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
自從兩人成婚后, 裴青凡事都縱著傅百善, 這還是第一次如此虎著臉說話。 傅百善心性疏闊, 很多別人計較的事由她一笑而過。別人習以為常的, 她心里反倒是容易存下。所以無論是家里家外, 還是朝堂上或大營中的事情,裴青都先要事無巨細地跟她說一遍。他是嘗盡這種酸楚的,委實不愿再跟心愛之人分離。人生苦短,實在不應該將時間浪費在互相猜忌上面。 這趟海上之行, 裴青本不愿意讓媳婦來的。是傅百善自己說,這回事情無論怎樣都趕不上頭次兇險。那時節, 赤嶼島上有威名赫赫的凈海王毛東烈,有心計狡詐的鄧和尚,有魯直粗蠻的葉麻子,還有陰詭百變的徐直。在那樣的環境下兩人都能全身而退,更何況現在! 裴青向來只做實事不擅言詞自然說不過她, 傅百善的性子又執拗, 這才無奈地讓人跟了來。心想現在的赤嶼島看著興旺, 其實就跟海市蜃樓一般,堆建在一盤散沙之上,只要一陣狂風驟雨就只余一些泡影,確實很不必將這些人當一回事。 這段時日的生活順遂,傅百善的樣貌出落得更加的好。為行動方便穿著一襲天青色的男裝,卻是明眸皓齒淺笑嫣然,再不會讓人錯認為男子了。聽了丈夫虎著臉的囑咐,她根本沒有當回事。還有些任性地嗔怒道:“這是什么話,你那些手下哪里有我勁道大?若是你們談崩了,只要我弓箭在手定能護你們周全!” 論起正面的單打獨斗,傅百善的武力值在軍中都是排得上號的。但是被媳婦兒直接了當地揭開“技不如人”的面子,裴青的臉面還是有些掛不住。左右瞄了一眼小聲喝道:“行軍打仗怎能一味靠蠻力取勝,現下赤嶼島由曾氏和徐驕把持,這兩人一個心狠一個手辣,萬一使個什么詭計讓你有了閃失,我又找誰去說理?“ 這其中裴青還有一層意思沒有說出來,兩人四月份成的親,到現在也有小半年了。說實話,夫妻二人于敦倫之事上也算得上和諧,每每在一處都是你儂我儂。所以裴青總疑心媳婦腹中已經有了孩兒,只是因為月份尚淺看不出來。正是因為有了這層顧慮,他如何放心這丫頭胡蹦亂跳! 盡量不著痕跡地瞄了一眼傅百善的肚皮,裴青將人密密地摟在懷里,摩挲著她的鬢角嘆息道:“珍哥,我想立下不世的戰功,但前提是你要好好的在我身邊陪著我。如若不然,我就是位極人臣處萬人之上,心里也是不快活的!” 傅百善心頭一下子就變得軟軟的,兩人歷經艱苦才相守在一處,她總想為這人做一些事情,總想讓他不要這么辛苦,永遠像背負著千斤重擔一樣踽踽難行。但是此刻看著男人近乎祈求的目光,那句拒絕的話語就堵在了嗓子眼。 在傅百善看不見的地方,裴青的嘴角就慢慢地噙了一抹微笑。 自成親之后裴青就發現一件事,這媳婦太有主見真不是什么好事,打定的主意很少會改變。但是在她面前偶爾示回弱,或是不著痕跡地流露出一絲辛苦和為難,傅百善常常會自己打消念頭,就比如現在。 幾聲哨響之后,接應二人的小船悄無聲息地劃了過來,這是海上慣常見的小漁船。因為小巧靈活,經常被漁民用來近海捕撈魚蝦。從彈丸礁落腳后,裴傅二人就是坐了這條船悄悄摸上了赤嶼島。 此時已經交卯時了,遙遠的天際開始泛起魚腹白,大片大片的細長云彩呈現出一種難以用言語描述的極素凈的蓮青色。紅嘴黑腳的鷗鳥高一聲低一聲地鳴叫著,迅捷無比地從小船前一掠而過。海上有星星點點的其它小漁船,那是早起的漁人開始一天的辛勞了。 傅百善想起一事,好奇問道:“你們到底在海上撒了多少人?往日你存身的那家燈籠鋪子肯定關了門,這回又是找的誰給林碧川傳的音信?” 斜斜地靠在一邊的裴青收回盯著海面的目光,懶懶一笑道:“說起來你都不敢相信,這萬里碧波之上除了咱們青州衛魏指揮使置下的暗樁,不知還有多少軍中官府的人在里頭?;蚬蛩?,或為了大義或為了錢財,這些人的力量不可小覷。我只不過動用了其中的微末人手,就已經撕開了赤嶼島的一條口子。只可惜這些人各為其主各謀其政,還是一盤散沙而已!“ 傅百善便隔著艙門細細打量小船上的搖櫓之人,四十來歲粗布衣衫,手上磨有老繭腳上生有死皮,滿臉的風霜之色,完完全全一副海上討生活的貧苦漁民打扮,這樣的人也是軍中一員嗎? 裴青看著媳婦滿臉的敬服之色,心里不由好笑。這里離彈丸礁少說有小半天的船程,正想拉著人小憩一會,就聽艙外有兵器的鏗鏘聲。掀開一條小縫細看,就見不遠處有一艘中等的船,上寬下窄狀若兩翼,梁拱小甲板脊弧不高??瓷厦娴耐┢岷圹E,這還是一艘才下水的新船。將幾艘小漁船攔截后,船上之人便大聲地呼喝讓所有的捕魚船停下來接受檢查。 “碰上了巡邏船!”艙外船老大低低喝道,趕緊從從縫隙處扯出一道綠色的三角小旗插在船頭上。 這是赤嶼島的新規,往來船只都需先備案,按船的大小繳納規銀,然后才能下海作業。這的確是個極好的辦法,不但肥了各幫的私庫,還最大可能的杜絕了外來船只的混入,保障了海盜們自身的安全。 巡邏船上放下一條小條皮筏子,幾個佩刀帶劍看起來絕非善類的人依次上船,看那架式竟要過來一一檢查。裴、傅二人對望一眼后,都抓緊了手里的武器。 皮筏子漸漸靠攏,已經可以清浙地看見那些海盜的樣貌。為首之人年紀尚青不過二十余歲,生得瘦削精干濃眉大目,顧盼之間有一種彪悍之氣。傅百善嘴邊便“咦”了一聲,這人正是昔日的水猴子,已歿赤嶼島五當家徐直的義子——徐驕。 裴青也是大感意外,沒想到這么快就遇到了赤嶼島的核心人物??催@前呼后擁的架勢,往日的小嘍啰竟也混得人模人樣了。他心下便有些暗悔,不該將媳婦兒拖進這爛泥塘子里。他一個人便罷了,若是這些人傷著了珍哥該如何是好?想到這里,他便將手中的雁翎刀握得更緊了。 徐驕皺著眉頭看著眼前的這些破舊小船,因為船形狹窄細長轉舵方便,有風時揚帆,無風時搖擼,所以又被稱為梢篷船,用來挾帶點私貨簡直便利至極。往常睜只眼閉只眼就罷了,這幾□□庭要派人過來商談招降事宜,凡事就不能太過托大了。 接連查了幾艘小船后都一無所得,徐驕正想回返,就見邊上??苛艘凰也寰G色小旗的,就開口喝問道:“你這面旗新嶄嶄的,才拿到手不久吧?怎么見我們過來了才拿出插上?” 被喝問的正是裴、傅二人所乘坐的小船,都沒想到徐驕竟然心細如此,隔著這么還連一面小旗的新舊都注意到了。 船老大忙躬身為禮,極憨厚地嘿嘿一笑道:“小的交了五十兩銀子才拿到這面旗,總覺得要好好收著才對得起這份銀錢。平日里刮風下雨的,實在是舍不得放在外面讓日頭曝曬?!?/br> 眾人都覺得這船老大說話風趣,相顧一眼后都哄然大笑。徐驕扯了扯嘴角,呶嘴道:“這十月天說冷不冷說熱不熱,你船艙里放著什么金貴的東西,艙門關得這般死緊?” 船老大忙雙手直搖,“是我家老婆子患了風疹,吹不得風見不得光,家里又沒有服侍的人,跟在一路好歹可以說說話相互照應一下。各位爺要是不信盡管上來瞧一眼,只是我家老婆子埋汰慣了,怕臟了各位爺的眼!” 艙里的裴青聽得清楚,忙捏了一下身邊人的手心。傅百善知機,故意壓著嗓子狠咳了幾聲。 徐驕自然聽得出那是一個女人的咳嗽,心中疑慮終于消了幾分。正準備回身時,忽然又開口笑道:“你們劉幫主身上的風濕可好些了?我新得了幾根好虎骨,叫他派個人過來拿!” 船老大一臉的茫然,“我們綠旗幫的幫主姓郭,沒聽說有姓劉的幫主???他有沒有風濕我不知道,不過這話我一定帶到!” 徐驕的臉色一緩,笑道:“看我這個記性,黃旗幫的幫主才姓郭呢!” 傅百善心里為這船老大的應變拍掌,另一面也是暗自心驚。將近一年未見,這徐驕竟變得如此多疑,分明沒有發現任何破綻臨了還耍個回馬槍。 一個手下忙湊過來問道:“有什么不對嗎?” 徐驕緩緩搖頭,那個船老大沒有絲毫不對,心底里卻總覺得哪里有問題。好似,太過鎮定了一些,不怎么象一般漁民眼里那般誠惶誠恐的樣子。正要再細細尋思時,手下們一陣驚呼,原來有一艘小船趁人不備,悄悄調了個方向準備溜走,這擺明了船上有問題。 巡邏船上的人忙放下繩索,準備將徐驕幾人拉上去,好一同去追趕那艘逃遁的小船,卻見徐驕迅速做了一個手勢。那人一怔,兩邊一望,確定自已沒有看錯,忙低頭吩咐了一聲。 巡邏船響起了一陣機關挪動的嘎吱聲,須臾問一個閃著黑光的東西被架了出來。眾人只聽一聲巨響,砰嗵一聲,已經百丈開外的逃遁小船便變得四分五裂了。過了一會兒,海面上才漸浮起長長的木條,破爛的碎布片,并一些簡單炊具。原來這是一艘走私絲綢布匹的,今天正好撞在了槍口上。 這新裝的炮就是好用,徐驕得意地一笑,轉頭卻發現那艘插了綠色小旗的船只已經不見了蹤影。 244.第二四四章 相好 趁著硝煙未滅,船老大迅速掉轉船頭, 借著最后一抹夜色悄無聲息地隱了蹤跡。 裴青見狀連忙出來幫忙, 兩個齊齊搖櫓,又是張帆順水, 竟然飛快地遠離了赤嶼島。待到天大亮了,赤嶼島和那艘巡邏船都不見了蹤跡, 裴青才松了一口氣。此時天氣清涼, 他竟然滿頭大汗形容頗為狼狽, 傅百善便在一邊偷笑。 裴青看著媳婦一副傻大膽的樣子, 苦笑道:“廣州有佛郎機人往來,我曾在圖紙上見過這種三眼炮,命中率高射程又遠,一次可以發射九枚炮彈。沒想到曾閔秀竟把這東西裝在了巡邏船上, 難怪他們有膽氣劫持番幫商船, 敢跟官兵叫板。當初葉麻子能從她手底下走脫,真可算是福大命大!” 傅百善卻是想起那散得到處都是絲綢碎片,喃喃道:“不過是幾匹布而已,徐驕就敢下令要這幾人的性命, 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裴青知她行事剛毅果決,心底卻是向來憐貧惜弱, 忙捉了她的手心安慰道:“莫掛在心上,曾閔秀和徐驕正是因為紀律嚴苛才能走到今日。不過他們配置了如此先進的火器, 只怕是如虎添冀。這個情報要趕快送回去, 如若不然日后兩軍對壘, 還不知要平白無故地死多少人!” 傅百善想了一下才忍不住辯解道:“當初曾閔秀說,只想有個暫時的躋身之地,可如今你看這副模樣分明是想做大做強!好不容易鏟除了一個凈海王毛東烈,就又來了一個女馱龍嗎?” 裴青便嗤笑一聲,“只你相信曾氏的話,這些娼門出來的女子生性狡詐涼薄,連我都險些大意了。她在徐直身邊這么久,想來將徐直的那些陰詭之術學了七七八八。如今又處處受人追捧,顯見是樂不思蜀了。這趟差事還不知要生些什么事端,委實不該讓你來?!?/br> 傅百善見他兜兜轉轉又是老話重提,又是苦惱又是無可奈何的樣子,忽然就忍不住在他下頜上“?!钡匾宦曈H了一口。 裴青一下子便呆住了,他見過刻苦用功的傅百善,見過穩重大方的傅百善,見過郁郁悲傷的傅百善,卻從未見過如此調皮的傅百善。他的心一下子就變成才出鍋的熱糍粑,又燙又軟。這是珍哥靈動愛嬌的一面,真真是讓人稀罕得不得了。 在丈夫熱切的注視下,傅百善的臉就慢慢變紅了。她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剛剛就做出那樣的舉動,隔著幾步遠的地方就有陌生人站著,她竟然主動地,毫不羞臊地親了丈夫一下…… 裴青摩挲著下頜,看著媳婦羞不可抑的樣子,一時間心情大好。 此時此刻,徐驕的心情卻是不大好。 赤嶼島的大堂上,曾閔秀大馬金刀地坐在首座,將手中茶盞砰地一聲砸在地上,怒斥道:“不過是一艘運送私活的小篷船,就值當你大庭廣眾之下開這一炮?怎么樣,船毀人亡,貨物也全散成碎片,你倒覺得你立了大功了?來人,將他拖下去給我杖責二十!” 堂上幾位幫眾面面相覷,見了這陣勢根本不敢插言。誰都知道徐驕是曾閔秀的心腹,如今這般大聲呵斥外加責打又是為哪樁? 一直做壁上觀的林碧川心里明鏡一般,知道這是曾閔秀唱的一出好戲,不過是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罷了。畢竟拿了二千兩銀子換回來的連環炮,就這樣兒戲一般地擊沉了一艘運送私貨的小船,未免殺雞用牛刀大材小用了一些,的確是要給大家伙一個交代! 幾個執刑的人上來,一把將徐驕扭住壓在地上,一根兒臂粗的棍子眼看著就要掄起來之際,林碧川一個箭步搶上前,扶住棍子沉聲道:“五弟妹,這孩子也是立功心切,心還是好的,只是急于求成才闖下禍事?!?/br> 他左右望了一眼呵呵笑道:“再說那艘小篷船跑什么呀,除了幾匹布,顯見還有更多的不妥之處。這孩子雖然魯莽了一些,但是絕了后患也是好的。這樣一功一過,功過相抵就算了。如若下次再犯,雙罪并罰可好?” 這番話有理有據,堂上幫眾都連連點頭。曾閔秀臉上神色果然舒緩許多,哼哼幾聲又罵了徐驕幾句,才下令將人放了。林碧川面上一副欣慰的樣子,心底里卻是冷笑連連。 曾閔秀又提起一事,“我代表赤嶼島向朝廷上了投誠的折子,有哨船傳信過來,說朝廷派的人還有三天的船程就到了。此事大家合議一下,看看我們是真降假降,提些什么要求。若是朝廷不答應,咱們又該怎么辦?” 就有人大聲叫嚷,“本就不該降,咱們是天高皇帝遠,自由自在地何必去受那份冤枉氣。再說朝廷里的那些官老爺向來陰險狡詐,要是臨時變卦將咱們大家伙賺到陸地上,讓官兵圍殺了咱們,那時才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曾閔秀側頭道:“四哥,你在島上的資歷最老,可有些什么要說的?” 赤嶼島自落入曾閔秀手中,她除了鏟除了幾個對毛東烈特別忠心的人之外,其余人都沒有大動。特別是對四當家林碧川更是禮遇有加,島上的大事小事都虛心請教。人前人后說話時,必定先尊稱一聲“四哥”。 林碧川就是從這些小事當中對曾閔秀越發心生忌憚,此時聞言卻是和煦一笑道:“五弟妹要是問我這島上還有多少銀子,還夠大家伙吃上幾年,我倒是可以給個建議。只是我一介文弱,只聽得來吩咐卻做不來主。往年毛大當家在時,隔個一年半載也會給朝廷上個投誠的折子,只是從來沒有人理會。不想這回朝廷倒當了真,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曾閔秀就莫可名狀地看過來一眼,才緩緩開口道:“自古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件事只好先擱置在這,看看朝廷的人提些什么要求再說了?!?/br> 待眾人散去,曾閔秀坐在椅子上合計了半天,覺得事情沒有疏漏了才站起身回到后堂。兩個粗使婆子將浴桶抬進來,曾閔秀寬了衣裳坐進去,感受著熱水包裹全身的暢意。她生□□潔,這每天一次的沐浴是必不可少的。 一雙大手伸了過來,緩緩地為她舒松頸部的酸痛。 曾閔秀微微一笑道:“你怎么過來了,當心讓人看見。還有你跟我說說,為何要發射那顆炮彈,你難道不知道這東西多貴重嗎,用一顆少一顆。那些佛郎機人最是狡猾,見我們要得急竟然坐比起價。下回再有佛郎機的rou票,把贖金統統都給我翻倍!” 徐驕親密地靠在她的肩上,柔聲道:“莫怕,我已經找好了貨源,以后你想要多少就有多。佛郎機人,高加索人,大食人,你想要什價碼都行!” 曾閔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懶懶道:“你是怎么說動那些人的?我記得他們說過那些火器只有他們一家獨有!” 徐驕愛戀地撫摸了一下她光滑的背脊,縋綣笑道:“天下為利來利往,沒有什么事情是不能用金錢買到的。如果人家不肯賣,那必定是我們出的銀子不夠多!” 曾閔秀便撩起一注水,咯咯笑道:“那我是什么價碼,你心中可有分寸?” 徐驕將身子前傾,滿眼的熾熱和誠摯,“就留在島上不好嗎?我們擁有世人難以企及的財富,擁有這無垠的四海疆域。無論多貴重的東西,我都有本事給你弄回來。我能讓你象女王一般尊貴的生活,讓所有人都匍匐在你的腳下對你俯首貼耳,為什么要舍棄這些?” 一切又回到原點,兩人為了這件事不知爭吵了多少回,每回都是不歡而散。別人不知道,可是徐驕作為曾閔秀的身邊人,卻知道曾閔秀早就打算真正投誠。 曾閔秀望著眼前這個將將長成的年青人,連生氣都朝氣勃勃。而自己呢,已經要滿三十歲了。肌膚依然細膩,頭發依然烏黑,可她心里明白,自己就象開到極致的花朵,興許明早起來就會變成凋謝成塵。 男人的承諾就象水花鏡月,徐驕對自己只不過是一時的迷戀。等他看過更多的風景,遇到更多的人,就會明白一時的迷戀是多么的滑稽可笑。而在這一切發生之前,自己需要更多更實際的保障。 徐驕見女人的神色絲毫未動,終于有些氣惱道:“你愿意怎樣就怎樣吧,只是無論如何給我留一個位置,好讓我日后好好地照看你!” 曾閔秀終于動容,良久才嘆了一口氣道:“你我的關系不容于世,我雖不說但不代表我不知道,島上已經有風言風語了。你還年輕,日后還有大把的好女子。若是真的跟朝廷談成了,你就可以重新換個冠冕堂皇的出身?!?/br> 徐驕臉上便浮出厭棄的神情,“我從小就是個棄嬰,連名姓都沒有的人,再換出身也抹煞不了骨子里的下賤。秀姨,我和你在一起才感到快活,你要是決定回中土,那我找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正大光明的娶你!” 曾閔秀也算是見了些世面的,聽了這話也驚得幾乎無言。 自從徐直死后,島內島外一片嘩然。有趁火打劫的,有落井下石的,那時的處境是多么的艱難。幸好有徐驕一力維護。再到后來,兩個人就在一起了??墒莾蓚€人偷偷摸摸地相好是一回事,擺在臺面上過明處是另一回事。 245.第二四五章 談判 彈丸礁是一個很小的礁島,不過百十步寬窄, 漲潮時往往只看得見一個尖角, 裴青一行人乘坐的船只就??吭诖颂?。說起來這是個極冒險的舉動, 若是有赤嶼島的巡邏船經過, 大家是一個都跑不了。 這個地方是臨行時傅滿倉親自選的。 傅滿倉早年在廣州時經常跟船, 他又是個喜歡鉆研這些東西的人,書房里的海圖摞起有半人高。知道這回女婿要去收復赤嶼島, 他把自個在屋子里關了三天,才選出兩三處可以落腳的地點。其共同特點就是面積很小,人跡全無,且沒有在主航道上,短暫地躲個三五天完全不成問題。 裴青授受命令之后, 就讓前來談判招降的官船在后面慢行, 自己則帶著傅百善、寬叔寬嬸乘坐一艘可載十人的小船??吭诹藦椡杞?,又利用內線跟林碧川搭上話, 勉強算是搶得一步先機。 幾個人圍在小船的甲板上,寬叔負責望風,寬嬸負責做飯。都是從岸上帶來的干糧, 生火簡單加熱后, 再熬煮一鍋魚湯盡夠了。裴青將一塊咸rou夾進面餅里狠狠咬了一口道:“曾氏和徐驕一味擴大地盤擄掠財富,卻不知手下人心浮動, 這樣長久下去不待我們動手, 他們也怕不能長遠!” 魚湯是用寬叔才釣起來的鯛魚熬的, 只放了一點鹽卻又香又濃, 傅百善端著一滿碗一口一口地啜飲著,聞言道:“我要是曾閔秀,就尋個人少的地方,和心愛的人一起看日出日落品茗飲酒,不比這些打打殺殺爾虞我詐的日子強?!?/br> 裴青就莞爾,夏蟲不可與冰語。珍哥生于富貴之家父母珍愛,不羨權勢形成了淡泊的性子,即便受過挫折苦楚也從未因錢財一事焦慮過。而曾閔秀出身貧微,對金錢權勢有一種發自骨子里的渴望,而這種渴望形成的溝壑是再多的金錢也不能填滿的。 裴青不再繼續這個話題,“明日一早我們就去與官船匯合,你留在船上,我去跟他們談個大概的意向,看看他們提些什么條件。按慣例,這件事磋磨個三五月乃是常事,具體的細則只怕到都指揮使衙門坐下來才分辯得明白!” 傅百善剛一張嘴,就見對面的人伸手做了個“禁止”的手勢,不由好笑地嗔怪道:“行了,裴老爹,我不去逞強總行了吧!”這話里的揶揄讓一旁的寬叔寬嬸都捂著嘴偷笑,裴青臉色便有些發紅。 第二日,赤嶼島大堂。 裴青一身青紵絲黃銅平頂丁釘曳撒甲,威威赫赫正經五品武將打扮。拿著手里的文書嗤笑了一聲道:“各位大當家真是敢提,什么叫做赦免一干人等罪責,嘉獎相應官銜,并白銀田產屋宅,并許東南諸島自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