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他說了那句話,履行了答應她的諾言,但奚嫻后來再也不敢這么看他。 盡管她知道皇帝是個明君,除了在她身上外,再沒做過任何荒唐的事情,但奚嫻總是忍不住恐懼,因為他有時總有些病態陰暗,不像是在外頭表現出的那般。 嫡姐看了她一會兒,面色竟愈發溫柔,叫奚嫻毛骨悚然。 她聽見嫡姐又大發慈悲允準道:“罷了,你既喜歡便與她們同住?!?/br> 只是嫡姐的眼神卻帶了深意。 奚嫻不想惹事,重得了一條命,她便格外惜福。她想讓嫡姐也嘗嘗她上輩子憂愁絕望的滋味,卻也不敢過早鋒芒畢露。 奚嫻反應過來才發覺自己又發呆,頓時有點羞赧,垂下眼眸接話道:“謝jiejie?!?/br> 嫡姐沒有再理會她,只是讓奶嬤嬤把奚嫻帶下去,又命人為奚嫻準備一些首飾家具。 雖然小院子里都有,但今次嫡姐卻格外恩待些,寧可為她打制新的。 奚嫻猜測,或許是因為自己重生回來時,恰好遇見姨娘重病,碰了爹爹一面,表現得不如前世慌張帶憂,又有些怨言不敢說。這輩子她莊重不少,雖仍悲傷,卻沒有多少怨言掛在嘴邊。 所以爹爹或許對她抱有欣賞,故而連帶著告訴了嫡姐,這一連串的事情只由于她的表現而改變,或許之后的命運也會不同。 但奚嫻卻并沒有什么感觸。 因為她知道,奚家會在嫡姐死后三年內因貪墨被抄家。 當年發生了甚么,她一概不知,爹爹待她和她娘都不算好,他們父女緣淡薄,但奚家流落至此,她還是會有些傷懷。 她更知道一個關于嫡姐的秘密。 嫡姐不是奚家的孩子,和她更不是親姐妹,極有可能是故去的太太通jian生下的,那是一樁天大的丑聞。 因為嫡姐的外家,亦是當朝皇帝的外家。那一尊龐然大物,不是他們家能動的。 她不聲不響的跟著奶嬤嬤,心中卻有了一重打算。 她不怕嫡姐。 重活一世,只要把這個秘密當作底牌威脅利誘,用得恰當了,嫡姐就不敢再像上輩子那樣刻薄刁難她。 這輩子她就要讓嫡姐心甘情愿,為自己盡快尋一位如意郎君。 作者有話要說: 嫡姐:我。 奚嫻:gun 第2章 奚嫻住的院子與前世仍是一樣的。 嬤嬤嚴氏對她笑道:“六姑娘,這綴錦院離主子的正院近,也是方便您往后多走動?!?/br> 奚嫻帶笑點頭。 因著她生母秦氏是個外室,奚家要臉面,不是因為秦氏又懷了一胎,斷是不允她們母女進門的。 秦氏比她早一步進府,先要在老太太跟前圓了禮數,正正經經的算作妾室,才能有條不紊的把她也接進來。 奚家如今不若大太太在時顯赫,但依舊保持著當年的規矩,妾室不能獨占一院,比正頭太太吃穿用度也要減,這做法意味深長,至少使得奚家許多年都沒出過不講規矩的小妾。 王姨娘的院子里紛爭多,明面兒上不吃虧,當年她和她姨娘暗地里受了許多悶氣。 她那時心氣高,又無人幫她一把,有時被氣慪得整日整夜困不著,秦氏更是因著體虛過愁,生兒子時便難產,最后一尸兩命,撒手人寰。 姨娘臨終前還緊緊握著她的手,依依不舍叮囑她:“嫻嫻去你嫡姐那兒,你討得好他,便有了容身之處?!?/br> “即便你嫡姐不喜你,冷落你,也不得有怨言?!?/br> 奚嫻聽了姨娘的話,卻沒有落到好兒。 嫡姐陰郁病態,根本不是能深交的人,不被她害死已經算是命大了。 她姨娘秦氏一早便在屋里等著,見了女兒抱著包袱來了,才含了淚起身相迎,握著女兒的手愁腸百結,但瞧著面色尚好。 女人身段裊裊纖細,眉目間頗有些輕愁,生出來的女兒也與她相類,至少是許多男人偏愛保護的類型。 柔弱得像是菟絲子,一輩子只能靠著庇護活命。 奚嫻忙握住姨娘的手,軟聲道:“姨娘,您快坐著,大夫說您坐胎不穩,莫要擅動?!?/br> 秦氏被她扶著坐下,卻笑道:“你可見過你長姐了?” 聽奚嫻應是,秦氏才握著她的手絮叨叮囑道:“往后多去坐坐,你嫡姐是個好的,若你能沾上半點靈光,也是福分?!?/br> 奚嫻低著臉不肯應諾。 家里分撥給她們的丫鬟有六個,其中兩個是熟面孔,一個叫春草,另一個叫秋楓。 這兩個婢女以前陪著她進了宮,一侍候就是幾十載,但最初的時候都是上頭隨意挑選給她的。 故而能有這么湊巧,奚嫻覺得已是很幸運。 丫鬟們打理家具和箱籠,奚嫻趁著沒事做,百無聊賴擺弄起桌上的橘子。 很快,如上一世那般,她的五jiejie奚嬈來串門了。 說是串門,其實也不過是隔了一道回廊,她們這頭的動靜都很明晰。 雖說奚嬈是庶出,但卻很得寵,就連嫡姐都挺喜歡她,時不時便有賞,大多是金銀珠寶一類的,奚嬈便愛戴在發髻上,走在陽光下熠熠發光,精致典雅,富麗難言,害得隔了一道回廊的奚嫻眼饞羨慕,心里頭酸溜溜的。 那時候她覺得嫡姐和奚嬈到底有十幾年的姐妹情,偏心疼寵也是正常。 她越不過去,卻能靠日常補足,但后來才發現自己大錯特錯,嫡姐的心是硬的,是漠然的,瞧不起她這個外室女,那便是永遠看不上。 奚嬈當初由嫡姐的外家安排著,嫁了當朝探花郎,比爹爹提起的人家還有前途。 一時間她春風得意面色紅潤,又得了嫡姐好多賞,露出白生生的手腕上是鑲了鴿血石的手釧,生生刺痛了奚嫻的心口。 她討好嫡姐那么久,什么也沒有。豆蔻年華,含芳待開,嫡姐卻不喜她將自己打扮得太過精致美麗。 好容易又有眉目的婚事,也被嫡姐面色難看的駁斥回來,并冷冷告訴她這輩子想也別想。 那時姨娘病死了,她和爹爹不親,她委屈,卻只好一個人苦巴巴的熬。 好在后頭家里敗落了,嫡姐死了,她入了宮作寵妃,盡管被皇帝禁錮著當金絲雀,終究算是過得最風光。 起初奚嫻還小,也不太懂事,為了博取皇帝的憐惜溫柔,還愛在床笫間與他嘰嘰咕咕說嫡姐的壞話。 她只敘述了嫡姐當年是怎么刻薄她的,是怎么刁難她,偏寵另一個庶姐的,她那段日子又如何苦苦熬過來的。 皇帝寡言沉默,但抱著她時,淡色銳利的雙眸也緩緩瞇起,雖然稍縱即逝,但奚嫻還是看到了他眼中古怪。 她便覺得嫡姐真該看看! 她做的那些偏心眼的事體,就連陛下這樣可怕的人都看不下去。 奚嫻輩子逆來順受,也沒能得到爹爹的青眼,活得像是只可憐的蝸牛,縮在殼子里無人問津。 于是思來想去,她便拿定主意,今生換條路走,再也不要討好嫡姐,更要踩著嫡姐的底線往上爬。 這頭五姐奚嬈來串門,一身淡雅簇新的襦裙,頭上是做工精細花瓣薄如蟬翼的金蓮花,垂下細細的流蘇,盡管只梳了花苞頭,卻把她襯得更為明艷嬌俏,談笑間皆是大家閨秀的大方爽朗。 和奚嫻滿身的柔弱靜默,全然是天上地下,截然不同。 奚嬈挑眉道:“這是六meimei罷?”說著又反復打量著奚嫻,眼中帶著古怪的好奇,只對一旁的秦氏微頷首。 一個神情,足夠讓從前的奚嫻覺得不適,就仿佛她的存在本來就代表了一些離奇骯臟的穢事。 但奚嬈從來都點到即止,不會留下什么言語上的把柄,像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 這也導致了奚嫻從前總是能忍便忍,只怕自己說出來,又被人說小心眼,到底出身教養那般,上不得臺面。 奚嫻任由她打量,大大方方頷首,倒是叫奚嬈有些意外。 奚嬈握著她的手含笑道:“我從前不知你存在,不然咱們早該是好姐妹?!?/br> 奚嫻只能微笑。 她看著奚嫻手頭的橘子,帶了些笑意道:“六meimei喜歡用橘子?我整好不愛,如此便叫碧玉把我的那盤拿了來與你,橫豎算不得甚么?!?/br> 秦氏膽小,見奚嬈如此便立即代女兒謝過,只怕自己禮數不周全,名聲不好帶累了女兒。 盛夏的天里,其實橘子很難產,只是有貴族為了享樂,故而特意培育出了一些,但也數量有限。 奚嬈的婢女很快便端上了瓷盤,里頭裝著一個個飽滿圓潤的橘果,剝開一咬便是滿口酸甜的汁水,唇齒留甜。 而奚嫻的那盤卻味道偏淡,個子也大,連看著都不甜。 秦氏便緩緩嘆氣,面露憂愁之色。外室出身低人一等,她被輕賤是活該,只是苦了她嬌養大的小姑娘。 奚嫻的面色平和,只是開口贊道:“真甜,我卻之不恭了?!?/br> 奚嬈微挑眉,卻聽奚嫻又對春草緩緩道:“你去主院。把我那盤送給長姐,讓她替我吃?!?/br> 她垂眸柔柔嘆惋,像是天真不知世故:“我一個人也用不完,白白浪費了可不好?!?/br> 奚嫻像是在和人別苗頭,又像是在賭氣自己待遇不公,連嫡姐這樣的人都敢蹬鼻子上臉。 奚嬈擰眉道:“六meimei可莫這般,長姐不會高興的?!?/br> 或許在旁人看來需要粉飾太平,但嫡姐從來沒興趣管這樣的事,誰舞得開心,誰被鎮壓,誰最倒霉。 故而后院里沒人敢生事端。 秦氏也擔憂地勸說道:“嫻嫻,莫要叨擾你長姐,這樣沒規矩?!?/br> 奚嫻卻無辜道:“女兒也是好意,何來叨擾之說?” 說罷扯著帕子坐在那兒,看著一點也不好相與。 頂多便是罰她貼身伺候端茶夾菜,或是筆直端坐一整日,累的渾身酸疼,上輩子習慣了,沒什么怕的。 這輩子她就算當個硬氣的潑婦,也不想再任人捏圓搓扁。 況且,她手里有嫡姐的把柄,就要踩住嫡姐的底線。 等嫡姐何時容忍不了了,她再好整以暇攤牌,叫嫡姐氣個半死,又只好忍氣吞聲,并不敢動她。 奚嫻想看嫡姐吃癟很久了。 真想瞧瞧嫡姐高傲漠然的臉上,露出卑微隱忍的神情。 奚嬈卻面色帶著微嘲,剔著指甲慢慢等著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