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這個本是大字不識一個的嶺南樵夫,在光孝寺開啟了開壇講法的歷史。他所說的《壇經》,構建了禪宗的根基。歷史上數不清的大家,都是從這個看似最卑賤、最窮困、最不起眼、最無知的嶺南樵夫那里,尋找到了智慧和力量。 今日曾姑姑要拜謁的德清大師,原是她的一位舊識。大師十九歲出家到棲霞山學習禪法,后又學凈土宗的念佛法門。此后云游各地,名聲也越來越大?;照隇閼c豐年,皇帝新刻《大藏經》十五部送給天下名山寺廟,皇后將其中一部送給正在京城潭柘寺修行的德清,曾姑姑遂與大師有了幾面之緣。 禪房里茶香裊裊,德清大師須發盡白,手上的佛珠不時地捻動,一雙睿智的眼睛溫和地望著眾人,“一別經年,檀越怎地未見老?和尚我卻變成老和尚了!” 曾姑姑淺淺笑道:“您也在乎老不老嗎?看您的樣子不把寺廟修遍這些名山大川,您怎肯善罷干休?” 德清大師五十歲時曾發下大宏愿,在有生之年必將佛法弘揚至國土每個角落。于是他辭去主持之位不顧身體病弱,只帶了個小徒弟四處求緣化齋,想在閉眼回歸極樂之地前多修建幾座寺廟。聞言悠然一笑,“老和尚有時也難墮迷障,個人的力量如同草芥,現下只求佛祖晚一點招我去侍奉了!” 傅百善在旁邊聽他說得幽默有趣,不由莞爾一笑。 德清大師卻細細打量了她兩眼后嘆口氣道:“好孩子,初次見面老和尚也沒什么好東西贈你,這串珠子跟了我有二十年來,你且拿去戴了玩吧!老和尚只一言相贈——得放手時須放手,得饒人處且饒人!” 曾姑姑聽得一驚,這可不是什么好偈語!面上卻絲毫不露聲色謙道,“這串佛珠您好像是佩戴了多年,必是您心頭所愛,怎可隨意給個孩子?” 德清大師哈哈一笑道:“再貴重的東西也是死物,這孩子眼眸清正,難得投了我的眼緣。這佛珠莫嫌棄不中看,一年當中記得佩戴幾日就行了,諸佛自會佑你。不過我聽說小姑娘的父親頗為豪富,要是愿意為佛法之宏揚略盡綿薄之力則更妙了!” 曾姑姑聽得啼笑皆非,接過佛珠細看,那十八子系用伽南香打磨成珠,華美而不失質樸。有珊瑚結珠、佛頭、佛塔。佛頭內中空透雕云紋,刀法圓潤線條渾厚,佛塔葫蘆狀,絳帶上的墜飾又飾以云紋。十八代表著十八不共法,這是佛的十八中特有的功德,是其他圣賢所不具備,所以說是不共的;也代表著十八界:內六根界,外六塵界,加上六識界,共十八界,十八界包含的宇宙中所有現象。 曾姑姑把佛珠親手戴在小姑娘的左手上,又看著她出了禪房,才轉頭問道:“您方才話里有話,不知可否指點一二?” 德清大師抖動著花白的眉毛,想了一會兒才開口言道:“這女孩兒身上有股戾氣,還是要好生疏導才好!” 曾姑姑和顧嬤嬤二人大概是這世上既知道傅百善的身世,卻又與她如此親近的人。聞言沉默半晌,“不管怎樣,此生我定會護她周全!” 42.第四十二章 靈位 傅百善帶了荔枝和蓮霧沿著光孝寺布滿青苔的石階慢慢地走著, 寺院氣勢雄偉古樹參天,殿宇結構威嚴壯麗。大雄寶殿作為光孝寺最主要的建筑, 構筑在高高的臺基上,鐘、鼓二樓分建在殿之左右。 殿內是新修建的三尊大佛像, 中為釋迦牟尼佛,左右分別是文殊菩薩和普賢菩薩, 三尊佛像合稱為"華嚴三圣", 寶殿臺基左右兩側還有一對石法幢。大殿為東晉隆安五年曇摩耶舍始建, 歷代均有重修,面寬七間進深五間,重檐歇山頂, 屋檐斗拱層層向外延伸,十分雄偉巍峨。 瘞發塔高近三丈呈八角形七層,每層有八個神龕。唐高宗儀鳳元年, 六祖惠能在菩提樹下剃發為僧后,當時的住持法師印宗把惠能的頭發埋在這里,后建塔以資紀念。 東西鐵塔是南漢皇帝劉鋹的太監龔澄樞與他的女弟子鄧氏三十三娘聯名鑄造,四方形共七層, 塔基為石刻須彌座。塔身上鑄有九百余個佛龕, 每龕都有工藝精致的小佛像。初成時全身貼金,有“涂金千佛塔”之稱。 細細觀看了寺中的碑刻、佛像,又在六祖慧能悟道的菩提樹下坐了一回, 傅百善一抬頭卻看見前面的漢白玉觀音睡佛殿前對聯, 上聯是似睡非睡色是空空是色;下聯是真醒假醒天連水水連天。雖然不是很懂, 卻依舊老實地在菩薩面前磕頭上香。 眾人正要離去時,卻見大殿右邊的廂房門半開著,風吹得那門不住地晃蕩。傅百善走過去想將門重新拉好,卻又見那廂房的角落里好似有燭火一閃。走近一看卻是一盞忽明忽暗的長明燈,已經快要熄滅了。想是寺里的僧人沒有注意按時添加燈油,加上廂房門半開,致使這燈幾要湮滅。 傅百善上前將燈油重新添置好,又剪了燈芯,廂房里頓時光明大盛。一轉身就看見案幾上供奉著一個黃牌位,上面只寥寥幾個字:先妣裴母孺人閨名眀蘭生西之蓮位。 傅百善忽然間就觸動了昔年的一樁舊事,心里莫名生出一股酸楚的痛意。 這是一個什么樣的女人呢?她的靈位被孤寂地放在這里,旁邊只有一盞銀鏨花的長明燈陪伴。那立靈位的人又在哪里呢?那黃牌靈位上陽上人的位置竟然是空白的,這里面有些什么不能讓人知曉的緣故呢? 傅百善掩飾住眼中淚意,回頭吩咐蓮霧在外面請來一個小沙彌,又給他拿了五十兩白銀,讓他們多多照應一下這廂房里的長明燈。那小沙彌忙雙手合十道:“不敢收女施主的銀子,這盞長明燈寺里是大師傅特意吩咐了的,想是照管的人沒有經心,我這就去重新置換新的燈油?!?/br> 傅百善想了一下笑道:“那風吹開房門,好像特意引我來到此處,想來興許是前世里這位夫人跟我有夙緣。再者就是我看到這靈位上的裴字很親切,我有個相熟之人恰好也姓裴。這銀子還請小師傅照舊收下,另外為這位夫人時時供奉些鮮花蔬果,也不枉我到此地一場!” 那小沙彌年紀小心思單純沒有想太多,接過銀兩后道:“請您放心,小僧一定親自為您做好這件事。這位逝去的夫人如果知道有善心人如此對她,定會結得因果早日入輪回?!?/br> 傅百善聽他年歲不大卻老氣橫秋地說得頭頭是道,便問道:“你是哪位大師的座下,我來過光孝寺也有幾回了,怎么從未見過你?” 小沙彌又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不敢當施主的問,小僧懷炳是隨了棲霞山德清大師三個月前游歷到此處的,世尊曾說彼施善者所得福聚,無量無邊不可算數,唯有如來乃能了知?!闭f完躬身一稽首后甩著袍袖走了。 蓮霧一頓腳道:“這小和尚開始還好言好語的,怎么銀子一收就不客氣了?” 傅百善心頭卻有些訕訕,自己本來是一番好心,最后卻不該多事問這小沙彌的名字,好像不相信人家似的。也難怪人家生氣了,不過這話卻不好拿來解釋。正好前頭有人過來請眾人前去用素齋,此事就只好揭過。 走出廂房時,傅百善回頭看了一眼,那長明燈明亮的燭火正正映在那裴夫人的靈位上,恍惚間竟有種溫暖之意。 馬車緩緩地行在路上,曾姑姑撫著傅百善的頭發笑道:“怎么累了嗎?難得看見你出門一趟卻這般沒有精神?” 傅百善搖搖頭垂首道:“不知怎么心里頭總覺得堵得慌,先前在那寺里看見一位夫人的牌位孤零零地放在那里,只供奉了一盞長明燈,就在想她不知道有沒有后人,生前有經歷過什么事情?逝去時的心情是怎樣的?“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曾姑姑心里卻是猛地想起了小姑娘的生母——壽寧侯府的鄭璃,當年斯人逝去時心中必定是憤懣和極度不甘的吧?那樣花樣年紀的女子被丈夫一把推進泥潭里,哪怕是再大度的人也難以釋懷吧!眼前這孩子雖然什么都不知道,但是看到寺里的景象大概也是物傷其類。 耳邊又響起德清大師說這姑娘生來有股戾氣,曾姑姑心下不由憐惜大勝,“大師是得道的高僧,給你的這串十八子手珠定要時時佩戴,回去后我再在手串中加入正身立命的佛教七寶,那硨磲、瑪瑙、水晶、珊瑚、琥珀、珍珠、玉髓對女子的身體都是有好處的!” 正在細細囑咐間,就見馬車忽地停了下來,曾姑姑掀開簾子往外面望去,卻見城門口圍了里三圈外三圈的人,間或傳來幾聲女人的叫罵聲。得了吩咐的蓮霧打了個招呼,三兩下就如魚得水般擠進了人群。 過得一會兒工夫,就見她滿臉興奮地走過來說道:“是城里瓦壺巷子的曾姑娘和一個舉子逛街,不想卻碰到了那舉子的鄉下娘子尋了過來,一下子打得不可開交呢!“ 傅百善奇道:“這個瓦壺巷子的曾姑娘是什么人,難不成不知道那男子有家室嗎?” 蓮霧喜滋滋地笑道:“這曾姑娘可是廣州城里有名的美人兒,今個我可見著真人了!那土里土氣的鄉下娘子可比不上,難怪那舉子會見異思遷?!?/br> 荔枝瞪了口無遮攔的蓮霧一眼,低聲解釋道:“您不要聽這些亂七八糟的話,那瓦壺巷子的女子都不是什么正經人家出來的,看一眼都嫌臟眼睛,我們別理這事了,先把車子趕在一邊等會人散了我們再過去也就是了!“ 曾姑姑點點頭,贊許地看了荔枝一眼,正要說話時,就聽前面的人群一陣驚呼,呼啦一下分開一條縫隙。一個穿了丁香色納百蝶雙喜褙子的年輕女子急急跑了過來,一雙玉手緊抓在馬車的車轅上,一對似蹙非蹙的眼眸直直望著,雪白的臉頰上還掛著幾顆淚珠。 那女子看見如此挺闊的馬車里全是女人先是一怔,然后眼睛在里面年長之人身上的穿戴極快地一掃后,立刻雙膝一跪,也不管地上泥濘臟污大哭道:“求夫人救救我,小女是冤枉的,小女不知道那李舉子家里有妻室,他從未與我說過,小女本是想同他白頭到老的,誰想他竟會騙我,小女也是受害人吶!請夫人看在同為女子的份上憐惜一二!” 這時城門口跑來幾個官差,為首的漢子壓著頭上的青色小帽,走進仔細一看笑道:“原來是傅巡檢家的女眷,幾個小子快過來,把這些閑雜人等拉開,莫驚擾了他府上的人!” 那地上的女子見勢哭得更加大聲,“善心的夫人救救我??!” 這時從人群當中又出來一個穿著樸實的婦人,手里還拉了一個高瘦的拿袖子遮面的男子,不管三七二十一也跪在地上,胡亂抹了臉哭道:“夫人吶,我在他們李家當牛做馬,全家節衣縮食好容易供出一個舉人,結果這么個下賤的什么瓦壺巷子的曾姑娘想截我的胡,鬧騰得我男人這幾個月連家都不愿意回去,今個我拼了這條性命也要給這個賤人一個好看!” 那個曾姑娘也不分辨拿了帕子哭得更加哀哀,一旁的人卻是指指點點不已。 曾姑姑轉頭對蓮霧說了幾句話,蓮霧點頭應了,從車里的包袱里取出一錠十兩的白銀交到那鄉下婦人的手上,笑嘻嘻地道:”我家主人說了你要是還想跟這男人過日子就別鬧了,拿了銀子趕緊回家去,日后把他看緊一些,一分銀子也莫給他就行了。要是不想跟他過,就叫人護送你回娘家,這點銀子也夠你過上三兩月了!“ 那婦人抬頭左右逡巡了幾眼,一咬牙拿過銀子扯起地上的高瘦男人,頭也不回地撥開人群里走了。幾個官差又拿了腰刀驅散了看熱鬧的人,城門口這才漸恢復了平靜。 一個梳著雙環髻的丫頭這才抱著一個松松散散的大包袱,哭哭唧唧地走過來道:“大姐兒怎么辦???剛剛那個鄉下婆子把你才打的金發箍,金戒指都收羅走了,回去mama會打死我們的!” “閉嘴——!" 見人群盡散了,地上的女子站了起來低聲呵道,又細心拂去裙子上的臟污,這才端正行了福禮后笑道:“曾香姑見過夫人,謝過夫人的解圍之恩,前面就有家酒坊,可容香姑擺下酒席以作謝禮如何呢?” 此時盡管她臉上身上尚帶著剛才被抓扯的痕跡,可是不得不公允地說這確實是一位難得一見的美人。 43.第四十三章 認親 懸掛了藍色底折枝牡丹細棉布的馬車簾子又一次掀開, 那位先前瞧見過的夫人微微側頭看過來,輕聲問道, “你說你姓曾?” “是,小女姓曾, 小名香姑,原籍是番禺的, 現今家住瓦壺巷子。夫人盡可相信小女一次, 委實說的都是老實話, 剛才那婦人真的冤枉我了,我是真的不知那姓李的家里還有妻室!” 曾香姑難得跟有身份的夫人說上話,正要繼續侃侃而談博取同情時, 就見車上的女人一雙欺霜賽雪的眼睛掃了過來,心子突地一跳,嘴里一時竟訥訥難言。正驚疑間, 就見那馬車緩緩啟動,竟不讓她把話說完就準備走了。 曾香姑從未被人如此下過臉面,頗有些羞憤難捺。又想到先前那些官差都對這馬車上的人恭恭敬敬,忙掩下怒意斂衽退至一邊。這時那車簾子卻又掀開了, 那夫人曼聲問道:“你不是說要謝我嗎?還不趕緊前頭帶路?” 酒肆雅間內, 曾香姑小心地奉上一杯茶后站在一邊,她自打懂事以來從未如此拘謹過。面前這個女人也不見她如何疾言厲色,偏偏那份氣勢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那夫人淺淺飲了一口茶水后道:“你莫怕, 我只是問你幾件事。你什么時候搬到城里來的, 家里都還有什么人?你父親祖父的名諱可曾知曉?” 曾香姑疑惑滿腹, 想了一下小心地答了。 卻見這位不知姓名的夫人臉色一下子緩和了下來,眼眸當中也漸漸積了水霧,過得好一會兒才開口言道:“我回過一趟番禺,不想二十多年過去了,那里早就不見故人了。我還以為此生都無緣再有一個血脈至親,誰想老天還留了一份薄面與我。好孩子,照你所說,你的父親是我沒出五服的一位堂兄,你的祖父與我的父親應該是同枝所出??闪娈敵跞硕”揪筒慌d旺的番禺曾家,這些年只余了一些破爛老屋在那里!“ 饒是曾香姑平日里機靈善變,也叫這突然冒出來的至親給駭得目瞪口呆。這位本名叫曾綠蘿的婦人高興得語無倫次,拉了她的手細細問她這些年的生活。當知道她七八歲時父母雙亡被狠心的舅母賣給別人當養女,十四歲起就過上迎來送往的日子,不禁淚滿雙睫連連懊惱。 最后還是傅百善悄悄喚來晚膳,這對新認的兩姑侄才收了眼淚。曾綠蘿細細一想后說道:“那什么瓦壺巷子你莫回去了,這些年我還有幾分積蓄,給你置辦個小宅子,再請人給你把戶籍挪出來,日后清清白白地做人,以前的事情就忘了吧! 干凈的上房里,曾香姑恍若做夢一般坐在桌子一邊,身邊的婢女榛兒喜滋滋地摸著綢緞的鋪陳笑道:“姑娘,這真是天上掉餡餅的事情,沒想到你還有這么一門貴親,這下可好了,許mama再不敢欺負你了!” 曾香姑微微皺眉,“你沒聽說嗎?那位夫人只是在傅家當個教習的師傅,況且還有二十多未回來。那許mama是何許厲害的人吶?是本地的地頭蛇,在這廣州城里都頗有后臺呢!兩邊要是真對上了,還不知道誰輸誰贏呢?我們這般貿貿然地不回瓦壺巷子,也不知道下場怎樣,你就知道瞎樂!“ 榛兒想起許mama的褚般手段,也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前年夏天有位jiejie相中了一個書生,把自己歷年的體己銀子全寄存在那里,兩人約好一起到沒人認識的地方生活。結果讓許mama帶了幾個人在碼頭上找到了,一頓毒打后那位要逃跑的jiejie就不知道被賣到什么更不堪的地界去了,再也沒有人見過她,而那些體己銀子全讓許mama私吞了。 天漸漸黑了,曾香姑望著院子里參差的綠樹,咬牙道:“賭一把吧!回去的日子也那般難熬,我曾經聽人說廣州城前任知府老爺是傅家老爺的妻兄,現任知府不看僧面看佛面,說不得會逃得一線生機,總比年老色衰時被許mama賣到那般見不得人地界去的好!“ 榛兒連連點頭道:“可恨那許mama刻薄,你這幾年一心巴結她,一點私房銀子都不敢存下,她也只不過給你一個好臉色罷了。我算看出來了,這天底下她也只是與銀子親香,那白花花的銀子才是她的親兒親女。好jiejie,你可要好好為自己打算打算!” 曾香姑雙眼晦暗難辯,要是那位新任的姑母真的能救自己于水火,就是當一當這個侄女又何妨? 顧嬤嬤聽傅百善細細講了這一日的經歷,一時也驚住了。 仔細想了一會后道:“不對呀,你曾姑姑的原籍是在番禺,你爹爹親自去她的家鄉尋訪過,那里的里正說他們這一支在十年前就已經陸續斷絕完了。他們曾家的人丁本來就不旺,主支旁支的全部算上也不過一二十人,這些年斷斷續續地或是病逝或是夭亡盡數沒了,很多鄉民都說是他們曾家祖墳的風水不好,妨害了后人?!?/br> 傅百善疑惑道:“曾姑姑好象很喜歡那個叫香姑的女子,一回來就到書房找我爹爹去了,說那些戶籍擔保之類的事情她沒有我爹人頭熟?!?/br> 顧嬤嬤卻是皺眉道:“若是還有真正子女存在,曾家的田產就還在,那鄉頭里正也不會讓一個稚齡弱女淪落到煙花之地。這要是讓人知道,鄰里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當初那位里正看了曾家的家譜,確認你曾姑姑的身份后,還主動要把十來畝充公的田產劃歸回來,是你曾姑姑自己不肯要的?!?/br> 顧嬤嬤想了一會明白了,又搖頭又嘆氣道:“她在宮里頭孤單了近二十年,這么多年無兒無女的,乍一碰到個血親也難免失態。無妨,這件事我心里自有分寸,現在她在興頭上,冷不丁潑她瓢冷水怕是要作下病來,且由她吧!” 傅百善想到那個叫香姑的女子靈活閃爍的雙眸,又想到平日性情冷清的曾姑姑今日歡喜得幾番落淚,心下也有些躊躇不定。 傅滿倉的行事效率頗高,在廣州城他要人頭有人頭要錢財有錢財,曾姑姑所托對他來說不過小菜一碟,不過三天工夫就把事情辦得妥妥貼貼的。 那瓦壺巷子的許mama不過是個暗娼,年輕時靠了張好臉面勾搭了當時的一個軍戶出身姓程的潑皮。為了過上好日子,一拍即合的兩人就打了主意發下宏愿,要在這廣州城內謀劃一番事業。就這樣兩個人一個出錢作靠山,一個出面調教人,竟把持了廣州城內大半個娼門生意。這些年隨著這姓程的官職高升,其行事越發肆無忌憚了。 反過來,那姓程的軍戶靠了許mama的這只利器,在衛所里渾得如魚得水無往不利。不過十來年間竟從普通軍戶升為了八品試百戶,又在城里置下偌大的宅子,被好事的尊稱為程大老爺。當年傅家的廚娘陳三娘還不過是個到處幫傭的婦人,只因為這程大老爺嘗了一口吃食,就讓她丈夫葉木根忙不迭地要把她賣了,可以想見這程老爺在鄉民中的狂妄。 不過也不是沒人想治治這個毒瘤,象傅滿倉的便宜舅兄廣州城前知府鄭瑞就說了好幾回??墒窍笤Smama這種慣于風月場上的滾刀rou,上了大堂后不要臉不要皮地一番插科打諢,其中的輕重實在難以拿捏到位,到最后事情往往不了而之。 傅滿倉自不會和許mama那等人打交道,尋了空在外公干時“偶遇”了那位程老爺一回。坐在一起閑聊時特意說起了瓦壺巷子的曾香姑,那程百戶自以為窺探到了風流艷事,心想哪兒有貓兒不吃腥的。心下意會,當晚就派人把曾香姑的身契送了過來。傅滿倉不愿意欠他人情,按了行情吩咐封了五百兩銀子送到瓦壺巷子。 傅滿倉對曾姑姑的身份知曉個大概,知道她是當今皇后身邊有臉面有品階的女官,兢兢業業熬到三十多歲才出宮。先是以為全家都死絕了,沒想老天還留了個念想。將心比心也有些不落忍,和宋知春商量后干脆拿了銀兩置了個兩進的小宅子放在了曾姑姑的名下。 曾香姑接過那張還散發了油墨香氣的文諜,一時不知說些什么才好。那張身份文諜上的戶主是曾綠蘿,年三十七。其下一欄寫著姪女曾閔秀,年二十一。 曾姑姑把這個熱騰騰才出爐的姪女曾閔秀抱在懷中,一時也是情難自禁,“把從前的事情都忘了,以后我定會好好護著你,等過個半年一載再往外地為你相個好女婿,你的日子就齊全了!” 榛兒捧著那張文諜興奮得面色紅潤,“那我就叫曾淮秀了,和姑娘的名字放在一起就象兩姊妹一般。不過,我今年已經十八了,不是十五歲!” 曾姑姑幫曾閔秀把身份文諜收好,笑道:“我看你們倆形影不離,又怕你們到新地方不適,就想有了伴好照應一些,特特托了傅老爺幫你們一起重新置辦了身份。因為事情緊急,你們的名字歲數都是我臨時造的,閔秀跟我說過歲數,不過你這丫頭的歲數我倒是看走眼了!” 榛兒嘻嘻一笑道:“好姑姑,說出來也不怕您笑話,我若是沒有這張顯嫩的臉,還有姑娘有時候悄悄幫著護著,早三年前就該讓許mama給賣了!” 曾姑姑滿懷欣慰,“閔秀倒是仁義,老天爺知你心好以后定會補償于你。也怪我,少時總是記恨家里把我送去當個小宮女,所以從不肯寫封信回來,不然你也不會受這般苦楚……” 曾閔秀從未受過這般真心實意的照拂,一顆漂泊不定的心忽地落定,雪白娟麗的臉上綻出發自內心的笑顏。 44.第四十四章 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