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陸姑娘,世子爺命我送你回東柏堂?!?/br> 歸菀搖搖頭,“不”字還沒說完,那羅延早知道她會如此,果斷掐下道: “大將軍的性子,陸姑娘來東柏堂也不短了,還不清楚嗎?” 帳子中探出半截戴著金跳脫的白潤腕子,歸菀立時握住了,抽抽噎噎看著媛華虛弱慘白的面孔:“姊姊……” 媛華勉為一笑,替歸菀拭去淚水:“你回去罷,你看,我在這里,多的是人照料,有小晏在,他不會教我受委屈的,只是有一句,我要交待你,”她朝眾人望了一望,那羅延也十分有眼色,心里哼哼的,不屑一顧,轉身先在外頭候著了。 “菀meimei,無論如何,你也不能像我,拋開國仇,那不是我兩個弱質姑娘家能承擔起的,可殺父這一層,即便是死,也不能諒解,千萬不可為他生下一兒半女呀!”她許久不曾流淚,此刻,想到腹中那塊可憐的rou,一陣酸楚,眼淚滾滾而下,胸臆里的那股悲哀怎么都清洗不干凈了。 歸菀見她落淚,又聽提起爹爹,情難自抑,腰身一軟,就伏在媛華身側嗚嗚地哭了起來,兩人傷心一處,媛華伸手撫了撫歸菀鬢發,盯著頭頂繡有如意吉祥蓮花紋的帳子,喃喃道: “菀meimei,別哭了,真要算起來,咱們這一輩子,也是哭不完的……” 說完扶住歸菀聳顫的肩頭,貼著她耳畔又私語幾句,歸菀乖順地點點頭,一步三回頭地出了屋子。 那羅延見歸菀這么快肯出來,如遇大釋,省的和她糾纏,將人從偏門帶出,一頭迎上晏清河,兩人視線撞到一塊兒,那羅延心下奇怪,一邊見禮,一邊有意識地擋住歸菀: 世子爺的寶貝可不能輕易叫人瞧了去! “這么巧,二公子不在前頭看熱鬧怎么在這兒?”那羅延堆出個笑,晏清河卻顯然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一笑并不作解釋: “淇水修堤出了些事,我正要找阿兄,他人呢?” 那羅延應道:“在正廳,這會正是小晏的吉時,二公子快過去看看罷?!?/br> 歸菀在那羅延身后聽出耳熟的聲音,此刻,卻一點心思也沒有,只拿帕子半遮住面,垂著眼睫,等那羅延腳步一動,跟了上去。 既然如此,也就只能看到她纖纖裊裊的一個側影,晏清河似有若無在歸菀身上目光一過,臉上丁點表情也無,從后院轉過去時,見到熟悉的醫官,自兩竿竹子后一閃,被婆子領著,托了把藥箱,才繼續往這邊來。 “王御醫?”晏清河剎住腳步,“老夫人家中是有人病了?” 王御醫見到晏清河忙不迭見禮,卻對晏二公子隨意出入晏府后院不大以為然,心道鮮卑果真習俗不堪,面上卻還是恭敬如常: “是這位顧娘子,受驚滑胎,下官奉大將軍之命來為娘子診脈?!?/br> 晏清河猜想不錯,除卻顧媛華,后宅并沒什么要緊人物,便虛禮再問:“顧娘子沒什么大礙吧?” “胎兒雖未能保住,顧娘子卻只需靜養一月足矣?!?/br> 正廳里觥籌交錯,人聲鼎沸,崔儼就坐于晏清源身畔,幾次欲出口的話到底沒問出來,晏九云方才簡直白刃加頸的神情,許多人都看在眼里,免不得竊竊一番私議,倒是晏清源,談笑自若,見晏清河的目光四下里正脧巡不斷,落到自己這,堪堪一停,便起身離席到外頭來了。 “方才我回了趟公府,官員來報,淇水修堤的農夫,失足落水淹死不少……”晏清河征詢的意思很明顯,晏清源哼笑一聲,“這些事,你拿主意就是,不必事事跟我請示,小晏過會要出來敬酒,你過來坐罷?!?/br> 說完不再理會此事,貼身的扈從過來附在耳畔回稟了幾句,晏清源神色平靜,一擺手,撩袍重新入座,等再看到晏九云,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眸子一冷,一振衣袖,就待他上前敬酒。 沒想到晏九云目不斜視,竟直接略過了晏清源崔儼兩個,麻木不仁地跟省里幾個尚書郎客套起來,弄的幾人一時也是尷尬,這一幕瞧的分明,誰都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勉強笑飲了酒,擱下酒斛,卻偷瞄向晏清源。 “二叔叔,多謝你今日來,我真是高興……”晏九云走到晏清河跟前時,一杯一杯,已經猛灌了半天,此刻,舌頭打結,臉頰如霞,晏清河關切地低問一句,“怎么了小九?哪里不痛快了么?” 這一句溫柔關懷,聽得晏九云腔子一熱,眼淚就要出來,死命忍住了,胡亂搖著頭,要往下一桌去,眼看一個踉蹌,幾欲撲在酒桌上,晏清河出手一扶,極溫和地提醒他: “小九,大喜之日,莫要失態,你堂堂禁軍衛將軍,多少只眼睛看著,為了老夫人,也打起精神罷!” 晏九云本亂糟糟的心情,此刻,聽了這番話,努力將自己冷了一冷,回眸朝晏清河點點頭,腰桿一挺,口中稱是,委頓的臉上有了些精神頭,想起什么似的,轉身執酒,在晏清源面前復又跪坐下來: “小叔叔,我敬你一杯……” 千言萬語都凝在這句里頭,晏九云心情復雜極了,洗月那幾句話,怎么都揮之不去,他不肯去細究,唯有麻痹自己,媛華此刻如何,也不甚清楚,整個人,如墜云霧,口齒不清說完這句,不等晏清源反應,自己先仰了脖子一飲而盡。 晏清源隨手一撈,端起個白玉龍紋單耳杯,垂眸一打量,遮袖在唇畔只是沾了下,一點動怒的跡象都沒有,唯獨面上表情,有些晦暗不明,那一雙幽深的眼睛盯了晏九云片刻,指節叩了叩幾壁: “請崔中尉飲?!?/br> 第72章 千秋歲(19) 崔儼不尷不尬回了酒,卻還是客氣得很: “衛將軍有禮了?!?/br> 晏清源沒理他所謂的“有禮”,頗含意味的盯著晏九云:“你別給我腦子犯渾,我帶你歷練這么久,不是看你變成蠢貨的,還有,中尉的本家meimei,知書達理,也不是要嫁個蠢貨的?!?/br> 話說的十分不客氣,聽得崔儼一陣尷尬,如坐針氈,而晏九云,那一顆心,早被媛華填得滿滿的,晏清源的話,聽一半,漏一半,嘴中應付的什么自己都不清楚。 “晏九云,”晏清源忽連名帶姓點他,晏九云腦中“哄”一下,兒時的記憶被勾連出來,是小叔叔呀,熟悉的眼神望過來,晏九云一呆,周身上下如火烤一般,晏清源沉沉嘆出口氣: “不要讓我失望?!?/br> 一時間,聽得小晏既羞愧又難受,那兩道劍眉,粗粗一擰,什么也說不出來,沖崔儼行了個禮,起身拔腳去了。 當晚,晏九云喝的酩酊大醉,往婚床上一躺,渾不知南北,崔氏移開扇子,入目的,是個面龐白俊的少年郎,因飲酒的緣故,頰上好似貼了兩團子大紅花鈿。 崔氏忍不住又拿扇子掩口輕笑,看了晏九云半日,瞧見他一雙新履還沒脫,便俯身欲替他除去,不想晏九云即便在夢中,也是十分警覺,一腿蹬過去,崔氏捂著肚子“哎呦”聲,跌到地上去了。 這一叫,晏九云被驚醒了,慌忙起身往四下看去,只朦朦朧朧看個人影在地上蠕動,他嘴巴張了張,不知該怎么稱呼,崔氏已經撐著立起,沖他笑不露齒的: “將軍,喝碗醒酒湯吧?” 說著走上前來,真的端了碗醒酒湯,她身上芬芳醉人,眼波流轉時也是情致纏綿的模樣,甫一伸出玉臂,晏九云仿若被燙到,忽的從床上跳了下來,不知該如何拒絕,窘迫異常,口中道一句“我出去吹吹吹風就好了”便慌不擇路地朝外沖去,一不留神撞的門框咣當作響,疼的他呲溜一聲,更是難堪,訕訕笑兩聲,徹底奪門而去了。 被這暖風一烘,晏九云覺得自己更不清醒了,腳下不聽使喚,可還是鬼使神差地來了碧落軒,看到那點子昏黃,這才清醒。 走進屋子里,看見媛華斜倚在一張軟塌上,湊近燈,手里拿著一卷書,熏爐里裊裊吐著香,她目光定在一頁上,動也不動,頰畔一片潮紅,明顯是哭過了。 其實,晏九云甚少見她哭,她總是心腸很硬似的,除卻在壽春,回到鄴城,幾未見過。晏九云悄聲過來,在她旁側一坐,想要伸手摸摸她的頭發,一時情怯,又放棄了。 隔了一會兒,媛華仿佛才意識到身邊多了個人,眼波一動,看見晏九云,卻是淡淡一笑: “你快走,這會不該在這兒?!?/br> 看她如今事事總為自己考慮,晏九云更是難受,再去看她腹部,一想到那個還未成形的,屬于他兩個的孩兒就此沒了,猶如萬箭攢心,從未這般痛過。 怔怔瞧著她一脈平靜的面龐,晏九云在這一瞬,有無數個問題想要問她: 為何她會和小叔叔在一起?真的是小叔叔欲要欺辱她?她為何不顧后果的從階上跳下來? 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一句: “你吃點東西沒?” 媛華那兩道娟娟細眉,不經意一動: “你不是想問我這個罷?小晏,我找他,是為了菀meimei,不為其他,”她自嘲一笑,“我知道你不會信,他確實對我動手動腳,說懷妊體熱,別是一番滋味,這樣的話,你的小叔叔能不能說的出,你真的不知道嗎?他在壽春如何對歸菀的你也忘記了?再者,他不是沒有想過強我,我也早就告訴過你?!?/br> 媛華語調平淡,一連串質問把晏九云打的懵然,真假難辨的,壽春的種種閃回于眼前,晃了晃腦袋,那些舊事,還是仿佛就在昨日一般,橫亙在眼前,只要記憶一招手,就揮之即來。 “可,可小叔叔他,他不會,他知道你是我的人了,他怎么會……”晏九云語無倫次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辯解些什么,一雙清澈熱切的眼睛里,閃過無數紛雜的情緒,似信似疑,簡直不知該怎么辦才好。 他的目光重新定在媛華那張乍見時便覺如芙蓉花一樣的臉龐上,而媛華,已經把頭一低,手指游弋在腹間,呢喃不已: “我那日喊住你,是想讓你摸一摸咱們的孩兒,后來,又想來日方長,不急于一時,可沒想到……” 聽得晏九云如遭雷擊,驀地想起她當時那無聲一笑,原是為這個,半晌沒回過神,手不覺往案上一撐,碰倒了燭臺,熱滾滾的燭淚潑皮似的一撩,他竟半點反應沒有,只是發呆不動。 媛華見狀,把燭臺扶好,攥了攥衣角,忽把臉伏在他也日漸寬厚的胸膛之上,又在腰上一纏,喁喁抽泣起來,本是十分作假,可一輾輾轉轉,思及自去歲壽春攻城乃至被強行帶回鄴城,最后,造孽一般,舍去這骨中血,rou中rou,若是真如佛家所言,世間有輪回,她才是最該永墜泥犁的那一個了。 眼看她越哭越傷心,晏九云再也坐不住,將她死死摟在懷中,一字一句告訴她:“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白白受這屈辱的,也不會讓我們孩兒白白死去的!” 媛華心中一凜,猛地抬首,從他懷中起身,伸手捂住那張嘴,幾是驚恐地看著他:“你要和大將軍作對嗎?不,不可以,什么都不要去問他,孩子我們還可以再有,可是整個晏府,還得指望他,小晏,你聽我一句勸,你不是他對手,以卵擊石的事情不要去做!” 晏九云心中激蕩,看著媛華那雙焦灼的雙目,脫口而出:“他一直都想殺你不是嗎?你不也說過他只是利用我嗎?我娶崔氏,為的誰?為的便是他!他根本不管我喜不喜歡!” 越說越急促,晏九云通身熱火躁動的,那模樣,仿佛下一刻,就能揭竿而起,媛華兩只眼睛,一刻也不放松留心他神情變化,滴出兩顆淚來,搖了搖頭: “我不能看你去冒險,小晏……” “男子漢大丈夫,如果連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保護不了,算什么男人!”晏九云的鮮卑習氣忽的爆發出來,那模樣,儼然一頭要出籠的小狼,目中閃過的一絲狠絕,連媛華,都覺得陌生了。 她用力咬了下嘴唇,疼痛感逼的她又清醒一層,目光沉淀下來,把晏九云手輕輕一拉,握住了: “小晏,我不贊成你去跟他作對,可你是你,不能一輩子活在他的羽翼之下,你也可以成長為雄鷹,像一個真正的勇士,獨當一面,如果你真的想得自由,就要好好想一想,晏清源對你來說,到底意味著什么?!?/br> 媛華用著鮮卑人的口吻,一句句說給他聽,溫柔耐心極了,兩人越靠越近,直到窗子上映出個相依相偎的剪影。而新房里的金縷羅扇下,崔氏挑了挑紅燭,若有所思地以手支頤,不知在思索些什么了。 約莫過了亥時,窗子外頭有雨打芭蕉的聲音,起先是幾點子,后來淅淅瀝瀝,再也止不住。 歸菀回到梅塢后,神情恍恍,秋芙兩個見她懨懨的,也不多打擾,等歸菀昏沉小憩醒來,猛地記起這是找藍將軍一問刺客下落好時機之際,往外一瞧,暮色都下來了,緊跟著,莫名下起春雨,就此作罷。 壽春也是種了芭蕉的,這場雨一落,明早地上準掉了成堆的梧桐花,歸菀坐在窗子底下,思緒漫散,窗牖洞開,雨水卷著泥土氣息,半干不濕的撲入鼻間,風雨入室,一心冰涼。 眼前一個身影一閃,又退回來,晏清源就出現在了歸菀視線里,她驀地一驚,對上他那雙似可洞察人心的眼睛,心中撲通一跳,可那眼睛里又分明含笑帶意,歸菀不自覺捂了捂胸口,把臉一垂,摸索著從小榻上下來了。 見歸菀一副沐浴過的模樣,只穿著件小衣,透紗的亮,粉致致的肌膚似隱若現,墨一樣的長發淌在肩頭,低首跟他見禮時,只留半點淺月一樣的素白下巴。 抬眼看他的剎那,好似柳梢中乍泄的一縷春光,晏清源便接住這春光,走過來問她: “我以為你睡下了,看燈還亮著,就過來看看你?!?/br> 歸菀攏了攏衣裳,似要遮住什么,那張臉,不知幾時又紅上了。晏清源欣賞片刻,才一面自斟了杯茶水,一面道: “你姊姊今日,事發突然,她有沒有和你說是怎么了?” 歸菀心中頓生感傷,輕輕搖首:“姊姊說她下階時,未多留心,一腳踩空跌了下來?!?/br> 是這樣說的?晏清源頗覺意外,思忖片刻,再打量歸菀,她已經多添了件披風,把自己緊緊一裹,偏偏那玲瓏有致的線條經此動作,一覽無遺。 晏清源輕輕一笑,由上至下,她那具身子,被他目光撫摸一遍,才輕描淡寫地安慰一句: “天有不測風云,如今,唯有保重自己,調養才是正經事?!?/br> 歸菀無言以對,不知今日怎就突發變故,姊姊回來時,一片混亂,聽聞她孩兒沒有了,歸菀心底說不出是喜是悲,一想到自己當初因投河失去的,便渾身發怵,她至今也沒大明白,一個女子懷妊,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 晏清源看她低頭不語,目光便從她身上移去,落在個未成形的肚兜上,俯身一撈,見是小荷露了一角,一對兒游魚,正在水中你追我趕。 “我看你甚愛繡這魚啊水的,江南可采蓮呀?!标糖逶粗糜诒情g一嗅,香氣醉人,歸菀本正毫無頭緒地胡思亂想著,怔怔怯怯,見他拿了自己貼身的東西,羞的身子一扭,就要去奪。 她這么一動,披風順勢掉落,晏清源這大半月早忍的困苦,此刻索性連逗弄也省了,把人囫圇一攬,低頭就尋到了唇,撮住粉腮,不由分說,噬吻的又急又狠。 歸菀被他嚇到,有些日子曠著,兩人此刻獨處,彼此的氣息近在咫尺,交纏不清,她被他親的昏頭昏腦,一雙手攀上胸膛,好不易掙脫一瞬,輕喘著看他: “你的傷……” “嗯,差不多了,不礙事?!标糖逶簇潙偎砩衔兜?,在胸口那埋首進去,把個歸菀閃的往后一仰,驚的她低聲尖叫,可腰肢卻穩穩在晏清源掌心里托住了。 很快,被他吸吮的酥酥麻麻一片,歸菀渾身直顫,腰肢軟了下來,聲音也虛弱不堪:“大將軍的傷沒有好,還是,”一語未完,陡得變成一陣難耐嬌吟,原是晏清源在那尖上含住了,廝磨著打起了圈兒,歸菀不能自持,連忙捂住了嘴,人被晏清源往榻上一帶,無力地仰到枕上,陷進一片靛藍的綢被里,更襯的一身雪膚如冰山上盛開的蓮花。 晏清源隨之覆壓上來,見歸菀羞怯得緊閉上了雙目,猛地一撩她睫毛,歸菀顫顫睜眼,知道毫無希望,還是哀求了一聲: “我害怕,我不要這樣……” 晏清源失笑,把肚兜往她眼前一晃,在小耳朵那里不住親吻:“傻孩子,有魚有水了,自然就要成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