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羅用近來每日里除了制皂,就是教杜大郎畫畫。 說實在的羅用自己的美術水平也不怎么樣,僅有的一點功底,大多也是前面那些日子里為了那牡丹坐墊的花樣硬練出來的,從前教教自家弟子,也是沒什么問題,這會兒碰到一個杜構這樣的,常常就會感到捉襟見肘。 還好他的空間里頭有幾本美術教材,羅用沒事的時候偷摸著看幾下,勉強倒也還能應付。 只是有時候實在被這杜構給問得煩了,他就恨不得直接將空間里的書本給他甩過去,老子不伺候了,你自己看書去吧。 當然這是不行滴。 杜構這個人也是比較有意思,一邊求學若渴,一邊又很好地把握著度,每每都能在羅三郎炸毛之前剎住車。 按杜構本人的意愿,當然是希望一天到晚都在羅三郎跟前,讓他指點自己作畫,無奈那羅三郎似乎對作畫一事并無多少興趣,每日里寧愿待在羅家后院做肥皂。 這一日清晨,杜構大早上起來,突然想到一個問題,自己琢磨來琢磨去也琢磨不出答案,于是又去找羅用。 行到羅家院子,那羅四娘卻說他阿兄到羊舍那邊去了,于是杜構就也往那邊去。 羅用這一大清早來羊舍這邊,是為了看一看那些苜蓿的長勢,早前撒下去的種子,這時候大多也都已經發出芽來,長出又嫩又細的草葉子。 羅用查看了一下土壤濕度,感覺還成,暫時應該也不用澆水,這兩日若能再下一場雨,那就更好了。 在離他不遠處的荒地上,他的那些弟子這時候也都起來干活了,他們將荒地上生長著的灌木叢砍下來,圍在苜蓿地周圍作為籬笆,防止這些嫩苗被山羊啃食。 杜構過去的時候,看到許大郎揮著鋤頭正在挖樹根,于是便走過去對他說道:“這么挖太費力氣了,怎的不割樹皮?” “割樹皮作甚?”許大郎抬手抹了一把額上的熱汗,不解道。 “你只需環繞樹干割兩圈,剝下中間的樹皮,這樹不多久自然就枯萎落葉,只要沒有樹葉遮擋陽光,便也不怎么妨礙耕作,待到兩三年以后,這樹差不多就該腐朽了,到時候你再將朽木拔去便是?!倍艠媽λ忉尩?。 羅用這時候剛好也往這邊走,聽聞了此言,不禁也想起從前在書本上學過的內容,關于樹干的結構,負責輸送養分的,是樹皮中一個名叫韌皮部的組織。 這杜構雖然不知道什么韌皮部木質部,但他卻知道以這種環剝樹皮的方式,便能有效地使一棵樹木干枯乃至死亡。 這大約就是古人的智慧了,因為擁有著這樣的智慧,人類才能在這顆原本蠻荒的星球上開辟出屬于自己的文明。 然而對于那些樹木來說,這簡直就是一道催命符,人類甚至都不需要花力氣去砍伐那些粗壯的樹干,只需要輕輕在每棵樹上剝下一圈樹皮,就能輕易干掉一整片樹林,讓原本的林地變為耕地。 “師父?”許大郎不確定自己該不該聽杜構的話,這時候見羅用過來,便征詢他的建議。 “杜大郎言之有理?!绷_三郎心里一邊想著吃rou真血腥吃rou真罪惡,一邊又默默地把自己口里那塊肥rou給咽了下去,這可是皇帝賞賜給他的田地,他要用它們耕作養殖,哪里還能任由雜樹生長。 羅用作為一個已經比較有環保意識的穿越者,都不能為了這些樹木放棄自己的利益,更何況七世紀這時候的其他民眾。 大約也正是因為如此,眼前這一片郁郁蔥蔥的高原之地,最終才會變成后世的那一個黃土高原。 千里之外,長安城中。 李世民這時候正在視察自己的皇家莊園,古往今來,皇家莊園多由外戚或者其他皇室親信經營,往往并不追求經濟效益。 只不過當今這位帝王著實是個精明的,雖無濫殺之名,卻也是個殺伐果決的,在這樣的君王手底下做事,大伙兒自然都得打起點精神,不敢胡亂作為,眼下這個皇家莊園的經濟效益竟然也很不錯。 “……這片瓠瓜長得也好?!碑斀袷ト艘宦纷咭宦房滟?,對自己今日所見十分滿意。 這時候他們正走過一片菜園,那園子里長著各種各樣的蔬菜,這邊種著一片瓠瓜,旁邊是一片絲瓜,前面是一片胡瓜,后面是一片冬瓜,這時候的瓜菜,大約也就是這么幾個品種。 古人所說的瓜菜半年糧,基本上也就是這幾種瓜。吃起來香甜軟糯又比較填肚子的老南瓜,這時候還在美洲大陸上長著呢,大唐朝并沒有。 皇帝陛下并沒有吃過老南瓜,所以此刻他的心中也并無遺憾,見自家莊園里這些莊家的長勢明顯要比往年壯實一些,他就挺高興。 “那燒土糞之法確實好用?!必撠熃洜I這個皇家莊園的小官言道:“陛下亦知,此莊園的糞肥供給每年都是定量的,同樣多的肥料用下去,經那燒土糞之法,肥地的效果明顯比從前更佳?!?/br> “確是如此?!笔ト艘嗍屈c頭。 次日,圣人與幾位大臣商議過國事,又說起了自己這日在皇家莊園的見聞。 當皇帝的對待自己手底下的臣子,也不能每回見面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嚴肅正經做派,偶爾也得和他們嘮嘮家常,聯絡聯絡感情。 這些大臣基本上也都有自己的食邑和莊園,一說起這莊園里的事,大家都是比較有共同語言的,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得還挺熱鬧。 不熱鬧不行啊,當皇帝的要跟他們嘮家常,他們難道還能不給面子? “那羅三郎著實是個妙人,不如我將他宣到京中,與諸位愛卿一同見一見此人,卿等以為如何?”皇帝說道。 “哈哈哈,老臣亦是想要見一見那羅三郎,聽聞是個翩翩少年郎?!蹦切┐蟪祭镱^當即便有人捧場。 “我倒聽聞是塊棺材板兒?!睆陀钟腥送嫘Φ?。 “究竟是個翩翩少年郎還是塊棺材板兒,咱會會他便知?!笔ト诵χf道。 這些人幾句話說下來,羅用便要千里迢迢跑去長安城,不過這時候他并不知曉。 開春那會兒,羅用在自家豬圈旁邊種著幾株絲瓜,那絲瓜的藤蔓就沿著他家豬圈攀爬生長。 今日一早,羅用站在自家院子前面的土坡上,看到下邊豬圈頂上的草棚上,長了兩個不大不小的絲瓜,他今年還沒有吃過絲瓜,不禁就有些饞,于是便搭了個梯子爬上去,將那兩個絲瓜給摘了下來。 剛好這一日五郎因為學校放假在家休息,中午四娘做飯的時候,他就給四娘打下手,給絲瓜削皮的活兒就落到了他手里頭。 在這個沒有削皮刀的年代,用菜刀或者小刀削絲瓜皮,那是相當考驗手藝,五郎的手藝就很不怎么樣。 “那皮怎能削得那樣厚,兩個絲瓜都快給你削沒了?!彼哪镆娏怂鞒鰜淼慕z瓜,不禁就心疼抱怨起來,今年他們家可還是第一回 吃絲瓜,就這兩個,本來一人也吃不著一兩口的。 “……”五郎抓了抓耳朵,一臉羞慚之色。 “這絲瓜皮確實是不好削?!绷_用這時候正搬了一筐肥皂從后院出來,見到這個情景,便出言替五郎解圍。 “哼,你就知道慣著他?!彼哪锖吆叩?。其實這話是二娘的口頭禪,每回羅用護著四娘,她就要把這句話拿出來念叨念叨,這會兒倒是被四娘給用上了。 “我不大會使刀?!蔽謇膳苓^來幫羅用抬那筐肥皂。 “無事,不就是個絲瓜嗎,將來我給你做個刨刀?!绷_用笑著說道。 “那刨刀不是刨木頭用的嗎?還能刨絲瓜???”四娘在一旁聽了,滿臉不信道。 “甚刨刀?”杜構原本正打算去許家客舍吃個炸醬面,經過羅家院子的時候,聽他們在說什么絲瓜刨刀的,一時好奇,便拐了近來。 待羅用把自己關于削皮刀的“設想”給他一說,那杜構登時便來了興致,炸醬面也不吃了,騎上他那匹馬,噠噠噠噠就往城里頭去了,據說是要去鐵劍鋪打制刀片。 “阿兄,他真去了!”五郎跑到院子外頭,站在他家旁邊那個小土山上,眼睜睜看著杜大郎騎著馬跑遠了,這才八卦兮兮地帶著一臉興奮勁兒回到院子里,向羅用報告道。 “就為了削個絲瓜皮?”四娘表示那些城里人太不靠譜了。 “你們知道個甚?”羅用笑道。 人家杜構是什么眼光,他家這倆小屁孩是什么眼光,根本沒法比。 這幾日,那杜構也跟羅用說起過他在萊州那邊的見聞,原來在萊州當地,每年春季正是盛產針梁魚的季節,這種魚十分兇猛,用漁網網不住它們,用魚鉤釣魚,它們又會吐鉤,相當麻煩。 正因為它難以捕捉又性情兇猛,在萊州一帶,這種魚就很多,尤其是每年五六月份,漁民既捕不到針梁魚,也很難捕到其他魚種,一個物種的泛濫,必然會侵略其他物種的生存空間。 針對這種情況,杜構就想出來一個用帶倒刺的魚鉤釣針梁魚的方法。 他們找來很多干葫蘆,將那魚鉤穿上魚餌,系在干葫蘆上面,這一串葫蘆撒到海上,再收回來的時候,就能釣著不少針梁魚。 “這法子甚好??!”羅用稱贊道。雖然不知道這帶倒刺的魚鉤是不是杜構本人發明,但他在當地推行此法,不管怎么說也算是造福一方了。 “也不盡然?!倍艠媴s搖頭說道:“那帶有倒刺的魚鉤,魚兒吃了就吐不出來,漁民若是不甚將那魚鉤穿入手中,亦是難以取出?!?/br> 羅用幾乎不敢去想象那帶倒刺的魚鉤扎到rou中的情景。 勞作之中,難免都會有一些磕磕碰碰,就算是在地里種田的農戶,偶爾也會有不慎受傷的時候,更別說是在大海之上捕魚。 第101章 郝建平 杜構進城去打制了幾片小小的細長刀片,回到西坡村以后就開始鼓搗起削皮刀來了。 剛開始做出來的削皮刀也是比較簡陋,經過幾次改進以后,那削皮刀看起來就很接近后世的模樣了,因為只有一個刀口,所以就只能拉著削,不能推著削。 這個削皮刀的第一個受益者,便是那許家客舍了,他家每天都要做許多飯菜,最近又是絲瓜瓠瓜上市的季節,所以也就有不少削皮工作。 自打從杜構那里得到一把削皮刀以后,就算是他們家年紀最小的孩子,也能輕易完成這一項工作。 住在許家客舍的不少商賈,在見到這種削皮刀以后,其中不少人就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 這刀子的原理其實很簡單,有些人仔細看過一番,暗暗在心中記下,打算回去以后照著做,也有一些人表示想要花錢從杜構那里買一把回去做樣子,杜構也很爽快就買了,價錢就按五文錢一把。 這削皮刀最值錢的也就是那小小的一個鐵質刀片,約莫一錢重,加上給鐵匠的加工費,也就兩文錢上下,剩下的木架子再怎么著都花不了一文錢,至多半文,所以這個削皮刀賣五文錢其實還是有利潤的。 只可惜這個東西的結構實在太簡單了,一旦傳播開了以后,輕易就會被人模仿,并不能給他帶來長久的利潤。 王當等人見了這個削皮刀,就打算弄一些到定胡縣去賣,結果跑去杜構那里一看,那家伙對于削皮刀的熱情已經過去了,這會兒依舊埋頭作畫,只說愿意將那削皮刀的制作方法告訴王當等人,叫他們自己做了拿出去賣。 羅用那些沒有在他們師父這里租地種田的弟子們聽聞了這個消息,其中也有一些人表現出想要做這個買賣的意愿。 “這些削皮刀做出來,你們打算怎么賣?”這一日,羅用從羊舍那邊過來,途經許家客舍的時候,看到他的幾個弟子正圍坐在廳堂一角,埋頭制作削皮刀,于是便過去問了一句。 “尋那些住店的商賈兜售便是?!逼渲幸粋€弟子抬頭說道。 “一個一個去問?”羅用問道。 “在街上叫賣亦可?!绷硪粋€弟子補充道。 “你們打算怎么叫賣?”羅用有心想要指點他們幾句。 “嘿嘿……”在場一個弟子被問得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發,雖然也是做過貨郎的營生,叫賣吆喝,那都是基本工夫,只是這會兒當著自個兒師父的面,不知怎么的就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你們平常叫賣的時候,都用些啥詞兒???”羅用還真有些好奇。 “詞兒?”眾弟子也是好奇,叫賣而已,還不就是那一兩句,還要什么詞兒? “若是編套詞兒,應能吸引更多人來買?!绷_用想想這時候的商業確實也是很不發達,連品牌觀念都還沒怎么形成,銷售手段想必也是比較落后的。 “那豈不是還要花錢去請人寫詞?!痹谶@個年代,能寫詞的,那基本上都是比較高級別的文人,一般粗識幾個大字的人哪里能寫得了詞。 “倒也不用那般?!绷_用正想著要怎么跟他們解釋順口溜這個東西,就看到許二郎的長子從外頭摘了兩個瓠瓜正打算拿去廚房那邊,于是便招呼他把瓠瓜給拿了過來。 這瓠瓜也就是葫蘆,許家那菜園子經營得好,瓜菜種得也早,這幾日他家就有不少瓠瓜成熟,店里頭也用不完,常常叫家里的小孩摘幾個送去羅家院子那邊。 這時候羅用接過這兩個瓠瓜,又從他一個弟子那里取了一把削皮刀過來,稍微回憶了一下后世那些地攤上的常用詞,坐在那里,就給自家弟子演示起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叫賣。 “來來來,走過的,路過的,都過來看一看,瞧一瞧,看看我家這個削皮刀……” “南來的,北往的,騎驢的,做馬的,都來看一看嘞……” “往前站,別后退,現場演示不收費,買不買,不要緊,了解一下新產品……” “五文錢嘞,五文錢一個,你買不了吃虧,五文錢一個,你買不了上當……” 剛開頭那兩句,羅用還頗有幾分不好意思,越到后面他就越嗨了,別說,穿越到這里也有兩三年了,他還真挺懷念二十一世紀的喧嘩街道,夜市菜場。 而他的那些徒弟,這時候完全已經目瞪口呆:經過自家師父這一番洗禮,他們以后再也不敢說自己原先也是當過貨郎叫過賣的。 “咳咳?!边@時候,門口那邊有人發出一聲輕咳,羅用轉頭一看,只見郝刺史與另外幾人正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