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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雀登枝在線閱讀 - 第5節

第5節

    話未說完就被鄭瑞打斷了話語,額頭幾乎緊貼了他的耳邊輕語,“你那個外室,住在蓬萊閣喚作臨滄海的小院里,聽我家的奴才說長得很是千嬌百媚,左眉毛尾上還生了顆黑痣,好象姓什么來著?是姓崔——”

    劉泰安臉上的些許無奈立時變成了驚恐萬分,話頭噎在喉嚨里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劉肅狐疑地望著兒子,雖然沒有聽到鄭家子說什么,可是在場的有眼人都看得到劉泰安的目光閃爍,神情尷尬臉上只差寫著“心虛”二字。

    劉肅兩眼發黑,差點噴出一口老血——兒子還真的有外室,還在這個節骨眼上被親家人捉個正正著。心下不由怒罵兒子不爭氣,卻又不得不出面收拾兒子弄出來的爛攤子,  “親家公子意欲何為?”

    同樣的話語,此時說來語氣便和緩許多。

    鄭瑞點點頭,回轉身子對著眾人揚長聲調道:“哎——,這就對了嘛!知錯就改善莫大焉!喏,這是我妹子的和離書,請劉探花畫個押吧!”

    眾人聽得峰回路轉面面相覷,從未聽說過死人還能和離的,有好事者就大聲嚷了出來。

    鄭瑞一甩袖子振振有詞,“非也非也,百姓家中但凡有未婚配的早夭之子,可否會為其配一冥婚?既然陰間有男女三書六禮成就百年合好的小夫妻,那心有怨氣不想歸劉家門的鄭氏女為什么不能和離?”

    劉肅聽得滿腔怒火,不由出言嘲諷道:“你怎知鄭氏不愿歸我劉門,難不曾你還通陰陽……”

    鄭瑞昂首傲然道:“自是我妹子給我母親托夢時說的,她還說這劉府滿門子的中山狼,滿口仁義道德為人卻偽善至極,她一刻都不想多呆,怕臟了腳底板斷了往生路,讓我趕緊接她家去!好在我們壽寧侯府在京都外郊有墳宅就不勞煩你家了?不過劉探花夸下???,說要千里迢迢返回冀州老家結廬讀書還是應該的,畢竟人從書里乖嘛!”

    有在一旁看熱鬧不怕戲臺子高的一眾幫閑混混大聲喝了倒彩,口哨聲拍巴掌聲一時此起彼伏,直將平日肅穆的閣老府門前當成了看雜耍百戲的茶園子。

    10.第十章 算賬

    劉泰安滿臉脹紅上前一步大聲怒喝:“鄭瑞,你休要欺人太甚!”

    鄭瑞啊呸一聲吐了口痰在地上,跳腳大罵道:“就興你劉家做,不準我鄭家說。為個下三爛的娼妓活活氣死了我小妹子,還恬著臉說要守妻孝,探花郎你知不知道這個恥字怎么寫?要不要我代你的老師教教你!哦,做了娼婦又想立牌坊,里子占全了又想占面子,你多大的臉吶?要不我們兩家一起到京兆府尹處分辯分辯,看看他怎么處置?實在不行,我們到御前說說話,讓給你下了至情至性批語的皇上親自給我們兩家評評理?”

    劉泰安從來只知文人筆如刀,沒想到竟有人口舌如此之利,壓得自己頭大如斗片言難發。抬眼望去周圍看熱鬧的人臉上盡是鄙夷唾棄,一時心頭大慚,仿佛錯的真是自己??墒侨绻藭r自己改口,說其實是鄭氏自己不守婦道才喪了性命之類的,那鄭瑞還不知有多少口刀舌箭等著?一個不好,興許還會將對自己情深義重的崔蓮房也牽扯進來……

    知子莫若父,劉肅見兒子訥訥不敢言就知道大勢已去,只得長嘆一口氣,吩咐長隨道:“將和離書拿過來,給大公子服侍筆墨……”

    劉泰安一個機伶,喊道:“父親——”

    抬眼就見劉父眼中帶利望過來,心下明白那鄭瑞千言萬語中卻有一句話說到了緊要處,就是此時此事萬萬不能鬧到御前。遂長嘆了一聲,在鋪開的紙上齊整地寫下幾行文書:解怨釋結更莫相憎,各自嫁娶一別兩寬。又揮筆簽了自己的名諱,心下一時惆悵不已。

    鄭瑞一把搶過和離書,遞與身邊的仆從吩咐道:“拿了去京兆府尹處上檔子!”竟是一刻功夫都不肯耽誤。又一揮手,身后十數個披麻帶孝的壯漢走上前來,兩腳就踹翻了劉府安排的扛夫,抬起那十六杠的楠木棺材飛也似的走了。

    劉府門口滿地烏糟糟的紙錢香燭圍觀的眾人看得心滿意足,想來這一個整月都有了滿腹的談資。

    劉肅沉了臉正要吩咐關門,就見胡同口迤邐來了一隊車馬轎籠。眾人以為是哪家來晚的吊唁之人,卻見那馬車簾子一掀,一個三十來歲衣飾端莊的婦人下了馬車,隔得遠遠地福了一禮便站住了。

    然后一個穿孝衣的大丫頭越眾而出,朗聲言道:“壽寧侯府世子夫人李氏拜上,聽聞劉府大公子已與我鄭府的姑奶奶和離了,特奉侯爺侯夫人之命將我家姑奶奶的嫁妝盡數搬回。這里是我家姑奶奶的嫁妝單子一式四冊,劉府可按數清點。我們世子夫人說了,請劉府的老爺夫人不要著急,什么時候清點完我們就什么時侯走!”說完,也不待劉家人答話轉身就退在一邊。

    還未散盡的眾人轟地一下又圍攏過來,卻見剛才那個穿了孝衣的大丫頭指揮著人,從后邊的馬車上取下一把花梨木扶手椅并一張小幾,鋪了厚厚的椅墊,又奉了熱騰騰的茶盞點心,那位壽寧侯府的世子夫人這才施施然坐在了椅靠上,看那架勢竟是不達目的不罷休了。

    劉肅氣得七竅生煙,站在石階上大聲呵道:“我道這鄭家擺這么大陣勢所為何來,又是搶棺材又是告御狀的,卻原來是舍不得我家兒媳婦兒的那點子嫁妝!何時你們鄭家破落到如此地步,連這點錢銀都看在眼里……”

    話未說完,就見那鄭府世子夫人纖手一擺,一個穿了身青布直綴帳房模樣的人站了起來,捧了厚厚一本簿子抑揚頓挫地念了起來,“……赤金累絲長簪成對、赤金洋鏨長簪成對、赤金鑲嵌長簪成對、翡翠長簪成對、白玉長簪成對、白玉玲瓏長簪成對、萬福萬壽點翠長簪成對、雙喜雙如意點翠長簪成對、鑲嵌珍珠長簪成對、鑲嵌寶石長簪成對、萬福萬壽鑲嵌珠石翠花成對、雙喜雙如意鑲嵌珠石翠花成對、榴開百子鑲嵌珠石翠花成對、點翠鳳鈿全分隨鳳銜五掛排子成分大挑中挑三挑各成對……”

    那先生不喘氣地連續兩刻鐘沒停頓,卻連那鄭氏嫁妝冊子三分之一數都沒有念完,劉肅只覺得眾人望過來的目光中分明寫著——這就是你家兒媳婦兒的那點子嫁妝……?一時間臉色不由火辣紫脹,回頭厲聲吩咐了府里的總管,“去,請夫人將那鄭氏的嫁妝攏一攏,盡數抬了出來……”

    待將那一抬抬的雕了百子千孫圖,邊角包了黃銅皮的黃花梨大箱子擺滿了劉府大門前時,看熱鬧的人已經從劉府門前一直排到胡同口外。壽寧侯府里幾個老成的嬤嬤不慌不忙地將大箱子一字排開,清點清楚一箱就往后流水一般傳遞一箱,即刻就有精壯的奴仆上前整整齊齊地碼放在后面的馬車上。

    天色漸暗時,壽寧侯府的人又點了羊角燈并松脂火把將榆錢胡同照得恍同白晝,嬤嬤們腳不沾地忙得頭上冒汗才將鄭璃的嫁妝草草清點完畢。

    先前那個大丫頭越眾而出,口齒清脆地對著眾人大聲道:“我家姑奶奶的嫁妝里頭,首飾一欄里少了一整盒朱釵,里面有展翅金鳳掛珠釵一對、銀鎏金鳳首發釵一對、紫銅鎏金發釵一對、珊瑚鎏金點翠發釵一對、青白玉福祿壽發釵一對  。配飾少了龍鳳鐲一對、白玉圓鐲一對,赤金嵌珠手鐲一對。衣裳布料里少了大紅金壽字緞二十匹、大紅金壽字江綢二十匹、金線二百綹、銀線二百綹、各色堆花綾二十匹 。家俱里少了硬木月牙桌二對、硬木炕案二對 。我們世子夫人說這些權當做我家姑奶奶在劉府里這一年的嚼用,就不用劉家還了……”

    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連針頭線腦都要算上,劉家父子相互攙著氣得一句話都不想多說。卻見鄭府一眾人收拾了椅榻并茶盞點心,那壽寧侯府的世子夫人站起來禮數周全地又福了一禮,施施然扶了那大丫頭的手,這才上了馬車……走了。

    眾人再抬頭去看那劉家父子,卻見劉父木楞楞地站在那,忽地就倒栽蔥一般倒在身后的仆傭身上,劉家人七手八腳地扶了劉父進去,片刻之后那扇朱漆大門哐當一聲緊緊合上。劉府門口的人群興高采烈地如潮水一般退去,只剩了滿地的紙錢和凌亂不堪的諸多腳印。

    壽寧侯府張夫人摸著女兒的嫁妝淚如雨下,指著黃花梨大箱子里頭的一支和田白玉浮雕福祿壽如意,對世子夫人李氏道:”這是安姐十歲時你公爹偶然得了塊這么大的和田玉石,特地尋訪手藝極好的匠人雕好了,又巴巴地找人送了回來,說日后好給安姐做陪嫁,哪里想得到——“

    李氏忙道:“不是還有小囡囡在嗎?日后她有了親事,我們就把安姐的這些東西原原本本地給她就行了!”

    張夫人扶了她的手嘆道:“那樣的人家全無半點根基,那孩子縱有天大的造化也是有限,這些富貴給了她,只怕會給她惹來另外的禍事。我只當沒有這個外孫女,你們也莫要去尋訪,只要那孩子好生生的,日后嫁個殷實人家就足夠了。到時你在安姐的嫁妝里頭少少的揀上幾樣給她做個念想就行了,其余的你們兩房分了,給孩子們留些事物,也好叫他們記得姑姑的幾分好處——“

    李氏搖搖頭道:“娘莫要cao心這些了,世子先前就吩咐了,這些東西讓我好生鎖起來,日后定要好好地給安姐的女兒留著,那孩子在丁點大時就受累,本就受了大委屈。他做舅父的因了闔府老少和皇家的臉面不能給那孩子伸張一二,卻斷不會讓她日后再吃虧!“

    張夫人一時嘆氣,“可憐安姐命薄,沒親眼等到她兩個哥哥給她出氣,今天的事辦得好,你們都是極好的孩子——”

    房門外等著的高氏恰恰聽了個尾音,立時就醋了,伸著頭搶功道:“娘,我也是極好的孩子,大哥大嫂并我家二爺在外頭運籌帷幄跟那劉家斗來斗去的,家里頭幾個小的都是我在照應呢!”

    張夫人和李氏相攜而出,張夫人眼角含淚指著高氏笑道:“去我屋子里,把世子這回帶回來的那盒瑪瑙嵌的西域銀首飾給了她,要不然這個大功臣今晚可要睡不著了!”

    高氏歡喜地受了,一時間府里的那股子哀傷之氣倒被沖淡了不少。

    劉府里,劉肅睜眼就望見老妻在一旁坐著,不由嘆道:“今兒怕是讓你唬了一回吧?”

    夏氏端了一碗湯藥過來服侍他喝下后,才不在意地道:“那壽寧侯府高門大戶,和我們本就不是一路的,起先我就不贊同泰安娶這么個嬌弱女子進門來,你看看給我們家惹來多少禍事?可憐我家泰安此次真是受盡了委屈——”

    劉肅垂目,心想讓泰安會冀州再靜心讀幾年書也好。老妻沒有見識只會心疼自家兒子,這般當口上還敢偷養外室,還不小心讓鄭家人發現,這才落得如此進退兩難的尷尬境地。他自幼家貧多年讀書未成,唯有目不識丁的夏氏始終對他不離不棄,為他cao持家務撫育兒女贍養父母,所以他發跡后多少人勸他另娶,他都一笑而置之。

    后來,劉肅的官越做越大,夏氏對官場夫人們之間的迎來送往一竅不通,頗鬧了幾場笑話,劉肅也只是叫少了應酬,唯恐夏氏為難。直到劉府長女位列景仁宮一宮之主,圍在夏氏身邊的人諸多奉承,夏氏才漸漸多出去走動。

    夏氏老實本分,這些朝堂上的爭斗之事說了她也不懂,劉肅吩咐叫了幕僚史先生連夜進來議事。今天,因著兒子的外室一事竟然不知不覺地授人以柄,若是處置不當還不知會給劉家帶來什么影響。這些便也罷了,宮中還有娘娘和二皇子……

    未幾,京都各處散開了各種版本的流言。

    一說是劉閣老之子劉探花留戀娼門女子氣死原配,結果讓原配家里打上門來,不但成功和離還將嫁妝盡數搬空。另有一說是劉探花的妻兄覬覦他妻子死后留下的嫁妝,專使喚了人出來敗壞劉家的名聲。

    一時間喧囂塵上,有與劉肅交好的同僚就勸解道:“冤家宜解不宜結,得饒人處且饒人!”劉肅只得苦笑,他何嘗不知道此事傳開更為不利,只是人在朝堂早就身不由己。這一場元和七年的諸般謀劃,他輸了個底掉。

    11.第十一章 滿倉

    卻說顧嬤嬤一行人因為一路帶了個小囡囡,為求穩當盡量選了水路,所以一段路走了兩個月有余。

    小囡囡已經長開了,看得出來是個美人坯子,一雙黝黑至極的大杏仁眼,長長的眼睫毛像檀香扇子一樣展著,最最特別的是她的一雙眉毛既長且黑,眉梢那里微微頓了一下才向下彎了一小截,顯得整個小小的臉盤子英氣十足,叫人忽略了她其實還有一管挺翹的鼻梁,一張如花瓣般細軟粉嫩的小嘴。

    顧嬤嬤年輕時有過一個女兒,可惜很小的時候就夭折了。在皇宮里跟著張夫人接過這個還帶著臍帶的小囡囡時,心中一直遺憾缺失的一塊忽然間就圓滿了,所以說人與人真是講求個對眼的緣分。當知道要把這個孩子送走時,她在床鋪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心里頭那股子的不舍隨了天越亮堂越發愁。等一早起來,把小囡囡抱在手里,心里頭才又重新變得踏實了。

    世子夫人來接孩子時,顧嬤嬤已經下定決心要陪在這孩子的身邊,要看她長大,看她識字,看她及笄,看她嫁人生子,這樣的日子想來也沒有什么不好。心頭難免不舍的是跟張夫人主仆一場近三十年的情誼,還有故土的難離。但是所有的一切在看見小囡囡嘴邊那抹暢暢的笑容時,心口便是歡喜的。

    奶娘不是外人,是世子夫人陪房周嬤嬤的大兒媳婦,剛生了兒子奶水足得很,小囡囡吃飽之后就翹了腦袋東張西望,眾人都說沒見過這樣瓷實的孩子,雖說是早產又一路顛簸,小囡囡照樣長得條順。顧嬤嬤心想這大概就是老輩人講的是來還債的孩子,好養得很!

    到了廣州城后,顧嬤嬤和周嬤嬤仔細安頓好眾人之后,收拾得利利索索地,持了拜貼找到了世子夫人托庇的好友宋氏的家里。

    廣州城傅宅,宋知春慢慢看完了手中的信,心里不無感慨。

    這壽寧侯府的姑娘鄭璃她也見過兩回,花骨朵一樣的小姑娘,就因為所遇非人一朝就殞了性命只留下個孤女,為了保命還要隱姓埋名天遙路遠地被送到這偏遠之地。雖沒見到孩子,但她心里頭已經是肯了。但是為了彼此心知肚明之事,宋知春還是不敢貿貿然就答應了,只是推說要跟當家的商量一下。

    周嬤嬤是個精明人,一看這模樣就笑道:“您幫了我們世子夫人的大忙,她心里頭感激還來不及。臨走時就給我們說了,這孩子日后怎樣但憑她自己的造化,您費心養一場就是您自個嫡親的一樣,再沒誰跟前來摘桃子的!”這話里話外的意思只差明明白白地說——這孩子以后鄭家不會認,那劉家根本就不知道這孩子的死活,您把這孩子當親閨女放心養好了!

    宋知春本就是極爽朗的性子,聞言也不生氣,笑道:“李家jiejie對我有大恩,我知道她不會害我。好了,這孩子我留下,定會妥妥當當地把她養大!”顧嬤嬤和周嬤嬤大喜,忙跪了給宋知春磕頭。

    等人都走光了,宋知春沉了臉呵道:“你還要在那兒撅多久,也不嫌那蚊子咬得慌?”話語一落,就見旁邊抱廈里鉆出了個人來,濃眉大眼臉盤端正,只是身材略微有些發福,正是宋知春的丈夫傅滿倉。

    “嘿嘿——”傅滿倉搓了手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躲在那邊?”

    宋知春又好氣又好笑,“你這么大的個兒,日頭照過來那么長的一片影子,除非我眼睛瞎了才不知道是你!”

    傅滿倉精神一震,笑道:“春兒,剛才那婆子的話我都聽見了,那孩子不拘怎么樣,我們養了算了,這么大老遠地過來也是個緣分不是?”說完拿眼小心地覬覦著她。

    宋知春和他做了近十年的夫妻,一看他這般模樣就知道不好,把桌子一拍喝道:“你又背著我做了什么好事?是不是又把銀子送給了哪戶孤寡?還是又管了什么不該管的閑事?”

    傅滿倉連忙擺手,“我這一向都老實規矩著呢!只是——只是年前我背著你給家里頭老娘寫信,說你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這不算了時間差不多了嘛,昨收到老娘的信,里頭問你生了沒有?是男是女?我這不正抓瞎嗎,正想挑個日子和你到慈幼局里走一趟領個孩子回來養!可巧一進門竟聽丫頭說家里來了幾個生客,我擔心你有什么事就躲在抱廈里頭偷聽來著?!?/br>
    宋知春噗嗤一笑,道:“你指量我是傻的呢?這回你老家捎來的東西里有好幾件小孩子的衣服,一看就是你老娘的針線,我就知道定是你在信里頭胡亂說了什么!”

    傅滿倉長舒一口氣道,挨了踏腳邊坐下道:“原來你都知道了呀,害得我一天到晚地提心吊膽。你說我老娘一天咸吃蘿卜淡cao心,說我沒兒子怕絕了我的后,非要送個什么遠房的侄女過來給我做妾。我沒法子,就說你早有了身孕,只是怕歲數大了胎里不好坐穩,就誰都沒說。幸好是隔得遠只能書信往來,要是住得近,這老太太東一榔頭西一棒槌,怕是要愁死我了?”

    吧啦吧啦說得正歡的傅滿倉抬頭就看見宋知春一臉悵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小心地問道:“我又說錯什么了?”

    宋知春搖搖頭,黯然嘆道:“終究是我對不住你,沒能給你生個一兒半女?!?/br>
    傅滿倉心疼得直哆嗦,跳著腳道:“你說你怎么老在這塊轉悠呢?我們老傅家又不是只有我一個兒子,還有我大哥呢,我大哥的兒子都能上山套鳥下河摸魚了,這回信里頭說大嫂肚子里又有了一個,老傅家的香火斷不了。要說怨就該怨我,那年要是我跟你一路,你也不會傷了元氣,到現在身子都沒好利索……”

    這傅家和宋家在老一輩是知根知底的老相識,隔條河住著。傅家老爹一輩子安于田莊,空閑了就走村竄戶做個貨郎,天長日久憑了老實厚道就積了一筆身家,送了兩個兒子進了學,小小年紀就都中了秀才,十里八鄉遠近聞名。宋家爹爹就是宋四耕,他仗著有把好力氣就從了軍,幾年下來也混了個小小的什長。

    有回宋四耕回鄉探親時恰好遇到剛剛讀書歸來的傅滿倉,心里喜歡的不得了,就干脆和傅家老爹定下了兒女親事。一轉眼,十來年過去傅家老爹過世,傅太太不擅經濟只會坐吃山空,幾年的工夫家里就入不敷出了。那時正是傅家大哥要考舉人的時節,十六歲的傅滿倉心一橫就脫了秀才的斕衫,cao起了傅家老爹的老本行當起了貨郎。而宋四耕因為武勇一路青云直上當上了寧遠城的守備,兩家的地位頓時懸殊起來。

    回憶起了當年的事情,宋知春抿嘴一笑:“每年我的生辰都會收到奇奇怪怪的小物件,我娘說這傅家小子每回都在我家門口瞎轉悠,就是提不起膽子來上門,每回看著都急得她牙疼。還說要是我十八歲時這小子還不敢來下聘,就在街上給我來個拉郎配!”

    傅滿倉也是滿臉溫柔,“每回你娘都讓人給我端酒端菜,我心里頭明白你娘的意思!就是不知道你是啥心思?看不看得起我?總想著要親口問你一句,心里頭才踏實。要是知道你老早在等我,我半夜都會跳你家墻里去!哎,后來聽說你家出事了,我緊趕慢趕到了你家門口,就見你拿了個大門閂子正在打那些搗亂的小混混。那時我就在想,有這樣厲害能干的媳婦兒,我真是夫復何求??!”

    宋知春睨了他一眼,“我還以為把那個傻小子嚇跑了呢,誰知道他又巴巴地黏了上來,攆都攆不走!”

    傅滿倉嘆了一聲接道:“什么攆都攆不走,接了你父兄盡皆陣亡的信兒,誰知道你會有那么大的膽子,一個女子單槍匹馬地就沖去了寧遠關。我這輩子最大的錯處就是沒來得及攔住你,害得你受了那樣嚴重的傷!”

    宋知春緊緊地抱住丈夫,“那時我一心只想多殺幾個北元人為父兄報仇,誰知道會遭暗箭射傷。要不是你費力找尋,我大概會被埋在那些死人堆里再也不見天日了!”

    想起昔年的往事,兩人有些傷悲又有些甜蜜。

    彼時,寧遠關軍情緊急,到處都是傷亡的軍士。宋知春的箭傷又傷在小腹,那些軍醫又都是男人,哪里肯空閑下來醫個女人。還是傅滿倉背著她,到城里滿城轉悠才找到個會些醫術的穩婆,這才救了宋知春的一條小命,也許就是那回過重傷勢的遺患讓兩人成親十載都沒有兒女。

    傅滿倉柔聲道:“想是這個孩子本該就是我們生的,只是托生了別人的肚子,要不怎么這般正正巧的時候來了我們身邊,日后我們好好養大她,給她找個知冷知熱的小女婿,我們一家四口過甜甜美美的小日子!”

    一番話說得宋知春心頭熱絡得象團火,聲音悶極象要哭出來一般,“恩,都是為了我……,那你娘那頭又怎么說,如果她知道是個女兒,怕不又要給你塞個什么表妹過來——”說到后來,宋知春自己倒忍不住醋了起來。

    傅滿倉“哈哈”一笑,胸脯拍得山響道:“莫怕,隔個兩三年,我們又去抱個男孩當我們生的,保管我老娘啥話也沒有了!”

    12.第十二章 百善

    宋知春望著眼前的一片金銀有些發楞,赤金鑲紅寶的頭面,赤金嵌多寶的瓔珞,赤金鑲珠的扁鐲,更別說還有一疊整整齊齊的日昇昌銀號的銀票。她也不是眼皮淺的人,早年宋府富貴時爹娘也給她存了不少好物件,只是后來遭遇變故都相繼變賣了。

    “李家jiejie這是什么意思,小囡囡我既答應留下,必不會委屈了她!”宋知春靠了理石椅面淡淡地道。

    周嬤嬤老于事故,早年也曾跟她打過交道,知道這位宋家三娘子最是個刀子嘴豆腐心腸的人。也不著急,細細地把壽寧侯府老夫人和世子夫人的一片良苦用意掰開了揉碎了細細講給她聽。

    “您說,我家姑奶奶多心善的人吶,合府上下沒有不喜歡她的??衫洳欢”荒羌胰藵娏诉@么大的一瓢臟水,水蔥般的人眨眼功夫就沒了。且日后那劉家要是存了下作心思專門來惡心人,但凡傳出一丁點齷蹉的風聲,那小囡囡還要不要做人了?就為了這個,我們家老夫人和世子夫人才做主上上下下瞞得死緊,把小囡囡送得遠遠地,說只要好好的活著哪怕一輩子見不著,心里頭有個念想也是好的!”

    果然,宋知春的眼淚都包不住了,拿了帕子慢慢地按了眼角,平民百姓日子艱難,那侯府高門竟也有照應不了的可憐人!

    周嬤嬤一笑轉了話題:“您和我們世子夫人處得親姐妹一般,按理數講實不該拿這些黃白之物來叨饒您??蛇@廣州城毗鄰外海,傅家姑爺歡歡喜喜地拿了或是租了鋪子當掌柜,或是跟別人入股當做生意的本錢,自家的日子過寬裕了不比什么都強!”

    宋知春卻是一驚,想不到一個年紀半百慣于內宅行走的老嬤嬤竟有這份見識。她和丈夫傅滿倉走過這么多地方,最后把落腳地選在廣州城正是因為廣州城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

    歷代朝庭邊關防御重視的是北元的鐵蹄和東邊的倭寇,南邊的重重汪洋是天然的屏障,朝庭只在這邊設了個市舶司管些邊陲小國歲貢雜事。卻不知商人重利,早有夷邦人飄洋過海來貿易,所帶香料寶石還沒到內陸就被各路豪商吃下。廣州城內也有膽子大的乘船出海,雖不知獲利幾何,但一回比一回人多廣州城日益繁盛卻是鐵般事實。

    宋知春是個爽朗性子,自打娘胎里就沒有矯情這股筋,哈哈一笑道:“難怪李家jiejie這世子夫人位坐得穩穩的,就沖這份見著知微的本事就不是內宅婦人能有的。好,我也不說客套話,我們當家的確是沖這才搬來廣州城的,這生意做起來了就算李家jiejie一分干股,不必多少想來日后的胭脂水粉錢應還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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