娘總是有些不同,故而父親想用她拉攏許家這樣的勛貴,這樣也算給她尋了一門好親事。 只因這事,五姐奚嬈便多番阻止她,給她難堪,甚至用了一些腌臜的手段想要偷偷搶了婚事。 可上輩子許家少爺暴斃了,她也沒能嫁成。 她反倒被逼著要去給許少爺守寡,后頭哭著求嫡姐,一連求了好多日,眼睛都紅腫了,嫡姐才動用人脈幫她,把事情果斷利落解決了。 嫡姐抿了茶,隨手置在一邊,沉吟道:“泥腿子罷了,配不上你。明日你隨我赴宴,把親事退了?!?/br> 奚嫻有些驚訝,嫡姐怎么會這樣說? 上輩子的這個時候,她們沒見過幾面,嫡姐自是對她的婚事不感興趣。 可不及細思,頂著嫡姐沉冷的目光,奚嫻帶著笑意搖頭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能這樣做?” 她才不要退親事,她還要挖坑給人跳呢。 奚嫻發現做壞人也很有趣,上輩子一味忍耐,遠不及動了壞心思后舒坦興奮。 嫡姐什么也沒說,只是淡淡覷她一眼,慢條斯理笑了笑:“奚六姑娘,你做事太蠢鈍,偶爾記得多動動腦?!?/br> 奚嫻一時有些忐忑尷尬,似乎自己的心思在嫡姐面前昭然若揭,故而又有點羞赧和頹喪。 她盯著鞋尖訥訥想反駁些甚么,卻發現在真正的聰明人跟前,強行辯駁會更愚蠢。 嫡姐卻有意輕輕放下,只是看著她低緩道:“不要叫我不省心,你懂么?” 奚嫻覺得這話很奇怪,卻也聽不出哪里古怪,她有點臉紅。 仿佛自己是個不懂事的崽崽似的,還要人帶著圍兜兜給她喂飯。 奚嫻撇撇嘴,軟和點頭道:“我不惹事的,您放心?!?/br> 嫡姐不置可否笑起來,捏了捏眉心讓她趕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