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我們家對面的張奶奶做鞋子的手藝好,也是個厚道人家,她是小腳,下不了地,就在家帶孩子,你們可以去找她試試的?!泵鹛m道。 “我們下午就去?!痹偟?。 兩人說著話,就到了知青所門口,毛金蘭跟袁瓊道別回家。 因為下雨,大家都沒有下地,在家干活的干活,做針線的做針線,又到了星期天,毛金麗已經把毛金濤接回來了,正拿了個凳子在正屋門口的走廊上寫字,毛金麗坐在她身邊時不時地問一句這個字念什么念什么。 毛金蘭把豬草背到廚房,周大妮朝她招手:“蘭蘭,過來?!?/br> 毛金蘭抿抿嘴,走了過去,周大妮對毛金蘭揚揚下巴,毛金蘭到周大妮對面的凳子上坐下,周大妮搓著麻繩:“蘭蘭啊,你也跟建邦相處好幾天了,他有沒有說什么時候你們訂親???” 毛金蘭看了一眼周大妮,又飛快地低下了頭:“說了,等到他了部隊打完結婚報告?!?/br> 周大妮皺著眉頭,之前她光看到陳家給的彩禮多了,忘了軍婚還要像部隊打報告,早知道她就不讓毛金蘭和當兵的處了,要是跟了李家,現在80塊錢肯定到手了:“還要打報告?打完報告呢?” “說是要政治審查,等審查結果通過了,再回來訂婚?!?/br> 一聽政治審查,周大妮心里的后悔也就跟甚了:“那你就不能問問,能不能提前把彩禮給了?你大哥和大嫂可還等著這個錢訂婚呢?!?/br> 毛金蘭猛地抬頭看向周大妮,驚呼:“媽,這種事情怎么可以讓我去問?我去問了人家怎么看我?以后嫁過去了讓我怎么跟他的兩個嫂子相處?” 還沒訂婚還沒結婚就想先把彩禮要過來的,毛金蘭這是第一次見,也是第一次聽說,她用腳指頭都知道陳家不會樂意。當然會不樂意,100塊錢不是小數目,要是周大妮拿了錢不認賬,又把毛金蘭許給別人家,陳家怎么辦? 周大妮敢提出這樣一個要求,也是不要臉到了一定境界。 “知道了知道了,你嚷嚷個啥,我就是讓你去問問,問問能怎么著你?你問了他還能生氣?”周大妮語氣并不好,也有些不以為然,可能這個女婿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還巴巴的稀罕她閨女,于是她的心便被養大了, 毛金蘭站起來:“媽,我是不會去問的,你要是想讓我過得好,你就不要去問,也不要攛掇我去問。有在我身上費時間的這個功夫,你不如cao心cao心毛金麗,她十八了,你放出去話這么久了也沒人來說她,你再不想個辦法,別說要八十塊錢的彩禮了,就是倒貼估計都不會有人來要了?!?/br> 她向前走了幾步,轉過身,盯著周大妮:“大哥娶不上媳婦兒小弟上不了學都不是我的責任,我沒有義務一定要用自己來給他們還。今天我就把話擱在這里了,你要是敢不要臉的去和陳家說這個話,那我就讓你人財兩空?!?/br> 周大妮被毛金蘭的話氣得發抖,毛金蘭挺直肩膀走出家門,關上籬笆門,毛金蘭還聽到周大妮在家里咆哮:“毛金蘭,你今天走出了這個門,有種就別回來?!?/br> 毛金蘭的腳步微頓,而后便堅定地邁出腳步,雨后的太陽光并不熱烈,照在身上也并不暖和,一陣風吹來,吹在她還沒干透的衣服上,一陣陣的發涼。毛金蘭以為她會哭,然而并沒有。 她也沒別的地方去,從小到大她只要和周大妮鬧別扭,能去的地方都只有毛金芳家,大伯娘家比毛金蘭家要富裕些,毛金蘭去她家吃飯她從來沒有過微詞,最起碼在明面上,毛金蘭從來沒見過她多說什么。 這次也是一樣,毛金蘭到了毛金芳家,毛金芳先帶著毛金蘭去她的房間換衣服,換好了衣服,毛金蘭拿著昨晚上在這里做的鞋子開始做,她還是沒哭,鞋底越納越快,心里的想法也越來越加清晰。 毛金芳安靜地陪著她一起做,好姐妹之間,最重要的不是同仇敵愾,而是在遇到事情時那種無聲的陪伴。 屋外的大伯娘對還在做木工的毛大伯道:“這老二家的啊,真是作孽,像金蘭這樣的好孩子她都往外推,她自己寵著當寶似的那兩個往后別說孝順了,不拖累她都算是好的了?!?/br> 大伯娘對周大妮很是不屑,兩人也是出了名的不和。在毛金蘭還沒出生時,毛家還沒分家,周大妮仗著自己生了個長孫,而大伯娘在毛金芳出生后便沒了動靜兒,她沒少拿這個來諷刺大伯娘。 大伯娘也不是個好欺負的,周大妮欺負大伯娘,大伯娘轉身就讓毛大伯去欺負毛老頭,毛老頭自小就怕自己上面這個哥哥,偏生他又管不住媳婦兒,在背地里沒少受氣。 周大妮一看這樣不行,就去跟毛奶奶嚼舌根,恰巧毛奶奶對只生了一個女兒后就不會生的大伯娘十分不滿,周大妮這個挑撥正好如了毛奶奶的意,婆媳三人的戰爭徹底爆發。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毛三嬸毛四嬸進門分了家才結束。 好在毛奶奶還不算糊涂到家,毛金芳是毛大伯唯一的閨女,她雖然可惜這不是個男孩兒,卻也沒有因為毛金芳是女孩兒磋磨打罵她。 也因此,在分家后,毛大伯夫妻每年還會孝順毛奶奶二十斤糧食和一塊錢。 毛大伯哼哧哼哧地干著活,抽空回答大伯娘:“你管她做什么?腳上的燎泡都是她自己走的,疼不疼她自己心里有數?!?/br> 大伯娘哼了一聲:“誰愿意管她?我只是可憐金蘭這個懂事的孩子罷了?!?/br> 毛大伯也可憐這個侄女,于是道:“那你對她好些,中午做飯,多放一把米?!?/br> “本來就這么打算的,還用你說?” 到了下午,毛金國來了毛金芳家,把毛金蘭叫到了外頭,兩人站在墻根處說話。 “大妹,我和你秀姐打算結了婚就分家,你秀姐讓我問你,你想不想和我們一起住?!?/br> 毛金芳瞪大眼睛:“哥,你瘋了?爸媽不會同意的?!?/br> 毛金國笑了,露出一口的大門牙,對此毫不擔心:“沒事兒,咱們村結婚后單過的人家多了去了,別人家能的我們家也能,怎么出去的你就不用管了,你就說你愿不愿意跟我們??! ☆、【第027章】 第二十七章 平心而論, 毛金蘭自然是想出來和毛金國他們住的,但是十里八村沒有哪個父母都在,小姑子去跟哥哥嫂子過的先例,除非是媽不是親媽而是后媽。 “想,但是哥,沒有哪個小姑子和哥哥嫂子住一起的先例?!泵鹛m說出了心里所想的實話。 毛金國只聽到了毛金蘭說的想,毛金蘭后面的擔心他根本就沒當回事兒:“你想跟我們住, 那就好辦了。我先回去了,你在大娘家好好住著, 今晚就別回家了?!?/br> 毛金國說著繞過毛金蘭, 去院里和大伯娘兩口子說話,說了許久, 毛金國回家了。 毛金芳忙碌了許久,終于將她給婆家人做的鞋子做了一半,毛大伯給她和連中華起的房子也起出來了一半了, 就差做房頂了,房頂毛大伯最近在和連家商議,兩家各出一半的錢, 連家不愿意, 甚至說出了讓連中華當上門女婿的這種話。 這個年頭的上門女婿是要被人看不起的, 只有沒吃沒喝沒本事的人才去人家家里面做入贅, 連家父母那話說得輕巧,卻讓連中華羞憤不已,在連家父母還在扯皮的時候, 連中華直接說了他給毛家當上門女婿。 毛大伯聽了這話,再也氣不起來了,當下就和連中華商量好了上門事宜,商量完了毛大伯拍拍屁股就回來了。只是這事兒還沒真正的落實,毛大伯一家和誰都沒說,怕到最后連中華反悔,鬧得他家沒臉。 毛金國走后,毛金芳便跟毛金蘭打聽毛金國說的話,她剛剛就在院墻那聽他們說話了。 毛金芳問,毛金蘭也沒打算瞞著毛大伯一家,毛金蘭說完,毛金芳替她高興又替她愁,高興是她二叔家到底還有個良心人,愁的是毛金蘭結婚前的日子怎么過,聽說部隊政治審查最快也得半年呢,半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毛金芳雖然不知道毛金蘭和周大妮吵了什么,但是能讓她濕著衣裳到她家來就說明問題很大。 毛金蘭的想法很光棍,就像她和周大妮說的一樣,大不了魚死網破。 她媽從來不會為她著想,從第一天相看到現在的一樁樁一件件,都讓毛金蘭的心越來越冷,越來越硬。今天反抗了周大妮,毛金蘭在難過后就是從身到心都舒爽了起來。 她決定了,往后該爭的就爭,再也不能像以往那樣讓著了,反正她媽都上趕著讓人作賤她,她自己都不知道愛自己,那還奢望誰愛她?她也不怕周大妮再讓她嫁給別人,只要她不愿意,陳家那邊也不是擺設。陳家可一個村都姓陳呢,周大妮沒那個膽子和一個村的人杠上。 毛金蘭打定主意,在毛金芳家吃了中午飯,下午做了一下午的鞋子,把鞋子的最后一針做好,毛金蘭幫著毛金芳家干了活,晚上就在毛金芳家睡的。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毛金蘭輕手輕腳地起來梳了頭,毛金芳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毛金蘭和她說了一句話,毛金芳翻個身抱著被子又睡著了。 毛金蘭摸著黑回了家,路上一個人都沒有,有起得早的人家廚房頂上的煙囪已經冒出了裊裊炊煙。村邊的幾座大山籠罩在黑色的夜幕中,毛金蘭挺直腰背,手握成拳頭垂在兩邊,眼神越走越堅定,就像一個即將上戰場的將軍。 回到家,誰也沒起來,毛金蘭刷了牙洗了臉,到屋里把藏在柜子里的雪花膏拿出來細細的抹在臉上,沁人的香味傳來,像是帶著甜味,再想起陳建邦的那個古靈精怪的小侄女,臉上不禁露出微笑來。 對于今天和陳建邦去縣城的事兒,她心里也不由期待萬分。 擦完了蓋好蓋子,一轉頭,她看見有個人倚靠在她房間的門框上,此時的天也有些亮了,透著朦朧的光,毛金蘭看清了這個人究竟是誰:“毛金麗,你有毛???大早上的不睡覺來這里裝鬼嚇人?” 毛金麗的目光直接越過毛金蘭:“你的雪花膏是哪里來的?誰給你的?”她的語氣就帶著些質問。 她的內心是極其不平靜的,從小到大,在這個家里,她用的什么東西不是比毛金蘭好的?現在毛金蘭用的雪花膏連她都沒用過,毛金蘭憑啥用??? 毛金蘭嗤笑一聲:“關你屁事?”反正都撕破臉了,毛金蘭再也不會顧及毛金麗半分了。 毛金麗被懟得渾身難受,她上前走了幾步,要去夠毛金蘭身后柜子上的雪花膏,手剛伸出來就被毛金蘭打了一巴掌:“怎么?上次沒被打夠,現在又想被打了?臉不疼了?” 毛金麗要硬闖的身子僵了一下,時間都過去兩三天了,她的臉還沒完全消腫,這幾天她連平時天天都要擦的蛤蜊油都沒擦,一擦上就覺得悶著疼,她第一次感覺到這東西太過厚重,現在她發現毛金蘭有一瓶雪花膏,她不要過來心里不爽,可她又不敢再跟毛金蘭犟,她知道自己不是毛金蘭的對手。 可雪花膏她也不會放棄的,自己打又打不過,罵也不敢罵,就怕罵兩句毛金蘭打她,于是她便扯開嗓子叫周大妮。 毛金蘭不著痕跡的退到柜子上,背部依靠著柜子,余光看到雪花膏,她抿抿嘴,一會兒周大妮要是來要,她就是把雪花膏倒出來扔在地上也不會便宜了毛金麗。 這是她男人送給她的,憑什么給毛金麗這個白眼狼用? 周大妮很快就來了,她像是剛剛被叫醒,衣服有些不整潔,頭上的頭發也稍顯凌亂,一邊走還一邊打哈欠:“一大早的叫什么叫?叫魂是不是?” 毛金麗一個健步走到周大妮的身邊,添油加醋的把事兒告訴周大妮,周大妮聽完,出乎意料的說了毛金麗一頓,打著哈欠又回房間了。 昨天晚上毛金蘭沒回家,在臨睡前毛老頭把周大妮一頓好說,說完后又和她分析利弊,周大妮在家里看似獨斷,但毛老頭說的某些話她還是往心里去的,這不,今天早上這場官司她就沒順著心意偏袒毛金麗,當然,這也不排除周大妮自己看不上那瓶雪花膏的原因。 她就不明白現在的這些小年輕了,咋天天就想著往臉上搗鼓東西呢?像她們,長到這么大也沒往臉上擦過啥啊,哪怕冬天的時候臉上開裂,也就是抹抹凡士林就算了。但她看不上卻不代表她不知道那瓶雪花膏的價值。 周大妮想,這些小年輕果然不會過日子,凈浪費,有那個工業券有那個錢,拿來干點什么不好?能給家里添上多少好東西呢?別的不說,家里的暖壺能換一個新的了吧?年輕人不會過日子,還得她這個當媽的來掌舵,結婚后她必須得讓毛金蘭把所有的錢票都給她拿著不可。 她不貪毛金蘭的,就是幫毛金蘭存著。 周大妮給自己的私心想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她也從未想過毛金蘭要是不愿意怎么辦,在她看來,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她昨天也就那么一說,也沒去做,毛金蘭還能咋生氣?年輕人脾氣大,哄哄就好了。 周大妮當了甩手掌柜,毛金麗氣急,卻不愿意走,她就站在房間的中央,企圖等毛金蘭不注意拿了雪花膏就跑。毛金蘭哪里會看不出來她的想法,拉著她的雙手把她推出門,趁她還沒反應過來啪的一聲關上門插上門稍。 回到房間,毛金蘭翻箱倒柜的找出來一個布袋,把陳建邦這段時間給她的書啊筆啊雪花膏啊都收進去布袋子里,連寫完的紙張都沒有留下,收拾完了,毛金蘭又想起她放在箱子縫隙里藏的私房錢,也拿出來放在了身上,好一點的衣裳她也裝了起來。 天大亮了,陳建邦來了,周大妮知道他要來,早上還特地炒了個雞蛋等他一起吃,陳建邦是沒有胃口的,看見毛家的某些人他就覺得倒胃口了,不過為了毛金蘭的臉面,他還是吃了點。 毛金蘭幾口就吃完了,陳建邦也順勢放下了筷子。陳建邦和毛老頭說了幾句話,就帶著毛金蘭走了,走之前,毛金蘭還不忘帶走她的那個包包,毛金麗眼睛都要瞪出來了。 這些東西必然是不能帶著上縣城的,于是兩人便先把東西放到毛金芳家。她沒跟陳建邦解釋,但陳建邦多少也猜到了一些,想到明天他就要走了,他非常擔心毛金蘭在家受欺負,可怎么安排毛金蘭也讓他頭疼。 現在唯一能讓毛金蘭脫離毛家的理由一個是結婚,可結軍婚在這個時代是非常的嚴格的,根本就不可能像以后那樣先訂婚再打報告。另一個就是讓毛金蘭到外面去當工人??伤麄冞@邊比不上北方也比不上沿海,想去當工人只能去干苦力。 毛金蘭或許愿意,可他舍不得!思來想去,還是回部隊后就交上結婚報告的好。 連中華也在毛金芳家,他和陳建邦沒見過面,但也知道毛金蘭和陳建邦的關系,等毛金蘭和毛金芳去放東西了以后,他便和陳建邦聊了起來。 陳建邦對幫助過毛金蘭的人態度是非常好的,連中華和他說話他也愿意賣連中華面子。當他放下身段去迎合一個人的時候,那聊天時的氣氛必定是愉快的,等毛金蘭姐妹出來的時候,陳建邦都和連中華稱兄道弟了。 陳建邦騎著車來的,毛金蘭坐上他的車后座。 今天的陽光十分不錯,出了村子,毛金蘭也就放開了,自從上次陳建邦見過她哭了以后毛金蘭在陳建邦面前就徹底的放開了。 這會兒她抓著陳建邦屁股下面皮革座子,耳邊是陳建邦的說話聲,陳建邦的聲音是介于低沉與清脆之間的,且他的聲音帶著特殊的腔調,十分動聽。 作者有話要說: 論聲音對一個聲控的影響~~~~ 感謝小天使們的投雷 之前幾天都忘了放了,非常感謝大家的包養,讓大家破費了,鞠躬~~ ☆、【第028章】 第二十八章 陳建邦今天帶毛金蘭來縣里的主要目的, 就是帶她出來玩,他一手推著車,毛金蘭與他并排走著,兩人之間相隔著一臂的距離。 這是這個年代男女相處的常態了,這年代男女大防十分嚴重,哪怕是結了婚的夫妻,也沒人敢在外面多親近一會兒。 這個年代物資匱乏, 小縣城里連電影院都沒有,想約會都不知道上哪里約。陳建幫領著毛金蘭穿過縣城主街道, 到了縣城的最東邊, 這里有一座并不大的山,山上長滿了野草, 也不知道這兒為什么沒被人開墾出來種莊稼。 這在毛金蘭看來,簡直就是不可思議的事兒。 毛金蘭在陳建邦的示意下爬上小土坡,陳建邦把自行車舉起來, 哼哧哼哧地抗上去。 他把自行車支在草地上和毛金蘭一起并排坐著,兩人看向遠方。