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去過就好，綠兒那丫頭也算是沒白死，至少柳家的圣旨求下來了，我福安巷的十八條人命也算是死得其所了！”丑婆婆蒼老的聲音不急不緩的響起。

    假寐中的柳瑞寧只覺得心中戈登一下，仿佛什么東西突然斷了一般，輕手輕腳的下了床，身體緊緊的貼在門邊，不愿意錯過門外的任何一句對話。

    “……是，婆婆說的是，jiejie也算是死得其所！”不知為何，芽兒的聲音竟讓柳瑞寧聽出了二jiejie的感覺。

    二jiejie說話經常這個語氣，聲音無波無瀾，無悲無喜，透漏著一種nongnong的麻木。

    “芽兒，你先去忙吧，永遠也不要忘了，你真正的仇人是誰！”丑婆婆說完這話就拄著她的拐杖一步一步的向我的小屋走來。

    柳瑞寧來不及細看芽兒的表情，便匆匆的回到了床上假寐。

    從聲音判斷丑婆婆應該是在她的床邊站定，柳瑞寧沒有動，繼續假寐。

    “??！”一聲慘嚎從柳瑞寧的口中發出，腰部火辣辣的疼，柳瑞寧來不及多想連忙從床上爬了起來，想看看到底是誰在對她動粗。

    “知道痛了？”丑婆婆嚴厲的說道，手中的拐杖又是狠狠地一輪，眼看著就又要招呼到柳瑞寧的身上。

    這下子柳瑞寧有了防備，也不管腰上的疼了，連滾帶爬堪堪的避開了那一棍子。

    這丑婆婆來者不善，柳瑞寧可不敢在床上多待，連忙站了起來，警惕的盯著來者不善的丑婆婆。

    “哼！”丑婆婆手中的拐杖狠狠地往地上一幢，聲音之響直讓柳瑞寧心中一陣輕顫：“婆婆，您這是作甚？”

    “作甚？”丑婆婆老眼一瞪，冷冷一哼！

    “老婆子我這就是來打你的，為了救你們柳家，我福安巷付出了十八條人命，難道你不該打？

    老婆子我就是想打你，讓你這個千金大小姐也體會一下什么是痛！

    老婆子我就是想讓你痛，因為只有你知道痛了，你才能夠體會到我福安巷百姓們的痛！”

    “十八條人命呀，他們因為你而妻離子散，他們因為你而陰陽兩隔，他們臨死連一口棺木都沒有，他們的尸身是從亂葬崗抬回來的，尸身上連一張草席都沒有，還有人的尸身已經殘缺不全，被野狗所分食……”

    一室沉默，良久，才傳來一個痛苦的聲音。

    “對不起！”沒人知道，這一聲對不起對柳瑞寧來說有多重，今生她柳瑞寧還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對不起，也是，曾經的她何等尊貴，大延的祥瑞之女，左相府的嫡女，世間又有幾人能夠受得住她的一聲對不起？

    “對不起？你的一聲對不起能夠換回我福安巷的十八條人命？還是你的一聲對不起能夠換回芽兒丫頭jiejie的姓命？還是你的一聲對不起可以換成千金購買棺木，讓那些亡魂早日入土為安？”丑婆婆一步一步向著柳瑞寧逼近。

    柳瑞寧后退半步，之后就閉上雙眼，沙啞著嗓音說道：“如果，打我，辱我，罵我可以解決一切，那么，你就來吧，打我吧！”

    柳瑞寧猛地睜開雙眼，張開雙臂，一字一句的說道：“來吧！柳瑞寧絕對不會說半個不字！”

    丑婆婆瞇了瞇眼，拐杖狠狠的砸下。

    “咔嚓！”

    柳瑞寧星眸緊閉，心中暗道：“這一棍子砸下來應該可以砸暈我吧，這樣，她就可以睡個好覺了，睡著了她就可以見到爹爹娘親了。

    爹爹最疼她，她被人欺負，爹爹一定會托夢來安慰她的。爹，平時你從不愿意見繁兒，但是今時今日，繁兒被人欺辱你也不愿意來看繁兒一眼嗎？”兩行清淚悄然而下。

    預料之中的痛并沒有如期而至，睜開雙眼看到的是沉默不語的丑婆婆，還有一張被打爛的小木桌，想必剛剛的咔嚓聲就是這小木桌發出來的。

    剛剛憋了半天的勇氣，醞釀了半天的情緒瞬間全部xiele氣，身體也軟綿綿的，提不起一絲力氣。

    “于我福安巷有大恩的是柳相柳仲，而非你安瑞寧！福安巷只承認柳氏宗族的人，安氏！福安巷不養閑人，也養不起閑人，這些日子你所喝的藥的銀子都是從那十八個人的棺木上省下來的！哼！”

    丑婆婆走了，帶走了那根讓她痛的拐杖，但是卻留下了讓她更疼的心債，也是新債！

    曾經她從來沒有想過，吃藥原來也是要花錢的；曾經她也沒有想過，幾幅湯藥竟然能夠買下十八個人的棺木。

    柳瑞寧知道，福安巷是真的養不起她這個閑人了，但凡他們有一絲能力也不會放出此等狠話，但凡他們還有一絲余錢，也不會任由丑婆婆的病日益加劇，還有那越來越消瘦的芽兒，現在，福安巷的口糧恐怕都不多了吧。

    柳瑞寧一步一步的走出了小屋，自從來了福安巷，這還是柳瑞寧第一次走出小屋，第一次見除了芽兒和丑婆婆之外的人。

    白日里的福安巷是冷清的，白日里他們都在為自己的生計而忙碌著，福安巷中有的只是幾個體弱多病的婦孺和孩童。

    “你給我?！?/br>
    “不給?！?/br>
    “你給不給？”

    “就是不給！”

    “有本事你別跑，你給我站住，我非捉到你不可！”

    “有本事你就先捉到我再說，來捉我呀！”

    不知不覺走到了一條不知名的小溪邊，兩個孩童正在溪邊嬉戲，孩子玩兒的太入神，并沒有發現有一個人正在不遠處靜靜的看著他們。聽到孩童們快樂的笑聲，柳瑞寧嘴角終于勾起了一抹淺淺的弧度。

    “哎呀！我的糖，我的糖?！毙『⑴艿奶?，沒有注意腳下，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柳瑞寧連忙快步走了上去，扶起了摔倒的小孩兒。

    “有沒有摔到哪里？”柳瑞寧連忙問道。

    小孩兒搖了搖頭，似乎一點兒也感覺不到痛一般，手腳麻利的站了起來，低頭找著什么。嘴里還嘀咕著：“哪兒去了？”

    “狗兒，你的糖掉了？那么我們就看看誰先找到，誰先找到就是誰的好不好？” 花兒拍著小手高興的說道。

    狗兒撇撇嘴，最后點了點頭，一聲不吭的低頭尋找著糖。

    柳瑞寧蹲在地上，饒有興味的看著面前的兩個孩子的互動。

    隨意的撿起一枚石子在手中把玩，這小石子倒也別致，小小的圓圓的，石子的中間有一個小洞，只是不知這個小洞是滴水穿石所致還是人為造成的。

    花兒和狗兒還在那里找他們的糖，柳瑞寧自己待在那里實在無聊，就起身上前問道：“狗兒，你的糖長什么樣子，jiejie幫你一起找好不好？”

    “給我！”狗兒眼睛一亮，一把拉過柳瑞寧的手，沒有經過任何修飾的指甲劃得她的手生疼。

    “花兒，我先找到了，我先找到了，糖是我的了，糖是我的了?！惫穬焊吲d的把一個小小的黑黑的東西揣在懷里。

    柳瑞寧愣愣地看著狗兒，又看了看自己剛剛被狗兒抓疼的手，心中咯噔一下：“狗兒，你回來！”

    也許是柳瑞寧的聲音過于嚴厲，狗兒和花兒竟然都愣愣地看著柳瑞寧，不知所措。

    柳瑞寧放下大家小姐的蓮步輕移，三步并作兩步的來到狗兒面前，蹲下身來，小聲問道：“狗兒，把你的那個糖給jiejie看一眼好不好，就一眼?！?/br>
    柳瑞寧說完就豎起一根食指，希望得到狗兒的同意。

    狗兒連忙雙手環胸，護住自己的前胸，一溜煙的跑了，遠遠的還能聽到狗兒的喊叫聲：“不要！”

    花兒見狗兒跑了。轉身也要跑，柳瑞寧眼疾手快的拉住想要逃跑的花兒，柔聲說到：“花兒，jiejie問你一個問題好不好呀？”

    花兒見自己跑不了，也不哭鬧，只是乖巧的點了點小小的腦袋。

    柳瑞寧咽了咽口水，終于問出了心中的疑惑：“花兒，告訴jiejie，你們口中的糖是不是一個黑色的小石子，小石子中間有一個小洞?！?/br>
    花兒咯咯的笑了起來，從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來一條紅繩，紅繩的低端則是一個黑色的小東西。

    第3章 石頭糖

    2

    花兒一口就將那個小東西含在嘴里，之后又從懷里掏出了一顆一模一樣的，開心的說道：“jiejie說的是這個嗎？這個不是石子，這是黑糖，只有我們福安巷才有的黑糖，別的地方是沒有的?！被▋盒⌒〉哪樀皟荷蠈憹M了驕傲。

    柳瑞寧將那東西放到了手心，看了又看，最后紅著眼睛說道：“花兒，jiejie可以嘗一口嗎？”

    花兒看到我眼巴巴的眼神，很是勉強的點了點頭。

    柳瑞寧將黑糖放入口中，淚水再也控制不住的滾滾落下。

    好一個黑糖，好一個美麗的謊言，真的是以石子代糖，竟然真的是以石子代替糖。

    “jiejie，你怎么了？你別哭呀，嗚嗚嗚~”花兒見柳瑞寧在哭，也在那里跟著哭了起了。

    “花兒不哭，jiejie只是覺得這黑糖太好吃了，這是jiejie吃過的最好吃的糖！”柳瑞寧擦了擦淚，連忙說到。

    “真的嗎？jiejie，黑糖真的比外面的糖還要好吃？”花兒一聽到柳瑞寧說糖，瞬間不哭了。

    柳瑞寧重重的點了點頭?！斑@世間沒有什么糖能夠比這個黑糖還要好吃的了?！彪m然只是一塊兒石頭，但是卻有nongnong的家的味道，愛的味道。

    福安巷的百姓真的太窮了，一粒糖果都是那么的奢侈，但是，他們用自己的方式成全了自己孩子的童年，他們在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呵護他們的孩子，即使他們只是一群乞丐。

    “夫子好！”花兒突然恭恭敬敬站好，沖著柳瑞寧的身后就是一鞠躬。

    柳瑞寧也轉過身來，入目的竟然是芽兒那單薄而消瘦的身影。原來芽兒竟然是這福安巷中的女夫子。

    “花兒，今天的功課做好了嗎？還不快回去做功課！”芽兒嚴肅的厲喝。

    花兒縮了縮脖子，說了聲是，就一溜煙的跑了。

    柳瑞寧認認真真的打量著芽兒，說道：“還真是第一次見你如此嚴厲?！?/br>
    “小姐怎么出來了，當真是讓芽兒好找?！毖績河行┎粣偟恼f道。

    柳瑞寧沒有答話，而是看著這條小溪，再次拾起一枚小石子，吸了吸鼻子說道：“芽兒，我們談談吧！”

    芽兒一陣沉默，最后深深的吸了口氣：“好！”

    簡陋的小屋內，柳瑞寧坐在床邊，芽兒站在窗前。柳瑞寧看著手中的石子楞楞出神，芽兒聽著風聲默默無語。

    “多久了？”柳瑞寧率先開口，問題問的沒頭沒腦，但是，芽兒卻聽懂了。

    芽兒眨了眨大眼睛，直到眼中的水汽散的差不多才說道：“我小的時候就是吃黑糖長大的?！?/br>
    柳瑞寧只覺得鼻子一酸，視線也跟著模糊了起來。

    柳瑞寧吸了吸鼻子，接著說道：“你jiejie的事兒我知道了?！?/br>
    “恩！”芽兒好久才嗯了一聲。

    “你難道不恨我嗎？若非我柳家，福安巷也不會付出十八條人命，你jiejie也就不會死?！绷饘幷酒鹕韥?，搬過芽兒的身體，讓芽兒的眼睛正對著自己。

    芽兒也不躲避，開口說道：“恨你又怎樣，不恨你又如何？人死不能復生，更何況我們乞丐的命本來就賤，在大街上被人打死，冬天被凍死餓死的從來都不是什么稀罕事兒。更何況，若無你柳家日日施粥行善，我們福安巷恐怕早就不在了?！?/br>
    芽兒的大手松了又緊，緊了又松，顯然是在壓抑著心中的情緒。

    “可是，可是，芽兒，我……我真的不知道給我買藥的錢是從……是從……”

    “不要再說了，柳瑞寧，你嘴上能夠留點兒德嗎？你不覺得你真的很殘忍嗎？”芽兒終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一把推開柳瑞寧，大聲的咆哮道。

    “芽兒，你不要這樣，給我一次機會，幫我一回，就一回，相信我，我一定會讓逝者安心的去，我一定會讓孩子們吃到真正的糖！”柳瑞寧死死地拉著芽兒的手，直視著芽兒的雙眼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