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節
“那羅二娘著實有錢?!?/br> “這都不算什么,聽聞她早年在涼州城買下許多房產土地,這兩年因著河西盛產白疊花,涼州城地價大漲,如今已是翻了數倍?!?/br> “嘖,有這樣一個阿姊,那羅縣令還道自己沒錢呢,還要賣石炭?!?/br> “你當他賣石炭不掙錢?” “他當初買進那些石炭的時候,價錢幾何,如今這石炭的價錢幾何?” “別眼紅了,他若不是個能掙錢的,還能修得起那水渠?” “聽聞也是攢了許多年的錢財了……” “……” 說來說去,這鍋爐的價錢太貴,很多人都不舍得買,看的人多,真正下手的也就那幾個子。 數日之后,一群粟特人來到常樂縣,沖到南北雜貨一通掃蕩,光那鍋爐,一口氣就要了十臺,后來又有一些其他商隊到來,就連安西都護郭孝恪都領著一隊親兵前來買貨。 這些人過后,鋪子里一些大型的軋棉機、打谷機、鍋爐這些商品,其中不少型號都開始出現斷貨的現象。 有些人之前不舍得,這時候又想買,卻是晚了。 有一些商隊從常樂縣訂購釷石網紗,他們不要沼氣燈成品,單獨只要網紗,燈罩作坊將加工好的網紗像布匹一樣卷起來,整卷整卷的賣出,之前運往長安城的那批貨,也是這般做的。 現如今也有一些這樣的貨物擺放在南北雜貨的貨架上銷售,可以整卷購買,也可以與鋪子里的售貨員商議,按照自己想要的數量裁剪下來。 還有一些相熟的胡商詢問羅用沼氣池的修建方法,羅用讓他們過一兩年再來。 他說眼下這沼氣池之法雖然已經比較成熟,但是并未推廣,漢地百姓尚未通用此法,沒有先行傳授給外邦的道理,讓他們明后年再來,待到那個時候,這沼氣池之法已經在民間流傳普及,屆時他們這些胡商要學,自然是誰也攔不住。 郭孝恪這一次來常樂縣,也找羅用說了說建沼氣池的事情,羅用這一次倒是沒再推辭,直接安排了幾個人,跟隨他去往高昌修建沼氣池。 另外,郭孝恪還從羅用他們這里買了好幾個鍋爐,有幾個運回高昌去了,余下幾個則是運往酒泉方向。 羅用猜想運往酒泉方向的那些鍋爐未必是用來給沼氣池加熱,很可能是要運往礦區,作為取暖之用。 鏡鐵山礦區天氣嚴寒,植被稀少,在那個地方也找不到多少取火用的柴草,倒是在木軌道通了以后,方便山里的鐵礦石運出來的同時,也方便了外面的煤炭運進去。 郭孝恪最近也很忙,又要加強邊防,提防突厥來犯,又要四處弄錢,給他長子那邊的尋礦隊伍提供經濟支持。 聽聞近日又有幾批人馬從高昌那邊奔赴酒泉方向而去,羅用和唐儉都猜他們那些人就是去開礦的。 尋常人并不知曉這許多內情,也不關心那許多,近來常樂縣當地許多百姓,都對南北雜貨二樓的各色小食著了迷。 阿姊食鋪的各色小吃大多因地制宜,物美價廉,很多人都能吃得起,旁邊那一間賣奶油蛋糕的鋪子,很多人便只有眼饞的份了。 也有那好人家出身的娘子們,成群結隊乘坐木軌馬車而來,就為了去吃一塊南北雜貨樓上的奶油蛋糕。 其中最受歡迎的一款,便是那香橘味蛋糕,那里面加了淮南產的橘漿,乃是在淮南生產香橘之地,當地人用橘子榨汁,再用慢火熬制成濃漿,長安那邊也用這種橘漿做蛋糕,已是做了兩三年,長安城的娘子們亦十分喜愛。 隴西不比長安,距離產橘的淮南實在太過遙遠,很多當地人畢生也不會知曉橘子的滋味。 南北雜貨二樓的這些食鋪,不僅給她們帶來了橘子的味道,還帶來了許多她們從前沒能接觸到的各種吃食。 像晉昌敦煌這兩個地方,畢竟離得近,當地人什么時候想吃了就乘坐木軌馬車過來一趟,亦或是差遣家人仆從前來采買,總體來說還是比較便利。 但是像是高昌伊吾那些地方,離得遠,往來一趟就很不容易,這兩個地方的富人們或是被美食吸引,或是看重常樂縣這個地方的發展前景,近來不少人都打算在常樂縣中置產。 常樂縣公府便有不少房產,羅用讓人趁這時候行情好,看情況賣出去一些。 有人嫌價格太高,質疑羅用是不是打算在離任前狠狠撈上一筆,羅用便說,常樂縣這一間南北雜貨之所以能夠開得起來,正是因為道路通達,運輸便利,這一次常樂縣中賣房所得錢帛,一律捐給郭都護拿去修路。 郭都護聽聞了這件事,很是感動,雖然說他們老郭家很快就要有礦了,可眼下這不是還沒有呢么。 這又是開發礦區又是出錢修路的,哪怕作為安西都護兼整個隴右道大佬,來錢的地方還算不少,奈何花錢太快,入不敷出啊。 為了表示感謝,郭孝恪讓身邊的人給羅用送了一匹金馬,說是祝他這一次回長安城發展,前程似錦青云直上。 羅用一看這金馬,個頭忒小,回想從前郭孝恪來這邊赴任,途經常樂縣,那時候羅用不過送他一些白酒吃食,他就財大氣粗地給羅用送了好幾個黃金擺設,這回羅用大出血捐錢給他修路,他才拿出這么小一匹金馬,拴個細繩掛脖子上當吊墜都不嫌扎眼的。 “嘖,看來是真沒錢了?!?/br> 第411章 偏頗【捉蟲】 羅用最早給常樂縣這個地方做規劃的時候,是打算把它發展成一個茶葉集散基地。 沒想到這兩年攤子越鋪越大,如今的常樂縣,茶葉這一項的交易額雖然也很大,但是整個常樂縣的經濟發展,對于這一項交易卻并沒有什么依賴性。 要說常樂百姓現在最依賴哪個產業,那肯定還得是白疊花,然后接下來才是茶葉交易、羊絨作坊這些個。 近來,因為南北雜貨的開張,這個小縣城好像又有要往旅游業城市發展的趨勢。 早前二樓那些食鋪未還開張的時候,從長安城過來的那些做吃食的娘子們,看著常樂縣這個小縣城,比長安城小那么多,面積人口約莫只能抵上長安城的一個坊,她們就很憂心,擔心當地人口稀少消費能力有限,生意不好做。 結果開張這幾日,生意卻是日日火爆,從長安城那邊帶來的橘漿等物,原本預計要用半年以上,如今看來,半年是肯定用不到了,三四個月以后怕是就要斷貨,還是得趕緊寫信去往長安城,讓那邊安排再發一批貨物過來。 城外的木軌道上,每日里車來車往的,從常樂縣到敦煌、晉昌、酒泉等地皆已通了木軌馬車,甚至還有一些從高昌、伊吾過來的。另外,常樂縣這邊的胡人也很多,有往來過路的胡商,也有定居當地的各色雜胡,甚至還有一群昆侖人住在這里。 原本在長安城那邊,大伙兒是管他們教昆侖奴的,后來那昆侖人首領給中原人送來了紅薯種子,圣人令其不再為奴,因而改稱昆侖人,只不過在長安城那邊,大伙兒這些年都叫慣了昆侖奴,很多人一時也改不過來,亦或是懶得改。 但是在常樂縣這里,誰要敢說一句昆侖奴,那些昆侖人就要跟你急,別以為他們聽不懂,漢話說得好著呢。 那些昆侖人有懶怠的,也有勤勉的,這一次南北雜貨樓上那些食鋪開張前,從當地尋了一些婦人來做工,其中便有兩個昆侖人。 那兩個昆侖人婦人體格健壯,力氣很足,脾氣也特別好,干活很是不錯,經過一些時日的觀察以后,其他幾個食鋪也都有些心動,打算也去尋一兩個昆侖人來干活。 而阿姊食鋪的那幾個娘子們,除了經營南北雜貨二樓的這一間分店,她們還要著手從常樂縣當地以及周邊搜羅資源。 自當年羅大娘親去江南開發市場以后,阿姊食鋪各間鋪子里便又多了幾樣新吃食新口味,從那江南的各色水果,到沿海的魚丸海味。 長安城中現在還沒有哪一間食鋪能像她們這般,吃食的品種口味這般多,供應量這般大,價錢這般親民。 之后的各間分店,也都積極從當地搜羅各種吃食,這一次來常樂縣的這幾位管事也是,一早便盯上了高昌的葡萄與伊吾的甜瓜。 那伊吾的甜瓜還能再等一等,高昌的葡萄卻是等不了人,眼瞅著今年的葡萄就要成熟了,待這邊鋪子里的經營稍稍上了軌道之后,便有兩名娘子向羅用提出要去高昌收葡萄制漿的事情。 羅用派一名差役護送她們去高昌,讓他到了那邊之后,記得要與當地相熟的差役吏員打好招呼,別叫她們被人欺侮了去。 羅二娘聽聞了這件事,也從羊絨作坊那邊安排了一名管事娘子與她二人同去,這些年羅二娘的羊絨作坊與高昌那邊不少商號都有往來,她們在那邊熟人多,行事也方便。 羅大娘這一次從長安城派遣過來的管事,全部都是女子,沒有一個男子。 關于這件事,大娘早前也曾寫信與羅用說過,她說鋪子里的管事全部都是女子,外出行走多有不便,這兩年各地的分店越開越多,也是生出不少難題。 原本她是打算招募一些男子來做工,奈何許多管事娘子對此都是十分反對。身為男子在這世間總是有那許多便利,她們擔心自己被比下去,顯出不足來,最后被男子們堵了上升空間,甚至連這份工都保不住。 羅大娘經過一番考量之后,最后還是決定順從這些管事娘子們的心意,她在信里對羅用說: “……來我這里尋活的男子,亦有那很不錯的,只是我思來想去,終究還是作罷了。這世間,男子的去處總是多些,女子的去處卻少,往后我這阿姊食鋪,便決定都用女子了,偏頗便偏頗吧?!?/br> 羅用與她回信說:“未必事事都要做到絕對公允,偶有偏頗亦是人之常情,無論阿姊做什么,我總是偏向阿姊的?!?/br> 羅大娘看到這封回信便笑了,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甚至忍不住將其展示給幾個親近的管事:瞅瞅我家三郎多會說話。 大娘雖是羅用的阿姊,這些年卻也越來越把羅用當成一個真正的當家人看待了,有些時候,也是下意識地想去尋求羅用的認同,擔心被他所不喜。 但羅用總是很讓她安心,他會直言指出大娘偶爾的疏漏,也會對她的經營發表一些自己的見解,從來不會將不滿藏在心里,還會說出,你是我的阿姊,我總是偏向你的,這樣的話來。 大娘今夏產下一個女嬰,是個大胖娃娃,小臉嘟嘟的,把林五郎喜的不行,每日里上街買菜都是咧著一張嘴,逢人便夸那孫神醫著實厲害,醫術著實是高。 眾人笑言那孫神醫的醫術自然是高,只可惜并不是人人都能求得神醫親診,尤其是那女子孕育的難題,便是孫神醫,這回也是花了小一年的工夫,才給大娘調理過來。 “你們兩口子著實福氣好?!?/br> “是是?!?/br> “大娘奶水好不好,可是夠吃?” “……” “跟我嗨什么臊,我這都奶過多少個娃娃了,你們兩口子頭一回當耶娘,家里又沒個大人……” “侯校書媳婦這兩日常常過來,還帶了有經驗的婦人過來?!?/br> “哎呦,那便好那便好?!?/br> “嘿?!?/br> “娃兒可還好,這兩日可是會笑了?” “笑起來咯咯的,那兩條腿蹬起來可有力氣?!?/br> “哈哈哈哈!” “你家大娘體格好,吃得又精細,娃娃自然也養得壯實?!?/br> “今日又買了什么菜?” “買了些菘菜,大娘這兩日愛吃菘菜?!?/br> “可莫要與她多吃,菘菜涼性?!?/br> “哎,我曉得?!?/br> “你看我這上好的粟米,可要買些回去?粟米粥最是養人,婦人月子里養得好,一輩子都不愛生病?!?/br> “這粟米怎賣?” “……” 林五郎這些時日一上街,就是大包小包地往家里扛,總想著家里有一大一小兩個人要養活。 事實上大娘與他那新生的閨女又能吃用多少,家里頭那些個物什越囤越多,最后大多都便宜了阿姊食鋪那些個管事,有時侯校書媳婦過來這邊,大娘也叫她拿些用得著的回去。 侯校書兩口子結婚沒兩年,膝下已有一子,那侯校書媳婦出身雖高,她那父親卻是個不著調的,兒子女兒生了一群,兒子還好些,女兒們出嫁以后他便不怎么管了。 一些個嫁得好的,與娘家那邊往來還算多些,像侯校書媳婦這樣的,草草嫁出去就完事了,嫁妝都沒幾個像樣的,更別提成婚后還能有什么資助。 他們兩口子與羅大娘這邊也是有些往來,那侯校書媳婦名叫黃香蘭,大娘便喚她香蘭,兩人常常坐在一起說些體己的話。 香蘭說她早前大著肚子的時候,日子本就不易,侯藺又在國子學受人排擠,為了養家糊口,什么樣的氣他都忍了,她去求父親幫忙,父親卻說他也幫不上忙,說不上幾句話,便說有事要忙,打發自己回家去了。 說白了,還不是怕得罪了同僚自己不好做人,只他一個當岳父的,連幫自家女婿說幾句公道話都不能,別個同僚誰又能瞧得上他,不過是看在他的家族出身,不去與他為難罷了。 四娘聽聞了這件事,與白以茅說了,白家有郎君出面,見了一名國子學博士,與他提起此事。 原本還以為這樣便好了,沒想到竟是不管用。 最后這件事如何能夠了了,便是因為一個顧氏郎君,在朝堂之上狠狠參了國子學眾人一本,道如今這國子學中的風氣已是壞透了,博士助教不想著教書育人,整日里排擠這個踩低那個,如此德行,學子們又能從他們身上學到什么? 圣人令有司查明此事,這一番查驗下來,果然確有其事,照理說能在國子學之中任職的,多是飽學之士,只是那個別飽學之士,做出來的事情卻頗為令人不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