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
兩天后趙江源終于現了身,滿臉疲憊地將一本厚冊子丟在桌幾上,嘆道:“這幾天我拘著你在內院,就是請全叔協助我查清你到底動用了裴氏多少東西?呵呵,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裴氏將近十萬兩的嫁妝讓你敗得只剩三成,還新添了兩處莊子在你的名下。你到我家來的時候只有幾身換洗衣裳吧,這買莊子的錢莫跟我說是你自個賺的,這些年我送回來的那點銀子只怕全不在你眼里吧!” 秋氏瞠目結舌,做夢都沒想到丈夫竟然去查探自己的家底了。 趙央才闖了天大的禍事,與妻子小秋氏相視一眼后,都是噤若寒蟬再不敢多話。趙雪有些不自在地摸了一下頭上新添的珍珠頭面,又將手上的一對成色上好的翡翠玉鐲掩了掩,這才悄悄地往后挪了一步。 趙江源似是沒看到眾人的反應,緩道:“我拿了那兩個田莊的莊契變現了銀子,填補到裴氏的陪嫁里。有些字畫首飾擺件被你處置了,一時也找尋不回來,就從家里的日常用度里扣。以后不要怪我苛求你們,實在是填補你們先前弄下的虧空!” 秋氏猶如五雷轟頂,做夢都想不到丈夫竟然如此維護裴氏。她以為此事曝出后至多被苛責幾句,結結巴巴地道:“侯爺,裴氏早就身故了呀……” 趙江源猛地回轉身子,原來這就是秋氏有恃無恐的原因。他冷笑了一聲道:“裴氏是死了,可裴家人還沒有死絕。裴氏的兄長如今還貴為二品大將軍戍守九邊,你若是不想孩子們日后成為京中的笑柄,就趁早給我閉嘴!” 305.第三零五章 征伐 初夏時節又是一年新荷綻放,裴青難得有幾天休沐, 就請岳父岳母一同到他新置辦的莊子上游玩幾日。那處巴掌大的小莊子是他從前的同僚為還家中多年舊帳抵讓出來的, 裴青騎馬去看了一回, 覺得價錢還算公道, 就舀了八百兩銀子找經濟更換了戶契。 宋知春正帶著小妞妞在廊下玩, 聞言淡淡瞥過幾眼道:“珍哥她爹得了個正四品的上騎都尉,高興得跟揀了一個金疙瘩似地。一天到晚地往農莊上跑,現如今我聽見農莊這兩個字就覺得心煩。你和珍哥兩個人去玩幾天也好, 她自打生孩子后可沒怎么松快過!” 裴青已經是京衛司的正四品僉事指揮使了,雖說在外頭人人都要敬三分,但在這位事事通透的丈母娘面前總有三分怯。聽得他們不愿意去新置的莊子,裴青先時還有點嘀咕。待走了幾步才回味過來,丈母娘的話里分明說“他和珍哥兩個人”, 一時恍然大悟, 忙不迭地又回身給宋知春作了個揖,這才興沖沖地跑了! 回廊上的宋知春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用細紗團扇幫熟睡的小妞妞撣走兩只飛蠅,輕哼道:“你爹看著精明不過,其實就是個傻的!” 小妞妞已經八個月了,盡揀著父母的優處長, 皮子雪白頭發濃密, 雙眼俏圓嘴唇微殷, 穿了一身鴨蛋青的薄綢衫睡得正香。宋知春滿心歡喜看著小孫女, 輕喃道:“你兩個舅舅不愛落家, 你姥爺也老往外跑,等你爹娘也出去了,就你跟姥姥守著宅院,我們做老多好吃的,一點也不給他們留好不好呀!” 微風和著花香輕拂著回廊上用來遮陽的斑竹青簾,小妞妞象藕節一樣白嫩的胳膊動彈了一下,翻個身睡得更熟了。 傅百善直到馬車一路奔馳到離城百里之外的山上時,都覺得腦子是懵的。她又好氣又好笑地指著面前的幾處瓦片屋道:“裴大哥,這就是你找我舀了八百兩銀子買下的莊子?你讓我丟下家里一大攤子事丟下小妞妞,就是為了陪你過來看一眼這個?” 裴青難得有點心虛,只得硬著頭皮強調道:“是你的田莊,我在府衙上契時寫的是你的名字。咱娘讓我帶你出來松快一下,再說自從生了妞妞后,你都不怎么管我了?!?/br> 傅百善不由瞠目,“我哪里沒管你?” 裴青本就是胡攪蠻纏,卻越說越覺得心里委屈,扳著指頭細數道:“咱倆成親后,你每個季節都給我新做兩身內衣,有小妞妞后就只給我做過一身。我看你和那幾個丫頭一天到晚地給小妞妞做新衣裳,單的夾的棉的還有皮毛的,她都能穿到七八歲了?!?/br> 傅百善啼笑皆非,心想裴大哥你多大歲數了還呷女兒的干醋,但夫妻之間有些道理是講不通的。再說自己的針線工夫向來不行,小妞妞的衣服多是大丫頭楊桃的手藝,這人真是亂撒氣。于是只得拿出哄小妞妞的語氣道:“好了好了,知道你委屈了,等會我親自給你燒幾個菜再陪你喝幾杯可好?” 裴青雙目異彩一閃,低低俯就過來道:“我連家里的丫頭都沒帶,莊子上的仆從也盡數打發干凈了,就是想讓你好好服侍我一回。放心,就象上回書房里那樣就成……” 傅百善臉上頓時紅若蒸霞,這才明白裴青早就圖謀不詭。一時又氣又臊,抓到一旁的馬鞭就“咻”地一聲揮了過去。裴青見勢不妙一個騰挪就躍至路邊的柳樹上,笑嘻嘻地望著自己的媳婦兒,只覺人生至好莫如是! 這莊子外面看著不打眼,走近了才知道另有乾坤,最里面竟是一座構筑極為結實的碉樓。整體都用三尺長的青石鋪就,瞭哨箭孔竟然無一不缺看起來甚為牢固。裴青笑道:“你看這屋子修建得象不象咱們青州的城防樓,只要把大門一關,再儲備足夠的糧食,連土匪強盜都無可奈何!” 傅百善本不是尋常閨閣女子,立時就察覺此處修建得極為精妙,竟是一個易守難攻之所在。先前看著有些破敗的瓦片屋和高大的灌生樹木,恐怕只是些許的掩飾物。八百兩恐怕只夠修建這處石堡,更何況還有這么大塊的山頭地皮! 這幾塊相鄰的山頭稍加整治,此處就會成為一個極好的隱居之地。又不打眼離京城又近,若是有個什么風吹草動,說不得還可以起些作用的。傅百善本來想稱贊幾句,但又想到這人正經起來比誰都正經,在床榻之間卻偶爾有叫人難堪的促狹,便將贊語生生忍住。 裴青以為媳婦兒沒看出此處的妙處,就越發大力鼓吹這構筑的巧妙。講了老半天后才發現對面的女郎忍笑忍得老辛苦,立時就明白受到了愚弄。一個箭步串上去,便將那朵冥思苦想的笑靨含在了嘴里。 此時是初夏的午后,石樓的底層是個環形的廳堂。從此處望出去,就見天空湛藍如洗似練,竟然看不到一絲多余雜色。這里仿佛與世隔絕一般,連空中鳥雀偶爾掠過的鳴叫都顯得空靈。廳堂里簡單地放置了一些桌椅條凳,裴青有力的雙臂將愛人緊緊地桎梏在一根臂粗的廊柱上,用靈巧的唇舌細細地吮吸,盤弄,舞動。 對于這方面傅百善向來沒有什么天賦,完全不是男人的對手。不過幾息之間就發現自己的衣衫松動,連雙手都被好死不死地用腰帶纏住。其實那纏法亂七八糟的,只要輕輕一掙就會掙脫,可是看著男人不急不緩的動作后,額頭上盡是層疊細密的汗珠子,細長的眸子幾乎迸出血絲,傅百善不但連心底甚至腿腳也軟了。 裴青逡巡許久都沒被媳婦兒推開,終于后知后覺地明白自己得到了默許。就象戰場上的士兵聽到了進攻的號角一般,他終于沉下身子開始有條不紊地攻城擄池。 面對男人越來越放肆的舉動,傅百善羞得連腳趾都蜷縮起來,她做夢都沒想到男女之間的事情,竟然可以這樣還可以那樣。每當她以為可以緩口氣時,男人則將她卷入更大的風浪當中。所以,她只能象小船一樣隨著風浪翻卷、暈眩、沉積…… 廊柱間懸掛的帳幔不知什么時候松散開來,女人纖長的腳背只露出半邊,有調皮的風拂過時,偶爾可以看見線條極其美好的腳踝。男人像天底下最吝嗇的守財奴一樣,立刻將帳幔大力抖開,將自己和愛人重新籠罩在一片混沌的世界里。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傅百善幾乎要忍不住哭泣求饒的時候,風浪才逐漸停止,這場曠日持久的征伐才算完結。男人像饜足的叢林猛獸一樣,摟著他倦怠的新娘心滿意足地啞聲道:“我做夢都想這樣,謝謝你囡囡!” 女人的答復是仰頭狠狠啐了他一口唾沫星子,結果惹來男人低低的笑聲。 暮色低沉,傅百善從酣睡當中再次醒來時,只覺頭頸腰肢一陣莫名酸軟。她懶懶地側頭,光線從藏青地的粗布窗幔隱隱透了進來,整個屋子里的東西都罩上的一層淺淺的金色。身下是綿軟的褥子,蓋的是潔凈的細棉夾被,案幾上還用瓦罐盛放著一大把開得燦爛的野花。 傅百善便不由一笑,裴大哥每回都這樣伏低做小,明是占盡便宜的一方,弄到最后自己反倒會心生愧疚。每每斥責的話語還未出口,已經忙不迭地幫他找一個又一個的借口。那這回又算怎么回事,明明是這個男人早早地打了歪主意的! 裴青端著一甕熱粥進來時,看到的便是一副海棠春睡圖。珍哥的烏發散在琺瑯彩墨竹瓷枕上,極為細致的脖頸跟茜紅色的細棉布被子形成鮮明的對比。因為前一向懷孕生子被將養得好,女郎的臉龐變得白馥細膩,唇色秾艷殷紅。 此情此景讓一向內斂的裴青心頭一緊,他不用去看,就知道細棉布被子里的纖秾合度瑩潤光滑。這一年里,這丫頭該長的地方一點都沒有耽誤。他在心里暗暗嘆了一聲,知道不能再癡纏了,珍哥的眼底已經微微犯青了。 將蓋子掀開,一股讓人垂涎的香氣撲面而來。細白瓷碗里是大半碗熬得nongnong的米粥,米粒幾乎被燉融了。粥里面還有被剁得細細的青菜,顏色微紅的火腿末丁。傅百善不覺肚子一陣嘰咕,忙攏了被子坐起來驚喜問道:“你怎么還會煮粥?” 裴青神色一頓,忽地想起昔年在不知名山寺里為傷重的母親熬煮湯藥時的艱辛,旋即回過神來輕聲喟嘆,“什么事只要肯認真去學,又什么學不會呢?好了,你慢慢用一點吧,中午都沒有用什么東西,只怕老早就在唱空城計了吧!” 傅百善臉上一紅狠狠瞪了男人一眼,心想這副境況是誰造成了,還有臉在這里渾說! 裴青連忙將帳子用帳鉤挽起,滿眼繾婘地看著女人一點一點地用著青菜粥。歉聲解釋道:“我找了半天廚房里只有這些干貨糧米,也是我太過大意,千叮嚀萬囑咐就是忘了讓他們另外準備一些時鮮果品。你先吃著,我再到周圍去尋尋,應該還有別的!” 這話說得傅百善都笑了起來,一邊舀了青菜粥一邊垂頭低喃,“只要和你在一起,便是喝粥也是好的!” 此時正是春末初夏,連空氣中都有甜膩的味道。將將入夜的清風慢慢悠悠地吹拂著帳幔,案幾上的野花開得更加繁盛,一股干燥的暖香潛入人的心底。傅百善的聲音低不可聞,裴青卻是聽得清清楚楚,立時便生出無上歡喜來,這樣的人兒叫他如何不愛! 306.第三零六章 悔意 在小莊子上住了三日,傅百善終究惦念家里的女兒, 再不肯由了性子跟著在莊子上悠閑度日了。裴青看著容光煥發更顯明艷照人的媳婦兒, 心想兩個人偶爾來度個假也是好的。 馬車慢悠悠地到了平安胡同巷口, 傅百善扶著裴青的手剛剛跳下來, 就見里頭跑出一個小廝悄聲道:“大人你可回來了, 有個人在門口等了你整整三天?!?/br> 傅百善揚頭看了過去,就見離大門十來步遠的楊樹下站了一個中年人,穿了一件青褐色的綢布長衫。大概四十幾歲, 頷下蓄了一縷胡須,看起來文質彬彬頗有風度。見她望過去,那人遠遠含笑拱了拱手。 這卻是個面生之人,傅百善正在細想這是誰,就忽覺身旁的男人胳膊一緊, 將馬車上的幾樣物事交給等候在一邊的小廝, 又拿了用油紙在越勝齋買的生煎三丁包子交到她手上,淡淡道:“你先進去看小妞妞,我等會就進來!” 說到女兒,傅百善一連三天未見心里委實想念,立刻再也顧不得其他就要往里面走。不過這樣隱含冰誚背脊僵直的裴青她從未見過,仿佛一瞬間就人為地鍍上了一層叫人捉摸不透的灰膜。于是, 她站在門檻前遲疑著回了頭不肯再動。 夫妻做得久了, 只是一個眼神的不同對方便能感覺到異樣。裴青微微嘆氣, 連忙收斂渾身的冷寒仰起笑意道:“進去吧, 我處理些雜事稍后就來, 還有越勝齋的三丁包子千萬要給我留幾個。頭回就讓你一個人盡吃了,半個都沒有給我剩下!” 傅百善見他在外人面前竟然如此打趣自己不禁有些羞赧,略略一點頭便自去了。但在那一回頭的瞬間,她卻極清楚地看見丈夫和那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在某一個角度竟然看起來有些肖像,她在心里便隱約明白那人的身份了。 裴青待人走得見不著身影了,才轉過身子漫不經心地撣去下擺上的灰塵道:“不知這位先生在我裴家的門口踟躕流連三天,到底所謂何事?要是讓御史臺的老大人們看見了,少不得又是一場是非。我至京城不過一年,別的不說只是這點羽毛還是頗為愛惜的!” 宣平侯趙江源沒想到這孩子言辭如此鋒利,一見面便冷刀寒劍相加?;袒讨乱灿X得自己來得好似有些孟浪,面上便微露愧怍之意。但想到家中那些個糟心事,便鼓足勇氣道:“前面不遠處是一家小茶樓,我定了一件雅間,想跟你說幾句話!” 裴青看著這人小心翼翼的樣子,一時便有些恍惚。 昔年,這人白皙俊秀的臉上時時青筋暴起怒不可遏,仿佛面前站的不是血親而是刻骨仇人。當仆從將一記又一記的板子重重敲擊在自己細弱的背上時,他還嫌懲罰得輕了,劈頭奪過掌寬的荊板親自上前狠狠地抽打。那些遙遠的記憶就像上輩子的事情,此時想來就像書肆里的舊書一樣陳腐不堪了。 裴青抬頭看了一眼頭上工整書寫了“裴宅”二字的匾額,不禁啞然失笑。大概是這幾天在山中跟珍哥的自在日子過慣了,對平日里慣常見的古舊糜爛事務竟然有些由衷的不耐煩。他深吸一口氣,知道這是人來人往的街巷,叫有心人看見了怕是會引起物議,便抬腳大踏步地往茶樓走去。 趙江源心頭大喜,心里雖然還有些惴惴卻比來時有底氣多了。他模糊地想到,畢竟是親父子…… 茶樓的博士開了雅間,又取了各式茶點端上來才恭敬退下。趙江源微微笑道:“剛才那位就是傅鄉君吧,果然英姿颯爽不同一般女子,與你堪為良配。若是你娘看到如今的模樣,只怕也會為你心生歡喜的!” 他這話里頭有些微探聽的意味,因為他總疑心裴氏也未死,只是因為昔年被傷得狠了,才一直隱藏不出。 先前回來時還是一片繁盛春景,轉眼間天色卻變得幽暗,愈來愈大的風吹打著茶樓屋檐下懸掛著的竹簾,仿佛就要下暴雨了。裴青把玩著手中小巧的青瓷茶盞,斜靠著椅背垂下眼眸輕道:“我家小廝說你在我的宅子外面流連了整整三日,不知所謂何事?” 趙江源忙收整心神,想到今日所求之事也有些赧然。但是京中能求的人他俱已求遍,別人一聽說此事的究竟,有些人連照面都不愿意打就推辭了。有那么一兩個心地慈善些的就勸誡道:“大理寺卿白令原是秦王殿下的老丈人,令公子傷了他的幼子,況且直到現在還生死不知,此事只怕難以善了!” 將前些日子在外西城花萼樓里發生的糾紛一一道來,趙江源簡直頭都抬不起來,囁嚅著道:“我一向在云南任職,趙央就讓他娘帶得嬌慣些,一個言語不對付就犯了小性也是有的。城西兵馬司一天到晚要來好幾趟衙差,他也是委實嚇壞了?!?/br> 裴青幾日前自然聽說過這段公案,可是這與他又什么干系?原告被告都是八桿子打不著的人,打死打活就只是那么一回事罷了。他蹙著眉頭微微有些不耐煩道:“我還有事,這位先生能否將事情明了,你找我到底所謂何事?” 趙江源見他的態度先前還算溫和,此時不知為什么就變了,不敢再耽誤忙道:“我能求的人都求遍了,好多人都勸我聽之任之??墒?,趙央再紈绔闖了再大的禍事,他畢竟還是我的兒子,所以能救一把還是要救的?!?/br> 外面的雨聲漸大起來,冰涼的雨點敲擊在竹簾上,不一會工夫欄桿面前便留下了深深淺淺的濕痕。 趙江源不覺將身子伏得低低的,熱切道:“我知道你剛到京城時任了一段時日的東城兵馬司指揮使,與這西城指揮使自然是相熟的。你能否從中說幾句話,對趙央的刑罰能否輕些,當然上下打點所費的銀錢我一并奉上!你還是伸手幫幫他,趙央畢竟是你的……親兄弟!” 裴青耳目一陣轟鳴森然,卻是想起母親頭也不回地攙扶著重傷的自己,一步一步地走出那座大宅院,究根結底就是為了這個男人新娶的小妾被磕傷了頭。這算不算天道循環因果報應,有嘴無法辯駁有怨無法伸張的憋曲,今日終于換了人! 裴青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此時才覺得被人生生擋在門口有家不能回的氣悶松散了一些,懶洋洋地將手中的杯盞玩得飛轉道:“這位大人是不是今天起得太早,或是出門沒有看日子,怎么睜著眼說瞎話?滿京城包括皇帝陛下都知道我姓裴,祖籍廣州惠山,幾時與你兒子成了親兄弟?” 趙江源張了嘴驚住了,半晌才回過神來結結巴巴地道:“你是趙青,你是我的原配裴明蘭所生,怎么就不是我的兒子呢?當年我與你母親置氣,千不該萬不該遷怒到你的身上。你不知道得知你母子倆殞命山澗之時,我悔得跟什么似地,這才放棄京中的榮華跑到蠻荒之地一呆就是十年?!?/br> 雨聲越來越大,如柱的雨水噼噼啪啪地沖洗著屋檐,一股股的流水卷雜著街面上的雜物沿著溝渠飛快地涌動。今年的雨水倒是來得有些早,東南才遭洪澇,希望京城的這場雨不要下成禍害。裴青心里暗暗思忖,就沒怎么分神聽清面前之人的一番肺腑之言。 趙江源卻是越說越傷心,甚至眼淚都流了下來,“我年歲大了就請調回京,沒想到一進京就看到了你,這回不是緣分是什么?那時你一身戎裝,以往的形貌神態也改了大半,可是父子連心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你。只要……你幫了趙央這回,我就向朝廷為你請封世子之位!” 為了那個妾生子竟連世子位都拱手相讓,趙江源言辭鑿鑿幾乎痛哭流涕。他卻不知他為趙央做得越多,裴青的心中越是淡然。甚至還在惋惜,母親那般豁達開朗的一個女人就因為所托非人,到傷重致死的時候才幡然醒悟。原來這世上不是人人都有那個好運道,付出多少就能得到多少的。 裴青臉上的神情越發淡漠,低頭盯著云青長衫下擺上不知何時沾染上的一團污漬,好半天才緩緩開口道:“我聽說過令公子的事,只是大人你委實找錯了人。我慮大人是心急所致,就不追究你胡言亂語之罪。作為晚輩,某倒可以指條明路,大人找西城兵馬司指揮使其實沒有半點用處,還是將力氣使在秦王~府看看還有無挽回的余地。好了,言盡于此告辭!” 趙江源還沒有緩過神來,就見那年青人已經起身大跨步地邁下木梯。仗著身高腿長手腳利落,幾個閃躍就在雨中不見了身影。 他呆呆地望著如垂練一般的大雨,心里再次升起了莫名悔意。要是這個兒子一直在自己的身邊成長,最后順利進入仕途,同僚那些艷羨的目光是不是就會停留在自己身上!還有那座小宅子里,得到皇帝親口嘉獎被敕封為正四品上騎都尉的親家和精明干練的鄉君兒媳,統統都會對自己以禮相待恭敬無比。 307.第三零七章 心肝 大理寺卿白令原寄予厚望的兒子白寄容七日后終于醒了,不癡不傻也能認人。 叫人意外的是, 白寄容的半邊身子俱不能動彈, 京城有名的大夫診斷之后俱都搖頭。悄悄跟主家說這孩子額前受了重擊, 不巧倒地時又傷了后腦, 人的頭顱是身體重中之重, xue道血脈遍布其玄妙之處更是精深。這孩子興許明天就能恢復正常,也許下半輩子都得與床榻為伍。 白夫人聽聞消息后如遇雷殛,前年才遭喪女之痛, 兒子又成了如今這副凄慘模樣,這樣的日子還有什么盼頭。她捂著帕子哭了半天恨聲道:“我也不要宣平侯也給我賠禮道歉,把趙家那小賊胚照樣給我弄殘了擺在床上才消我心頭恨?!?/br> 白令原看了夫人一眼,心頭同樣惱怒非常,但他為官多年自不會爭這一時之氣, 拂須冷哼道:“打死那小子也無濟于世, 這些日子宣平侯到處找人請托扮可憐,他往日又是長年不在京城的,家里只得一個妾照應,能教養出什么出色的子弟。但我若是真使出種種手段,只怕立刻有人會彈劾我得理不饒人。眼下,可正是秦王殿下要緊的時候……” 白夫人一時愕然, 想起早逝的女兒, 走了天大的運道被皇家聘為秦王正妃。又苦熬了好幾年才有了足以傍身的小世子, 卻偏偏得了什么血漏之癥。不過大半個月的工夫人就沒了, 眼看著到手的錦繡前程化為云煙, 她每每想起這些都剜心剜肝地痛。 正在這時內室里有了響動,卻是白寄容醒轉過來,他僵著身子躺在漳絨迎枕上吃力道:“爹爹莫為我費心力,當心別人說咱們家仗了秦王殿下外家的身份欺壓別人。我知道趙央一向珍視同胞的妹子,曾說他meimei貌若洛神風儀出眾,每每遇著好東西都說要給他妹子捎回去。爹不妨為我把這趙氏女抬進門,跟前多個端茶送藥的人也好!” 白夫人心頭半點不樂意,嘟囔道:“一個上不了臺面的妾生女如何能匹配我兒?此事萬萬不可行!” 男人和女人不一樣,白令原卻捋須考慮這件事的可行性,越想越覺得此法甚好甚妙。不但彰顯了自家的大度容人,還能讓宣平侯一家子有苦說不出。試想,那趙氏女生得再出色再是個美人胚,實際身份卻如此尷尬低下,到時進了白家門是妻是妾,還不是自家的一句話。 他望著榻上不過幾日工夫便顯得病容支離的幼子,心里再次浮現遺憾,這孩子清醒不過半天就能想出這樣兩全的法子,若是身子好好的日后前程只怕不可限量。想到這里白令原再次下定決心,宣平侯你寶貝兒子扒了我的心,那就別怪我摘了你的肝! 西城,鼓樓大街西絳胡同宣平侯府。 直到京城里的官媒一搖三晃地出了宣平侯府的門檻時,秋氏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扯著絲帕哆嗦道:“白家那孩子聽說傷成了癱子,日后連吃飯入廁都要人服侍,我的雪兒千嬌萬寵地長大,如何能嫁這么個人!” 趙央氣得要死一跳半丈高,鐵青著臉大怒道:“那姓白的小子生得一副酸丁樣,竟然敢肖想我meimei,真是做他的春秋白日夢?!?/br> 緊皺眉頭的宣平侯趙江源厲聲喝住他:“你這會子著急了,那會在花萼樓里爭妓子時怎么不多想想?把東西一古腦往人家腦袋上砸的時候怎么不多想想?這些天我求爺告奶挨個拜托,別人都怕惹火燒身不敢應承。我還以為白家人橫下一條心,生死不論都要拿你去抵命呢!” 趙央的妻子小秋氏哪里還坐得住,捧著五個月的大肚子哭道:“父親此時責怪他又何用,還是看此事如何描補吧。如今白家人終于松了口只要妹子嫁過去,此事就算了了。其實那白公子聽說很有些文彩,若非遇到此番變故,這白家的門檻只怕不好進呢!” 趙央正想說話,胳膊肘就被小秋氏狠狠一擰扯在一邊。秋氏本是個沒甚大見識的內宅婦人,聞言便有些搖擺不定,手心手背都是rou,卻叫她如何取舍? 一旁的趙雪見狀心都涼了,早就軟在椅子上哭成一團,平日里侯門世家女的從容作派再不剩半分。她今年已經十八了,對于自己的婚事如何沒有憧憬,無數次夢想未來夫婿人品貴重溫良體貼,兩人花前月下共效于飛只羨鴛鴦不羨仙,如何會想到竟落到如此進退不得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