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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亂臣(作者:蔡某人)在線閱讀 - 第129節

第129節

    言盡于此,他也沒什么太多要啰嗦的,示意劉響把人送一送,不多時,劉響回來,晏清源問道:

    “事情都交待好了?”

    劉響把頭一點,猶猶豫豫的還想說什么,剛才回營,已經把今日自己不在場發生的意外聽了個只言片語,見他一走近,說話的兵丁又都噤聲了。

    臉上神情這么一顯露,晏清源心如明鏡,卻不想多提,折回大帳,見歸菀已經歪在榻頭睡的香甜了。走近了,才發現她兩只手緊攥著薄衾的一角,眉尖微蹙,身子則蜷縮得厲害,猶似身處驚懼。

    晏清源默默看她有時,走到榻頭,上來把她額發一撩,分去兩邊,驀地想起歸菀沒用飯,在臉頰上愛憐地捏了一捏,歸菀倏地醒了,這一剎,分明驚恐,忽的坐起用力推過來,這般戒備,把晏清源也弄得好笑:

    “你發什么瘋?”

    看清是他,歸菀起伏不定的呼吸才變得悠長平緩,面上紅紅的,低聲說:“我做夢了,不知道是世子?!?/br>
    晏清源深深看她一眼,沒說什么,讓人起來吃了飯,洗漱過后,他也早睡,這一夜,兩人各據一邊,倒相安無事。

    翌日一早,歸菀醒來,枕邊無人,她剛下榻找鞋,塞進去,只覺腳底發脹,走一步,果真還是疼,忙又齜牙皺眉地坐了回去,門外親兵低頭進來給她送飯菜時,歸菀問道:

    “世子呢?”

    “今日要攻城,大將軍早就出去了?!?/br>
    “他要親自攻城么?”歸菀也不知自己為何急著問,話一出,覺得不太妥當,親兵倒無所謂,告訴歸菀:

    “是,大將軍會親臨城下督戰?!?/br>
    “哦?!睔w菀有些魂不守舍,心不在焉應了聲。

    也不覺餓,草草用了些白粥,把榻頭包裹打開,取出本書來,沒翻兩頁,覺得那一行行字頭一次那么礙眼看不進去,遂把書一合,忽發覺他那件袍子不在了,目光再一調,架上那整套的鎧甲自然也沒了。

    歸菀眼波不動,出片刻的神,又緩緩躺下了,把書朝懷中一摟,抵在下巴尖,不知怎的,嘴里情不自禁就哼起了《敕勒歌》,兩只眼,定在被風吹得微微拂動的帳幕上,暗想道:

    什么時候,能馬放南山,刀槍入庫也便好了。

    如果他真的能做到呢?歸菀腦中一掠這個想法,極快的,沒再繼續往下想,那首《敕勒歌》漫出大帳飄向遠方了。

    壩上,晏清源巡視過水位后,不急著泄洪,他還在等,只命晏岳斛律光立下挑出一干精銳,身背長弓,乘船而出,分出隊形,順水逼近潁川女墻,其勢洶洶,輪番強攻。

    堰上起高臺,晏清源一身明甲,就在離潁川城最近的一處親自督戰,將士們見大將軍親臨,士氣暴漲,這個時候的潁川城頭,高景玉拿千里眼一看,越過兩邊親兵,迎風飄灑的“晏”字大纛,入目清晰一人:

    英姿勃發,穩如泰山,那立于不遠處鎮定督戰的大約便是晏清源本人了。

    “弓箭手!”高景玉忽大喝一聲,指著對面,“東軍主帥晏清源就在那兒,就看哪一位神射手能取他性命了!”

    話雖如此,卻暗嘆晏清源果然膽識過人,三軍主帥,竟敢堂而皇之地坐在射程之內,他就不怕被射成個黑蜂窩?高景玉覺得這個年輕人,未免太過自負了。

    很快,兩邊箭雨交織,你來我往,漫天廝殺聲都淹沒在了魏軍急奏的軍鼓之中。一枝流矢“嗖”地飛來就扎在了晏清源腳下,即刻,接二連三射來,一見這陣勢,太過驚險,劉響隨即命親衛們持盾牌圍上,要將晏清源護起。

    “世子,”李元之見狀,急態畢露,一頓足,跑到眼前借盾牌一掩苦口婆心勸他,“刀箭無眼,世子一人系天下安危不能冒這個險!”

    眼前視線一阻,什么也瞧不見了,盾牌上咣咣砸的都是流矢,密集如雨,晏清源一撩兜鏊果斷喝出一聲:“讓開!”

    劉響見他一臉堅決,無奈,只得象征性閃出條細縫,留給攻城將士們好能看得清他們的主帥毫無退避地坐鎮于此。

    刀箭無眼,不避貴人,李元之這句剛說完,新一輪狂蜂離巢的飛矢果然不長眼睛地齊齊射向了晏清源,“噌”的一聲,一劍出鞘,晏清源揚手擋飛了射向自己的箭鏃,身旁親衛亦替他奮力揮刀撥箭,眼見流矢愈來愈密,一個身影,忽如馬躍,毫不遲疑地擋在了晏清源眼前,他心頭一凜,神色冷峻:

    “七郎,你給我滾開!”

    晏清澤卻把一雙桀驁不馴的眼只留神著箭,渾身繃的鐵緊,昨日勇救歸菀的興奮尚存,眼下,就拼起命來為晏清源左擋右擋毫不在乎其他了。

    聽得悶哼一聲,他到底年少,替晏清源撥開斜側掠來的幾枝流矢,被當面兩枝逮住了空隙,晏清澤身子悠悠一晃,和同時中箭的親衛這么一撞,就倒在了晏清源的眼前。

    第157章 念奴嬌(26)

    七郎中箭,李元之見是個好時機,毫不遲疑,趕緊命人把他抱了回來,對晏清源道:

    “世子,太宰和明月都在,大可督戰,七郎要緊!”

    晏清源本對七郎先自作主張出手救陸歸菀,又兀自來陣前,心里窩火,此刻,見他受傷,那小腦袋軟軟一耷拉,把個熱情的目光還投在自己臉上,可嘴巴已經發不出聲了,一蹙眉,在眾親衛的簇護下回了營帳。

    醫官跟著一眾人進來,倒把歸菀一驚,見晏清源把人平放榻上,定睛去看,心頭狂跳,她忍不住低呼出聲,忙把榻頭雜物撥開,面容一凝,看了看晏清源。

    見過他受傷,歸菀很快冷靜下來,自告奮勇便出帳燒熱水去了。晏清源也沒攔著,等醫官看過,多虧七郎也穿甲,魏軍的甲胄又厚實,傷無大礙。

    箭□□后,止血上藥,一番處理后,晏清源不肯耽擱,瞥一眼歸菀起身:

    “你看著他,我還有要事?!?/br>
    話十分簡潔,說完就走,連歸菀應聲的功夫都沒給,歸菀瞧著他急匆匆而去的背影,目送出去了,轉過頭,見晏清澤臉色恢復幾分,正對自己露個親親熱熱一點也不生分的笑容:

    “陸姊姊,你昨天剛謝過我,我今天就要謝你啦!這是不是就叫風水輪流轉?”

    許是笑容太盛,扯著傷口,晏清澤跟著就齜牙咧嘴了下,又把俚語錯的滑稽,歸菀忍俊不禁,卻又想他受傷了不該笑他,遂憋著個笑,把胡床搬來,坐在榻頭,對著這個莫名愿意同自己親近的小少年柔聲說道:

    “救命之恩和舉手之勞,怎么會一樣呢?七公子,你怎么受的傷?”

    這個稱呼,分明讓晏清澤聽著不大樂意,也很想聽她像阿兄那樣喚自己“七郎”,陸姊姊的聲音真軟,仿佛身上也跟著都不怎么痛了。話在嘴邊,滑溜溜兜了幾圈,到底沒敢提,唯恐阿兄怪罪,卻把嘴一撇,在歸菀面前,完全像個小孩子了,哼出一聲:

    “我沒本事,被箭給射著啦!”

    聽起來,竟是在埋怨自己呢,歸菀覺得他妄自菲薄了,笑著鼓勵說:

    “不,你怎么會沒本事呢?依我看,七公子人小志高,臨危不亂,”腦海里躍出昨天那一幕,由衷贊道,“我覺得七公子長大了定是一方豪杰?!?/br>
    被歸菀一夸,晏清澤面上先是羞赧一喜,繼而稚氣猶存的臉上又有些沉重:“陸姊姊,我以前總說要當將軍,跟著阿兄打天下,今天的事,我才知道,人死真是太容易啦!一個箭鏃過來,射不巧,就一命嗚呼啦!”

    這話一出,歸菀面上淺笑凝在了嘴角,看著眼前這個活潑潑對她剛有救命之恩的小少年,捂著傷口,大喇喇談著生死,不敢想象,倘若真如他所說,射不巧,這個可愛的少年就已經不在人世了……一時出神,忽低聲自語說:

    “是,人死很容易,所以應當愛惜性命?!?/br>
    晏清澤少年心性,發一時感慨而已,轉眼間,就能把這份沉重忘卻,拋擲腦后。一雙機敏的眼睛早被幾上插著的一束野花吸引了過去,只覺稀奇,中軍大帳哪有插花的呀!再一想,唔,對了,阿兄的書房寢閣都是喜愛插花的。

    瞧著瞧著,又覺熟悉,這才想起當初興致勃勃看人做堰,兩旁開的,便都是這種花,于是,興高采烈跟歸菀說道:

    “陸姊姊,堰口那全都是這種花,下回,你去那采?!?/br>
    一提堰口,歸菀頓時心緒不佳,不想在他跟前顯露,起了身,去給花續水,撥弄一番,等掩飾過去才扭頭問晏清澤:“你渴不渴?我給你倒碗茶?!?/br>
    把茶端過來,晏清澤尚能坐起,勉為其難給歸菀個面子喝了幾口,“呸”的一聲吐出茶梗,尷尬笑了笑,歸菀立馬會意他是不愛喝,反應過來:

    “你是不是想喝酪子?”

    晏清澤見她一下說中自己的心思,趕緊點點頭:“我在晉陽都是喝酪子,陸姊姊,你跟阿兄都喜歡飲茶呀?”

    無端把兩人放一起說,歸菀別扭,搪塞一句:“我小時候在家鄉便習慣用茶,跟你阿兄,一點關系也沒有?!?/br>
    也不知她是想要撇清什么,晏清澤渾然無察,看著歸菀,很認真的表情:“我阿兄跟陸姊姊,其實很像,都愛讀書寫字,也愛飲茶,所以阿兄才這么喜歡陸姊姊?!?/br>
    他突然就冒出這么一句來,猝不及防的,歸菀臉上霎時間紅了,把發絲一理,忍不住駁回:“你小孩子家……”話沒完,只覺愈發難堪,轉而替他查看傷口,晏清澤的眼珠子機靈靈一轉,覷著歸菀的側臉,奇道:“陸姊姊,你耳朵怎么也紅了?”

    歸菀想要惱,轉念一想,他到底年紀小,怎么好計較,把唇一抿:“很多事,你不知道等你長大了自然就明白了?!?/br>
    長大于晏清澤而言,還有個幾年,此刻,他只是把頭一歪,琢磨起來,要是陸姊姊也能生個小侄兒就好了……

    歸菀說完,見他發呆,以為是累了,便留晏清澤在帳中歇息,自己獨自出來,才發覺外頭異常悶熱。

    帳前,三五蜻蜓飛過,紅影兒在眼前這么一點,就走了,歸菀朝矮木樁上一坐,托起腮,無聊拽起腳旁一叢夏日蓬勃的芣苡,回想著晏清澤那幾句孩童無忌之語,心里亂亂的。

    不遠處,望云騅在樹下拴著,慢條斯理地一口一口咀嚼馬草,很專注,一雙大眼睛,安靜看向歸菀,歸菀同它目光一接,把手里芣苡一丟,走過去,捧了豆餅,湊到它鼻息間,掌心里一陣溫熱微癢,她微微一笑,心頭陰霾一掃而光,一手順著它的锃亮毛發,很親昵地把臉貼了上去:

    “你的家人呢?望云騅?”

    可一想到,駿馬是他所贈,騎術也是他命人所教,歸菀心境又復雜起來,手底動作凝滯,她把臉輕輕挪開,摸了下長長的馬睫,掉頭走回了營帳。

    晏清澤酣睡,打著輕微的鼻息,歸菀躡手躡腳把周圍收拾一番,忽覺天色暗的極快,聽外頭忽就狂風大作,隱約有馬的嘶鳴,咣當一聲,什么東西似乎被掀翻在地,外頭兵丁急跑的腳步聲起來了。

    這是要下大雨的預兆。

    風打著旋兒,刮進大帳,把歸菀剛掌上的燈吹得歪歪扭扭,晏清澤被驚醒,忽的坐起,喊她一聲:

    “陸姊姊,有敵軍來偷襲嗎?!”

    歸菀忙彎腰伸手擋了下燭火,搖頭笑說:“不是,要落雨了!”

    “???阿兄還沒回來?”晏清澤顯然關心這個,話音剛落,一道驚雷劈下,轉瞬間,聽得外頭噼里啪啦亂響,密雨斜侵,豆大的雨點子就砸進了泥土。

    晏清澤靜心聆聽片刻,眼睛一閃,忽對歸菀亢奮說:

    “這雨一下,阿兄明天就能泄洪!高景玉完蛋了!”

    幕天席地的暴雨,被風一卷,映著閃電,倒更像密匝匝的水墻,折著白熾熾的光,歸菀不由捏了捏掌心,朝外看去,外頭這個時候,勉強臨到黃昏,此刻,一下變成暗夜了。

    不知等多久,帳簾一打,終于走進來個濕漉漉的晏清源,歸菀眼前一亮,忙奔上前來,腳下猛地一痛,只能生生收住步子,語調微急:

    “世子!”

    仿佛全然忘記了昨日兩人明明多有齟齬。

    晏清源淋了個精透,不假手他人,自己卸了甲,沒搭理歸菀這一聲,而是看向晏清澤:

    “七郎,怎么樣?好些了嗎?”

    晏清澤見他平安回來,斜瞥眼歸菀,自己倒不好意思留在這了,答了幾句,堅持要走,晏清源看看他,本有話想說,礙于歸菀在便不強求,命劉響把晏清澤送回去了。

    剩他兩人在,一時無話,晏清源里頭衣袍緊貼身上,賁起的線條一覽無余,歸菀臊得只能別過臉,默默給他執起盞親兵剛送進來的熱茶,斟了一碗,垂著眼眸遞給他。

    晏清源飲了,輕輕透出口氣,一脖子纏的都是風雨攜裹來的殘葉,他抹了一把,也不用熱水,把手巾朝水盆里一丟,三五下脫去了中衣,開始擦拭起來。

    歸菀不好去看,十分尷尬地背對著他,把野花擺了插插了擺,倒騰數回,聽動靜小了,一轉頭,晏清源已經換上了身干凈便服,朝榻上盤腿一坐,輿圖攤在小幾上,兩只眼,就粘在上頭不動了。

    外頭狂風暴雨,更襯得帳內寂寂。

    親兵濕濕嗒嗒朝帳口一站,回稟了聲,晏清源抬眸,丟個眼色給歸菀,歸菀便走過去,把飯菜接過來,里頭難免飄進了雨水,戎馬生涯,這是司空見慣之事,晏清源幼年吃慣苦,絲毫不以為意,把輿圖一推,看向歸菀:

    “過來一起用罷?!?/br>
    歸菀走路,依舊有點不大平整,腳底還疼著,晏清源看她,終于輕笑出一聲:

    “唔,好菀兒,你要是成了跛子,就算想嫁人,恐怕也沒人要了?!?/br>
    上來就是好一番打趣,歸菀一聽,把食盤給他沒好氣一放,晏清源的手已經伸過來點在了她鼻尖上:“我倒可以考慮勉為其難一下?!?/br>
    歸菀一窒,見他半真半假的笑眼里,被燭光一襯,溫柔漾著眼波,未免覺得縹緲,把雙箸給他擺上了:

    “世子,你不餓呀,快點用飯吧?!?/br>
    晏清源手順勢一落,撫了撫她臉頰,笑道:“剛才是因為七郎在,你臉皮薄?!?/br>
    沒頭沒尾的一句,這一刻,歸菀卻從他動作里領悟了,面上一熱,自己先摸拿起了雙箸。

    一頓飯吃完,晏清源又看了半日輿圖,忖度半晌,似有了倦意,見歸菀又默默坐在一旁描補針線,不免失笑:

    “你跟著我,真成了當家的小媳婦,別做了,熬壞了眼睛?!?/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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