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雖他們近來做豆腐也能掙得這么多,有時候甚至還不止,可做豆腐這買賣也是有季節性的,春夏時節哪里能掙得了那么多? 再加上又苦又累的,家里頭老人小孩都得幫忙,關心家中這個買賣,整日里還得擔著心思。那能比得上羅用那活計每個月二百錢旱澇保收的,又不辛苦還不要本錢。 “你們說是給得多,我卻還覺給得少了?!绷_用說道:“養兒豈是易事?林家二老辛辛苦苦將兒子養到這么大,現在每月二百錢就叫我給雇了出來,雖就在村口,到底也比不得從前在家中那般時時得見,一想到這個,我這心里對他們也是很愧疚的,再說我阿姊和姊夫都是身強體壯能做活的,平日在家中做活,掙得也不會少,這二百錢著實不算多?!?/br> 村人豈會不知養兒不易,尤其這時候在場一些老人,再想起前面那些艱苦的歲月來,心中便生出許多感慨,當即便有人言道: “林家那老兩口著實也是不易,那樣的年景,硬是養活四子一女,如今年歲大了,享一享兒孫的福分也是應當?!?/br> 如此一番解釋過后,這件事基本上也算是揭過去了,雖有些村人還對那二百文的工錢頗有微詞,但到底也是羅三郎自愿,并不是那林家二老強要。 再說了,那兩個老人辛苦了一輩子,如今到老,就算行為稍有些個欠妥的地方,年輕一輩也該多多體諒包容不是。自此,村中的言論便轉了風向,都言林家這門親事結得可真好。 那林母聽得了此事,竟是在屋中抹起了眼淚,她對林父言道: “我便知那大娘是個好的,向來不愛生事,她兄弟也是知禮的,只那兩房,如今就敢叫我二人這般難看,待將來再分了家,她們如何還能將我二人放在眼里?” 第66章 貞觀八年臘月 這些個家長理短的,羅用從前也是懶得管。 生活在二十一世紀,在那城鎮之中,他只管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別兒個愛怎么說就怎么說,只要不把他們當回事,橫豎是不痛不癢。 眼下這時候卻很不一樣,一個人的名聲若是臭了,便是出門買個鹽,那賣鹽的說不定還要給你臉色瞧,走在街上說不定都要被人吐唾沫星子。 大娘雖也算得上是個聰明的,但到底還是年輕了些,所謂人老精鬼老靈,人都是越活越精明,在那些個彎彎繞繞上邊,她明顯就玩不過林家那幾個年長的,這一回若不是羅用替她出頭,她就現等著吃虧。 若單論那些個小心思,莫說羅大娘,便是羅用,也未必是林家那兩房的對手。 只他在這西坡村之中,如今也算是受人敬重的,說話也有人聽,也愿意相信,如若不然,單憑這三言兩語,恐怕也沒那么容易。 那一日他在村里說的那些話若是傳到林父林母耳中,想來他們應就不會對羅大娘有什么為難。 林家那些個是是非非的,羅用也不愿摻合,他只管羅大娘不要吃虧就好。 羅大娘的事情剛告一段落,許二郎等人便在村口那邊動起了土。 原本這寒冬臘月的并不適宜動土,但那許家人著實心急,如今這離石縣中可是來了不少貴人,再加上羅家的那個東坡rou又是正當紅火的時候,早一日將客舍建好,便能早一日掙得錢來。 許家在城中招工,每人每天許與兩頓干食,做兩日活便給一斗糧。 城中不少人也是爭著搶著要去,即便今年家中情況已經比往年好了許多,做做竹鏈子戳戳羊毛氈墊子,多少也能有些收入,但不少人家卻依舊不舍得拿錢去買糧食,在時下百姓眼中,那開元通寶可是很精貴的東西,硬通貨,又難掙,很多人都不舍得花。這時候聽說又有地方掙糧食,那自然是要去,再加上家里頭的青壯往往也是最能吃飯的,那邊可還管兩頓飽飯。 許二郎只管揀那身體強健,看著忠厚的人雇傭,前后總歸選了二三十人。 那二三十個青壯挖地基的挖地基,摔泥坯的摔泥坯,在村口外面忙得熱火朝天,西坡村村人也都聽說他們是要在那里修客舍,知是羅用的弟子,倒也沒人有什么異議。 雖也有擔心待他那客舍修好之后,就沒人再到自家投宿的,但絕大多數村人還是比較想得開。 等他們那客舍建好了,一些向他們買豆腐豆干凍豆腐的商賈若是能在這家客舍之中投宿,那他們豈不就能省了送貨進城的費用?一車貨能省四文錢,那一年到頭就能省多少錢? 思及此,不少西坡村村人就挺為那些定胡漢子感到憂心的。 定胡漢子卻也不懼,那山羊胡子陽大郎早就與王當等人說了:“待他們這客舍建好了,若是往來商賈眾多,我等便依舊與人做腳夫,我觀此地常有長安貴人往來,給錢應定是要比尋常商賈爽快?!?/br> 又因他們這些人目前住著的,便是許家兄弟等人先前修建的院子,也算是欠下了一個人情,這幾日,這些定胡漢子得閑也會過去幫幫忙。 熱水和泥,火炕烘坯,地基挖得又深又寬,那許家人著實也是大手筆。 許家兄弟三人,去歲便去那太原城中給人盤炕,如今又為那羅三郎做羊毛氈坐墊,聽說兄弟三人手藝俱是了得,三人合力,那掙錢的速度,別人又豈能及得上。 那些定胡漢子將這許家兄弟轟轟烈烈干事業的情景看在眼里,心里頭也是火熱的,他們何嘗不想干事業。 村口那邊的施工現場,羅用不時也會過去看看。剛剛經歷過林家那些事,再觀這許家兄弟,心中便生出許多感慨。 許家老翁也不是多么精明能干的人,只是在對待自家兒女一事上,向來寬厚,他家這些兒女也是懂事,小小年紀就能與父母分擔,長大以后,兄弟姐們之間還是很齊心。 同樣都是辛辛苦苦養兒育女,兩家人眼下的境況卻截然不同,除去一些先天秉性,實在也是林家那兩口子偏心太過,事已至此,除了分家,卻是別無他法,只那老兩口看著也不像是輕易就肯松口的。 羅用也希望許家那客舍能早早修好,然后他便能早早把羅大娘和林五郎從那林家院子里給弄出來。 臘月十九這一日,羅用在施工現場見著陽大郎,便對他言道: “這寒冬臘月的,來離石縣進貨的商賈漸漸也少了,我見你們這幾日,日日都有人閑在院中,不若從我這里拿些腐乳等物到定胡縣去賣,回來的時候,再與我帶些棗子回來,卻也不用按定胡的價錢賣與我,只要能比離石縣中便宜些許,我便從你們這里買?!?/br> “我也正有此意。王老大今日進城,還未回來,待他回來我再與他言說?!?/br> 這陽大郎倒是從不與他那些弟兄爭活干搶錢賺,他就喜歡在村子里尋摸點幫人殺豬打掃豬圈的輕省活計,一來他這孤家寡人的也沒有妻兒老小需要養活,二來他這身體從前也是傷過的,沒的別人那么好的底子。 “此去定胡縣,路上可有歇宿的地方?”羅用問他道。這寒冬臘月的,路上若是找不到投宿的地方,著實也太艱難。 “自是有的,我幾人常與人做腳夫,這一路上也都熟悉?!焙訓|道也不是什么莽荒之地,人口再怎么少,行上一日,也總能找到落腳的地方,火炕熱水,自然都是有的,價錢也并不貴,在一些個偏遠的鄉村,只需稍稍給那三兩文錢,主家便也很高興。 羅用之所以跟陽大郎提這個事,是因為他最近發現,那定胡縣的棗子不僅價格比他們這邊的低,甜度普遍也比他們這邊的要高出些許。 待到許家那客舍建好了,羅用便讓羅大娘和林五郎二人在那邊做棗糕和東坡rou賣錢。 棗糕的制作,從此便也不再只拘于逢五那幾日,平日里也能做,只逢五那幾日依舊按一文錢一個售賣,平日里價格可以稍稍賣高些,若是那有錢的商賈貴人,自也不會在意那一點半點的差價,若是那清貧節儉的,只依舊等著逢五那幾日便是。 那棗糕的制作方法,羅大娘一向都是知曉的,她每回過來幫忙,羅用都沒跟她藏著掖著的。 那林五郎倒是個實誠的,叫他做什么便做什么,多余的也不會多看多問,只他連雞蛋打發這個步驟都已經知曉了,那棗糕的制作對他來說其實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即便如此,林父林母背著大娘偷偷問他會不會做糕的時候,他也說不會,其余便不肯多說。這實誠人,在某些事情上,也很有自己的執拗,一般人輕易別想給他掰過來。 也正是因為這樣,羅用這一回才能放心把這個事交給他和大娘二人,因為他也看出來了,自家這個姐夫,人雖實誠了些,卻難得是個有原則的,也不怕他會被人用花言巧語給哄了去。 “老大,我看這買賣做得?!边@一晚,陽大郎便與王當等人說了羅用的這個提議。 “是啊老大,我等從前吃虧,就虧在一個人生地不熟,現如今我等對這離石縣也熟了,這里離家也近,還有羅三郎這樣的相識,在這兩地之間跑些小本買賣,定是穩妥?!标柎罄赡窃捳f完,馬上便有其他弟兄附和。 “早前在定胡縣那邊,就曾聽聞羅三郎之名,也有人從他這里拿了腐乳等物過去賣,雖路途近了些,賣不得那很高的價錢,總還有利潤不是?” “回來的時候再帶些棗子賣與他也是合適,他是有多少要多少,不挑不揀的,比市價低些也是應當?!?/br> “咱定胡縣中,也有一些往來于長安城與西北地區的商賈,我們從這邊將腐乳等物運到定胡縣,他們買得了,便可直接運貨南下或者北上,豈不方便?!?/br> “這買賣還未做,你便想得那么遠?!?/br> “不管怎么說,這買賣總不會虧錢吧?” “對!這買賣做得!” 既已拿定了主意,兄弟幾人便不再耽擱,當天晚上便去找村人買了些豆干凍豆腐,又去羅家院中去買腐乳等物。 羅用知道這些人手頭上都不是很寬裕,便說這些腐乳大醬他們盡管先拿去賣,待到賣得錢來,直接給他換成棗子回來便可。 王當與他那幾個弟兄自然十分感激,他們這些日子風里來雪里去的,雖也掙得了一些錢糧,但這羅三郎家的東西可也不便宜,那一壇子腐乳就要五文錢,兄弟幾人便是把口袋掏空了,怕也買不得幾罐子。 “明日便要走?”羅用問他們。 “今晚裝好車,再讓我婆姨備些干糧,明日一早便走?!蓖醍斞缘?。 第二天一早,羅用一看外面又下起了大雪,連忙跑到坡下去看了看自家剛買來的那幾頭小豬,見它們都活得好好的,這才放下心來。 那邊坡上,王當媳婦挑著兩個水桶從坡上下來,像是要去擔水,待她下了羅家院前那道土坡,行到了路口,遇著羅用,羅用便問她:“下大雪了,王大郎今日可還要走?” “天未明便走了?!蓖醍斚眿D伸手指了指村口的方向,笑著說道。 羅用轉頭往村口那邊望去,只見寒風呼嘯,視野里盡是白茫茫一片。 第67章 新思路 貞觀八年臘月廿九這一日,天氣依舊嚴寒,這一日晌午,風稍停歇了些,羅用便架個梯子爬到屋頂上去掃雪。 這時候的房子大多都是草棚屋頂,這雪積得厚了,若不及時掃一掃,夜里若是把屋頂給壓塌了那可就刺激了。 這掃雪的活計比較危險,羅家這邊都是羅用自己在掃,別個不給她們上來,偶爾林五郎倒也會過來幫他掃一回。 林家老兩口最近倒是好多了,也不阻著林五郎往羅家這邊跑。 前兩天林五郎要出門,林母便問他要去哪兒,五郎就說要來羅家幫著掃掃屋頂,林母便叫他當心著些,又叫他拿了幾樣菜蔬過來,言是羅家沒有地窖,眼下這時候便吃不著什么菜蔬。 掃著掃著,忽聞村口那邊有小孩喊了一聲:“王老大他們回來啦!” 不多久,羅用果然就見著一群風塵仆仆胡子拉碴的漢子從村口那里進來,見他們車上滿滿地裝著貨物,羅用便知那定就是他的棗子了,于是連忙也從梯子上下來。 “此行可還順利?”待他們這一行人上了羅家前面那道小土坡,羅用也迎了出去,另一邊,王當媳婦這時候也正往這邊跑呢。 他們那個院子的位置比羅家院子還要高些,進出都要經過羅家門前這條土路。 “哈哈哈!這回俺們著實是走了好運,那批貨剛進城,沒怎么周折,就被幾個商賈給分了?!蓖醍斈菑埓竽槺缓L吹得發紅起皮,這時候笑容滿面,說起話來也格外洪亮。 “家里可還好?”王當媳婦這時候也過來了。 “放心吧,都好著呢,我兩邊都去看過了,也給他們留了些錢糧?!蓖醍斦f道。 “那便好,那便好?!蓖醍斚眿D也是一臉的欣慰。 他們自己雖出來了,老人可都還在那邊呢,離得這么遠,來去好幾天的路程,說難聽點,就算是家里有老人過世了,他們一時半刻也是得不到消息的,眼下又正是過年的時候,如何能夠不掛念。 “這車里裝的可都是棗子?”羅用問道。 “正是?!蓖醍斠琅f是一臉止不住的欣喜,走這一回,他們可真是掙了不少,比給人當腳夫掙得多多了。 “都走到這里了,不若現在便進去量了?”羅用笑問。 “行!這便量了!”這會兒把這個棗子量了,等一下回去,他們就好算賬了。 “我先回去給你們做些吃食?!蓖醍斚眿D也很高興。 “去吧去吧?!蓖醍敐M口答應道。 一行人進到院中,羅用拿了米斗出來,一斗一斗將那些紅棗全部量過。 “總共是三斛又七斗半,對吧?”羅用量過一遍,又與眾人確認,這些紅棗總共就是三十七斗半,十斗為一斛,所以就是三斛又七斗半。 “沒錯沒錯,那小半斗就算了,按三斛七斗算便可?!眲倓偭_用量棗子的時候,這些人可都是看著的,羅三郎為人著實厚道,每量一斗棗子,都要用手在上面抹過一遍,將多余的抹出來,半點不肯占了他們的便宜。 “我聽聞最近城中麥子價格是七十二文錢一斛,一斗棗子與一斗麥子同價,如此,你們與我些便宜,就算七文錢一斗,可合適?”羅用又問。 “合適合適,倒是我幾人占了三郎的便宜?!彼麄冞@棗子若是自己拿去離石縣,未必就賣得著七文錢一斗,還得被人挑挑揀揀的,有些人還不肯給銅錢,盡給你一些粟米雜糧的,他幾人拿著那些糧食,只得留著自己吃,卻是不好換錢,若是拿去糧鋪,便又得被人壓價。 “三七二十一,三斛棗子就是二百一十錢,七七四十九,另外那七斗,便是四十九錢,合起來二百五十九錢,另外還剩那半斗,算作一文錢與我做個添頭,總共就是二百六十錢?!绷_用詳細將這棗子的價格算與眾人聽。 “這可如何使得?算作二百五十文便好?!边€是陽大郎反應快,當其他漢子還在被這些個數字弄得云里霧里的時候,他連忙就說了。 “對對,算作二百五十錢便足夠了?!蓖醍斶@時候也反應過來,連忙就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